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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吳下阿蒙

    小木匠說“不理解”,有用麼?
    沒用。
    因為沒有卵用,所以他只有裝作“寬容大度”,表示理解,而那姜大聽了,則點了點頭,居然還耐著性子,跟他解釋:“你能夠理解就好,袍哥會家大業大,需要顧慮的事情實在是太多、太多了。在那樣的一個位置,龍頭不可能只為自己考慮,所以才會如此。本來過來的並不是我,但龍頭考慮到你我認識,而我又在附近……不過他也特別交代了,關於你,雖然明面上不能相幫,但也不會不管……”
    他從懷裡摸出了一張符菉來,遞給了小木匠。
    小木匠伸手接過,問:“這是什麼?”
    那姜大說道:“你別看它不起眼,它可是茅山最頂尖符師淳於劍製作的風符,危急時刻,只要你點燃這符菉,它能夠送你一程,乘風而去,到達數公里,甚至十幾里地的遠處,逃離敵人的掌控。”
    如此神奇?
    小木匠聽了,心中有些驚訝,知曉此物的珍貴,趕忙用手,表達了謝意。
    果然,表達順從和寬容,的確還是有好處的。
    雖然姜大因為花門的陽謀奉命而來,將程寒給帶走,同時也讓他的庇護給消失,使得小木匠不得不直面花門,但人家這麼做,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其實不管是大帥府,還是程蘭亭,說到底,還是一個身份定位的問題。
    沒有人願意白出力,特別是為了一個無關之人。
    倘若小木匠有了身份,那幫人就算是為了面子,以及江湖上的名聲,都不可能將小木匠給拋棄了。
    但小木匠卻偏偏又不肯順從,所以才會如此。
    不過人嘛,終究還是有一些想法和不一樣,所以這世界才會如此多彩嘛。
    姜大瞧見小木匠不吵不鬧,接過了那風符,看向他的眼神也變得欣賞起來,畢竟這世間,生死關頭,還這麼識時務的年輕人,真的不多。
    所以他幫著小木匠耐心解釋了一下那紙符的用法——不必準備火折子之內的東西,符菉本來就有許多講究,只需要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住某處地方,輕輕一捻即可。
    這用法,堪稱簡單方便實用。
    小木匠認真學著,但其實心裡面卻清楚明白地知道一點,就算這風符神奇無比,但只要他身上的那詛咒印記沒有消除,那麼他就沒辦法逃脫得了花門的追殺。
    這是一道無解題。
    他心裡什麼都明白,但卻什麼也不說,裝作平靜的樣子。
    姜大瞧見他這模樣,不由得有些心疼,忍不住說道:“其實……如果,我是說如果,你能夠加入我渝城袍哥會,成為會中澤袍的話,那麼我覺得龍頭幫你,將不會再有任何的壓力和指責……”
    感受著對方散發出來的善意,小木匠最終還是選擇了拒絕。
    他的語氣顯得很是委婉,不過意思卻很堅決。
    姜大聽明白了,點了點頭,然後說道:“好,我與那幫人商量過了,我一會兒會帶著小寒離開,而無名道長的法陣,則能夠持續一個時辰,在這段時間內,你可以待在這兒,也可以離開——這大白天的,那幫人或許不會隨意動手,你想逃,其實是有機會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沒有敢去看小木匠的眼睛。
    很顯然,他自己都不太確定。
    小木匠有點頭,然後就沒有再聊自己,而是說起了程寒來。
    他將自己昨天與程寒聊得那些東西跟姜大說起,他並沒有說關於程蘭亭的任何事情,只講程寒的處境,以及他因為五感丟失而產生的叛逆心理。
    小木匠希望姜大能夠理解程寒,並且幫助他在這樣境況之下,重新找回當初的自我。
    聽到小木匠聊起這些,姜大很是驚訝,不過卻顯得格外認真。
    兩人聊到最後,姜大對小木匠說道:“以我個人的立場來說,程寒沒有白交你這個朋友。所以,請一定要活下來。”
    小木匠笑了,說道:“盡力而為。”
    姜大看著面前的這個少年,有些不忍,但最終還是硬下了心腸,拍了拍手,叫人將程寒給背了下去。
    而這時,那個無名道人也出現在了小木匠的跟前,將一塊滿是青苔的木牌子遞給了他。
    這是法陣靈符。
    對方用極為簡明的話語,跟小木匠講解了控制進出的手段,然後毫不猶豫地跟著姜大一行人離開了這裡。
    果斷乾脆,沒有半點拖泥帶水。
    小木匠站在一樓大廳處,看著渝城袍哥會的人撤離,一時之間,有些失神。
    他昨天睡覺之前,還覺得此事或許能夠平安度過,但醒過來之後,卻發現花門之所以一夜都無動靜,卻是施展了陽謀,直接將最大的石頭給搬走了去。
    人家並不硬碰硬,而是以柔克剛。
    這個你有什麼辦法?
    小木匠苦笑一番,回過神來,來到了一樓隔間的水池裡洗漱,完畢之後,他從大廳席間的那些殘羹冷炙裡挑了一些能吃的,將肚子填飽了。
    他做人有一個原則,不管碰到天大的事情,都不要委屈自己的肚子。
    死,也要做一個餓死鬼。
    吃完飯,打了一個酸飽嗝,小木匠聽到了院門口有動靜。
    敵人終於來了麼?
    這才過了兩刻鐘不到,這麼著急的麼?
    小木匠整理了一下衣裝,以及身背後那把用破布包裹的長刀,然後走到了小樓門口來,朝著院子外面望了過去。
    隨後,他瞧見有一個人站在那院子的正門口,揪著虎皮肥貓那層層疊疊的脖子肥肉,笑盈盈地朗聲說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那人的旁邊,還站著一個小道士。
    那小道士名叫“四眼”,而那個人的名字,叫做……
    屈孟虎。
    小木匠就算是已經將心緒調節得無比平靜,此時此刻,卻也被巨大的幸福感給擊中了,他忍不住衝上前去,用那法陣靈符打開了一個缺口,將門口兩人給迎了進來。
    他先是衝著四眼點了點頭,然後對屈孟虎問道:“你怎麼來了?”
    屈孟虎將虎皮肥貓往地上一扔,嘻嘻笑著說道:“我不能來麼?”
    小木匠激動地說:“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想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不願意被遠處窺視的花門探子瞧清楚兩人的模樣,領著他們往樓裡走,而屈孟虎卻是邊走邊笑,攬著小木匠的肩膀說道:“以前三國的時候,魯肅總是嘲笑呂蒙沒文化,後來呂蒙發憤讀書,兩人再見面的時候,魯肅感慨,說汝非吳下阿蒙也——十三啊十三,我們小半年沒見,你現在真的是讓我刮目相看了……”
    小木匠謙虛地說道:“哎,這個啊,都是機緣巧合,運氣使然……”
    屈孟虎一本正經地說道:“我講的不是這個,我是說先前你看著正正經經的,結果現在居然逛起了窯子來。”
    小木匠:“……”
    瞧見甘墨這無語的樣子,走進大廳裡的屈孟虎哈哈大笑,然後說道:“當然,除了這個,別的事兒也挺讓我驚訝的,我是從渝城一路趕過來的,在江湖上聽了你好多的事情,每一樣都讓我很是驚訝,想著他們說的那個人,是我兄弟甘十三麼?現在一見,嘿,沒跑了——喲呵,這兒不錯啊,有酒有菜的……”
    他指著大廳的殘席,趕忙過去,端起了一個小杯子來,裡面還有殘酒,他一口飲盡,還意猶未盡地舔了舔杯口,美滋滋地說道:“嗯,還有幾分脂粉香……”
    小木匠苦笑,說你別這麼猥瑣行麼?
    屈孟虎卻哈哈大笑,理所當然地說道:“少年倘若不驕狂,白來世間走一場——小爺我可是從刀尖滾過來的,每活一刻都是那麼的艱難,又何必學那假道學,遵守什麼老掉牙的清規戒律呢?”
    小木匠本以為自己這幾個月來,一直學著屈孟虎的樣子,而且還有模有樣,但瞧見他此刻的瀟灑,卻知曉,兩人之間,到底還是有著本質的區別。
    這種區別,並非是外在的那些,而是骨子裡面的東西,學不來的。
    屈孟虎一邊喝著殘酒,毫不介意地吃著桌上的殘食,一邊跟小木匠簡單說了他一路找來的經歷。
    其實倒也簡單,就是他到了渝城,然後打聽小木匠的消息,一路找到了錦官城來,最終來到了這裡。
    而他與四眼碰到的事兒也十分湊巧,兩人並不認識,卻撞到了一起。
    他說完,小木匠問四眼:“你怎麼來了?”
    四眼告訴小木匠,說昨天青城山的人瞧見他在這樓上,再加上雍德元的挑撥,都覺得小木匠背叛了大家的信任,但他卻並不覺得,嘗試著說服師父和李金蟬過來幫忙,但最終無果,所以他只能自己來了。
    小木匠苦笑,說你這不是來送死麼?
    四眼說:“你救了我,這情分,我得還你才心安——我師父沒攔著我,因為他知道那是我的執念,是我的道;所以,你也別攔著。”
    小木匠點頭,說好,謝謝。
    這邊剛說完,院子外面又傳來動靜,小木匠這兒靠窗,往外一望,瞧見正主終於來了。
    花門的人。
    屈孟虎也瞧見了,他扔下了手中的半截雞腿,用衣袖抹去嘴上的油膩,開口說道:“是時候大幹一場,讓錦官城人民知道,我屈孟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