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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托孤

    小木匠本來打算狂傲一回,把自己的名字給報上去,結果話到了嘴邊,卻最終還是沒有說出真實姓名來,一溜嘴,報了個不倫不類的名號來。
    因為他想起了渝城袍哥會,和遂州的潘家寨,那些都是潛在的炸藥桶,自己倘若大張旗鼓,很容易被人給堵住的。
    而聽到這名號,趴在房梁瓦頂的虎皮肥貓,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差點兒滾下來。
    它要是能說話,定然只有一句。
    我尼瑪。
    而聽到這傢伙的名號,那絡腮鬍也是一臉懵逼,他認真打量了這個愣頭青一眼,恨聲罵道:“果真是個虎逼,生瓜蛋子,你有本事在這兒別跑,看我弄死你不?”
    小木匠抓著刀往前,指著那傢伙的鼻子喊道:“老子有說要跑了麼?來來來,我們兩個來耍一耍……”
    他大步向前,氣勢洶洶,那幫人卻往後退了幾步,絡腮鬍恨恨地罵道:“草泥馬,是個瘋子。”
    絡腮鬍帶著身邊眾人退出了店舖,緊接著翻身上馬,轉身就走。
    他走了十幾步,這才回頭喊道:“安老七、王婆娘,別以為找了個生瓜蛋子就得意了,老子這個只是打前站,找到了人,你可就別想逃出媚娘老闆的手掌心啦,哈、哈、哈……”
    那傢伙大笑著,帶著人揚長而去,小木匠殺得興起,追出門來,指著那傢伙喊道:“你麻痺,有本事回來。”
    絡腮鬍沒有回,馬不停蹄,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了長街盡頭。
    夜風一吹,小木匠渾身的熱血也消散了一些,往店子裡走,瞧見原本熱鬧的大廳一片狼藉,那些客人早就跑了七七八八,連店裡的夥計都不見了,就剩下老闆、老闆娘,以及抱著那拉二胡的老頭屍體痛哭的變臉小孩。
    還有一臉擔憂的顧白果,和貓。
    回來的小木匠身上的殺氣散了一些,顧白果趕忙上前喊道:“姐夫,你……”
    她要湊上前來,小木匠趕忙往後退了一步,然後攔住了她,說道:“別過來,我身上都是血。”
    他不但手上有血,刀上也是。
    那寒雪刀染了鮮血之後,越發的妖艷奪目,讓人忍不住地去盯著那刀尖寒光。
    顧白果停住了腳步,而小木匠則收了刀,看向了旅店老闆和老闆娘,說道:“兩位,我不知道你們和那幫人到底有什麼個人恩怨,不過我不得不提醒你們一句,那大鬍子說的話應該不像是假的,對方勢大,不如先躲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他說完,朝著顧白果招呼:“去收拾一下,我們趕緊離開這兒。”
    顧白果點頭,往後院跑去,而小木匠也準備離開,卻瞧見那老闆安老七開口說道:“這位小兄弟,且等一下。”
    小木匠回頭,問:“咋個?”
    安老七苦笑著說道:“我媳婦被他們捅了一刀,傷了臟器,跑是跑不了了;她走不了,我也肯定不能苟且獨活——我夫婦二人逃了十年,也過了七八年安生日子,現如今被仇家找上門,我們也認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那七歲大的孩兒,小兄弟,我能求你一件事情嗎?”
    小木匠斷然拒絕:“對不起,我與你素不相識,臨終托孤這話兒,似乎不應該對我來講。”
    他自己就是一身的麻煩,哪裡還敢胡亂答應別人的請求。
    甘墨本來就不是什麼古道熱腸的老好人。
    安老七沒開口,旁邊的老闆娘卻焦急慌張地說道:“小、小兄弟,你先別急著拒絕——我們不是讓你幫忙養我兒,是麻煩你把他送到錦官城去,我在那兒有一個姐姐,你幫我兒送到他大姨那裡去,你放心,我們不會讓你白忙活的……”
    安老七也連忙點頭說道:“對,對,我夫妻兩人這些年來,也有些積蓄,一半當做給你的報酬,另外一半,麻煩你交給我兒的大姨,讓她代為撫養。”
    兩人說完,眼巴巴地看著小木匠,哀求道:“成麼?”
    小木匠下意識地想要拒絕,然而顧白果正好收拾完東西回來,聽到這話兒,也滿眼期待地看著他,說:“姐夫,姐夫……”
    小木匠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傢伙,最受不了這個,原本就不怎麼堅決的意志一下子就軟了。
    他歎了口氣,說道:“好吧。”
    顧白果十分開心,大聲喊道:“姐夫你好棒。”
    瞧見小木匠答應了,那安老七鬆了一口氣,拍了拍旁邊老婆的肩膀一下,然後往樓上走去,而顧白果也發現了那老闆娘胸腹中的傷,瞧見那血不斷滲出來,趕忙上前說道:“你受傷了?”
    她是專業醫家,最瞧不得這個,上前幫忙,而小木匠則走到了那個哭成淚人的變臉少年跟前來,半蹲下來,低聲說道:“你也跟我們走吧?”
    小木匠不知道那幫人會不會遷怒這少年,但知道如果絡腮鬍再帶人過來,而少年又留在這兒,恐怕也很危險。
    少年看了一眼懷裡的無頭屍體,又看了一下小木匠。
    他點了點頭。
    人都是有趨利避害的本能,那少年此刻雖然處於極度的哀慟之中,但也知曉自己如果不跟著這個剛才救他性命的人走,可能就會很危險。
    甚至是死。
    接下來小木匠開始忙碌起來,他去了馬棚,將自己那匹馬給解了開來,行李放上,準備妥當之後,回到了前廳。
    這時顧白果已經幫那老闆娘處理好了傷口,只不過因為傷到了內臟,沒辦法更深入地解決。
    那老闆安老七也領著一個穿得厚厚的小孩兒過來,除此之外,他手上還拿著兩個包袱。
    他將一個包袱繫在了兒子身上,另外一個包袱則遞給了小木匠。
    那是報酬,裡面還有老闆娘姐姐的地址。
    以及信函。
    除了這些,馬棚那邊還有一匹大黑馬,他說是大宛良種,腳力不錯,用來趕路是極好的。
    顧白果還在努力地勸他們夫婦一起離開,但無論是安老七,還是王娘子都拒絕了。
    他們知曉,如果自己跟著,只怕就是累贅,很快就會被追到。
    王娘子緊緊地抱著自己兒子,然後對顧白果說道:“我們已經被媚娘老闆盯上了,她那人太狠了,只要盯上我們,就算我們逃到天涯海角去,都走不脫了;我們得了十年平靜的生活,已經心滿意足了,而現在與其被追死在路上,還不如就在這個生活多年的地方結束,也算是一種圓滿吧。”
    她說完,看向了旁邊的安老七,安老七笑了笑,伸手過來,拉起了她的手。
    這對被生活俗事蹉跎得不成模樣的夫婦,在此時此刻,卻沒有了太多的菜米油鹽,而是一種說不出來的、幸福的光芒。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他們,無悔。
    他們的兒子,那個叫做安油兒的小孩兒是剛剛被弄醒了,有些迷糊,搞不清楚狀況,等待小木匠伸手,將他給拉往後院馬棚的時候,方才驚醒過來。
    他開始嚎啕大哭起來,嘴裡大聲喊著“媽媽”,不斷掙扎著。
    王娘子卻也果斷,走上前去,給自己兒子惡狠狠地來了一巴掌,隨後指著他鼻子罵道:“你以後是個沒爹沒媽的孤兒了,再鬧,丟到路邊野地裡餵狗,都沒人心疼啦。”
    一巴掌,一句狠話,讓那孩子懵了,傻傻呆呆,也不再掙扎。
    他這時才意識到,自己以後,沒爹沒媽,是個孤兒啦。
    小木匠心裡難過,卻也知曉時間緊迫,拉著那孩子走到了後院,找到了那匹大黑馬,對顧白果說道:“你會騎馬麼?”
    顧白果搖頭,說不會。
    小木匠有些發愁,而那變臉少年卻舉起了手來,說道:“我、我會。”
    他此刻背著一個木箱子,懷裡還抱著一破二胡,以及一個布兜——布兜滲血,沉甸甸的。
    小木匠知曉那是拉二胡老頭滾落下來的頭顱,沒有多管,而是說道:“那行,你帶著這孩子,然後跟著我,不要掉隊,有任何事情由我來處理,知道麼?”
    少年點頭,說好。
    小木匠帶著兩匹馬和幾人來到了後院,讓那少年與安老七的兒子安油兒一起,而自己則帶著顧白果、虎皮肥貓,翻身上馬。
    他們騎馬,往鎮外離開,小木匠本來還有些擔心那變臉少年對馬不太熟悉,又帶著一傻孩子,會比較麻煩,但瞧見他對騎馬這事兒十分熟悉,無論是馬性,還是驅使,都有模有樣,也算是放了心。
    幾人走出鎮子外的時候,小木匠回頭,瞧見不遠的暗處,卻有人影浮動。
    他知曉那是絡腮鬍派來盯梢的傢伙,不作理會,騎馬趕路。
    兩匹馬四個人,朝著鎮子西邊跑去,因為路寬了,所以縱馬而行,路上並沒有人阻攔,差不多行了七八里地,小木匠似有所感,往回望去,卻瞧見很遠的鎮子方向,卻有沖天火光浮起。
    雖然不確定,但小木匠卻感覺到,絡腮鬍可能帶著追兵殺回來了。
    而嚇傻了,一直不說話的安油兒,也似乎有了什麼感應一般,突然間“哇”的一聲,直接哭了起來。
    不過他哭是哭,卻沒有撒潑打滾。
    小木匠望著遠處火光,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說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