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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山間花陰基

    三天後,錦官城外龍泉驛,長松山下,小木匠帶著人跋涉過了一條小溪,便藏在了一處山石之後,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施展出了藏身咒來。
    而在半個時辰之前,他們已經將這幾天代步的馬匹給賣掉了,換了一筆錢。
    因為都是北馬,雖說耐久力和負重方面不太行,但對於許多有錢騷包的人來說,高頭大馬方才是最愛,所以出手倒也不算難,而且還挺搶手的。
    之所以賣馬,倒不是因為缺錢,而是這三天來,都有追兵一直在盯著他們。
    因為騎著馬無法翻閱山林,所以他們一直都走著大道。
    這樣的目標實在是太大了,所以眼看著接近了錦官城,小木匠就決定將馬給賣了,然後來一個突然消失,讓一路追蹤而來的那幫人暫時性地失去目標,從而將這些如同跗骨之蛆的傢伙給甩掉。
    這三天來,小木匠的精神也達到了瀕臨崩潰的境地。
    在答應安老七之前,他實在是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會如此的複雜。
    他當時一是吃不住勸,硬不起心腸,二來也是為安老七和王娘子之間相濡以沫、同生共死的感情所感動到了,所以才會應下這差事。
    他本以為絡腮鬍以及他背後那所謂的“媚娘老闆”,他們與安老七夫婦之間的恩怨,應該會了結於那個鎮子,隨著沖天而起的火焰而燒了個乾乾淨淨,卻不曾想,追兵在第二天早上就來了,而且不只是一兩個,彷彿所有的力量重心,都轉移到了這邊來。
    小木匠一開始的時候,還以為那幫人記仇,因為那三個死去的嘍囉而千里追殺。
    但是到了後來,他卻發現,那幫人對於這個怯怯懦懦的小孩安油兒,似乎更加感興趣一些。
    這事情讓小木匠頗為驚訝。
    好在那小孩適逢大變,卻表現出了相當不錯的克制力來,十分懂事,就算是逃亡的路上再苦再累,他都咬著牙堅持著,不敢叫半點兒苦。
    或許,他母親臨別時給他的那一巴掌,以及那一段話,讓他在一瞬間,便成長了起來。
    而更讓小木匠感到安慰的,是那個叫做楊不落的少年,同樣是失去了親人(那個拉二胡的老頭是他的親爺爺),他的表現比安油兒更加不錯——他不但會騎馬,而且鞍前馬後,豁出勁兒地討好著,幾乎都不讓小木匠費太多的心思。
    無論是安油兒,還是楊不落,小木匠都能夠從他們的身上,瞧出當年自己的影子來。
    不過即便如此,小木匠也沒有與他們太過於親近。
    不是他生性高冷孤傲,而是因為他害怕別離,害怕投入,害怕萬一發生了事情,他會因為這點兒交情,豁出命去。
    他不敢太投入,因為他的能力並不足以撐起心中太多的正義來,而且他還有需要保護和關心的人。
    他無法做到那般的瀟灑。
    一路上,這一大三小的組合,彼此的關係也十分奇妙,各自都在為生存而拚搏著。
    小木匠的感覺沒有錯,在他施展了藏身咒之後的兩刻鐘之後,有一隊人馬從他們左前方的二十丈處匆匆走過,他藏在石頭後面,打量著那幫人,發現這裡面不乏修行者,而且還有高手——是那種他正面對上,並沒有信心贏過的強人。
    在一個“餘孽”身上,投入這麼多的力量,顯然這已經無關於仇恨本身啦。
    一定是安油兒這裡,有著那幫人一直找尋的東西,才會如此。
    待那幫人走了之後,小木匠深吸了一口氣,走到了安油兒面前,蹲下身子,組織了一下語言,然後說道:“油兒,那天晚上,你爹都給你說了些什麼?”
    安油兒沒有想到小木匠居然會問他這事兒,有些緊張,低下了頭,雙手握著,結結巴巴地說道:“沒得啥子……”
    他歲數不大,才七歲的年紀,就算是突如其來的成長讓他做出了許多的改變,但終究還是掩蓋不住一些東西。
    小木匠看了一眼顧白果。
    顧白果大不了安油兒多少,但彷彿完全不是一個年齡段的人,她抱著虎皮肥貓,在旁邊搭腔說道:“油兒,你也看到剛才那陣勢了,如果這件事情搞不清楚的話,咱們別說送你去見你大姨,就是出了這片林子,恐怕就得被逮住。”
    安油兒卻彷彿認定了某種死理,咬著牙說道:“真沒得啥子的。”
    聽到他死鴨子嘴硬,就是不說,小木匠沒有那麼耐心了,他直接了當地說道:“你要是這麼講的話,那我就把你放在這兒啦,是生是死,各有天命了,好吧?”
    他作勢欲走,安油兒終於急了。
    他衝上前來,拉住了小木匠的袖子,有些結巴地說道:“你、你……你不是收了我爹爹的錢麼?怎麼可、可以出爾反爾?”
    小木匠忍不住笑了,說沒關係啊,我可以把錢還給你。
    他將身上背著的包袱取了下來,丟在了安油兒的跟前,隨後問旁邊作壁上觀的楊不落:“你跟我們走,還是自己離開?”
    在這樣的情況下,楊不落當然選擇抱大腿:“我跟你們走。”
    兩人對話結束,準備離開的時候,安油兒終於感受到了小木匠話語裡面的決絕,哭一般地說道:“我講,我都講,求求你們別把我給拋下,好麼?”
    小木匠等的就是這一句,停下了腳步,平靜地說道:“那要看你有沒有撒謊。”
    安油兒到底是一小孩兒,而且還是一個沒什麼經歷、適逢大變的小孩,心理防線被小木匠擊潰之後,直接選擇了投降——他告訴小木匠,那幫人之所以要殺害他父母,對他又鍥而不捨,最主要的原因,是在十年前,他母親曾經偷了那位“媚娘老闆”的一本秘籍。
    媚娘老闆對這秘籍十分看重,因為那是歷任花門護法必須研習的一門手段、法門,因為傳習的人非常少,這秘籍遺失之後,導致魅族一門的花門護法,出現了將近十年的斷檔。
    正是如此,那傢伙對他父母,方纔如此恨之入骨。
    小木匠聽那安油兒說完,直截了當地問道:“秘籍在哪兒呢?”
    安油兒眼神下意識地往旁邊閃了一下,然後指著自己的腦袋,說道:“全部都記在這裡啦。”
    小木匠聽了,忍不住笑道:“真的?”
    安油兒很是認真地點頭,而小木匠卻對顧白果說道:“把他身上的包袱給解下來。”
    一句話讓安油兒像小獸一樣,變得充滿了攻擊性,他一邊緊緊護著身上背著的包袱,一邊衝著朝他過來的顧白果吼道:“你要幹嘛?你們到底要幹嘛啊?”
    小木匠很不耐煩地說道:“你到現在了還要騙我們,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說吧,他走過去,伸手將安油兒的雙手按住,顧白果則從不斷掙扎的安油兒身上,將包袱取下來,隨後放在地上解開。
    包袱裡,有幾件換洗的衣服,還有一些紙鈔和銀元,另外還有地契之類的東西。
    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別的東西了。
    顧白果搜完,衝著小木匠聳了聳肩膀,而這時那安油兒則說道:“你們看,我沒有騙你們吧?”
    小木匠將他推到了一邊,蹲下身去,不去管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而是將包袱皮給拿了起來,然後將其對著天空,瞇眼打量著,口中緩緩念道:“山、間、花、陰、基?你母親別看膀大腰圓,鏤空刺繡的手藝倒是極好的,剛才那幾個字,就是你先前口中所說的秘籍麼?”
    安油兒被揭破了,小臉兒頓時急得通紅,破口罵道:“你媽批……”
    啪……
    小木匠都沒有動手,那楊不落卻直接扇了一大耳光去,將那小孩都給打懵了。
    安油兒臉色一變,剛要嚎啕大哭,楊不落卻冷冷說道:“你媽之前跟你說過一遍,你大概是忘記了,我不介意再跟你說一次——你爹娘都死了,我們也不是你爹娘,在這裡,沒有人會慣著你……”
    楊不落對待安油兒,乃至他的爹娘,態度還是十分複雜的,既為他們的遭遇而難過,又因為被殃及池魚而惱怒。
    事實上,若不是安油兒的爹娘,他爺爺也不會死。
    安油兒被楊不落的一通教訓給直接整蔫了,不再反抗,而小木匠弄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之後,也忍不住地罵了一句髒話。
    他本以為安老七夫婦只是讓他護送一下兒子,而他正好順路,所以就幫個忙而已。
    沒想到這裡面,居然還藏著這麼大一個隨時都有可能爆炸的雷。
    要不是他頭腦機靈,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想到這裡,小木匠將身上的那包袱皮給換了過來,對安油兒說道:“這個我來保管,等到了錦官城,我再還給你——到時候咱們交接清楚了,互不相欠,這輩子都別再見面……”
    安油兒感覺到了小木匠的生氣,雖然有心相爭,但又患得患失,終究還是沒有敢開口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