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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慫貨張驢兒

湘西一帶的民風彪悍,而且宗族比較團結,很多時候為了搶水搶地,又或者是家長裡短的仇怨紛爭,就會動手,而這一動手,那就是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動員起來,拿鋤頭的拿鋤頭,拿爬犁的拿爬犁。

好傢伙,就跟趕集一樣,那叫一個熱鬧。

你別以為這是鬧著玩的,別的不說,上一次小木匠跟著師父在鳳凰那邊做工,這樣規模的鬥毆就瞧見過三回,有兩回都死了人,要不是鳳凰衛所駐紮著當兵的,估計還能鬧得更大。

說到這裡,可能很多人不太相信。

但事實上,湘西乃至整個苗疆一帶的民風都十分彪悍,而且非常落後,許多人視生死如無物,這是出了名的。

要不怎麼竿軍會選在這樣的地方,當兵源地呢?

無湘不成軍,這句話在太平天國那個最混亂的時期,就已經得到驗證了的。

小木匠一行四人站在山頭上,瞧見兩三百號人在那裡打生打死,也不知道是為了個啥,差不多一刻鐘,就聽到有銅鑼的聲響,遠遠聽到喊聲,說死人了,有一撥人就退了,朝著南面如潮水一樣散開去。

不多時,他們就散落進了林子裡,不見蹤影。

而另外一邊,得勝的一方就聚在了一片空地裡,那裡躺著一個人,身下滿是血泊。

周圍的人載歌載舞,大聲歡呼著。

有一個光著膀子的壯漢,摸了一把殺豬刀,走到了那死人的跟前,挑開胸膛,一劃拉,然後割下了一塊血淋淋的人肝來,往嘴裡送去。

旁邊的人紛紛大叫著,為他助威。

緊接著,那幫人將死人給褪下了衣服,剝得赤條條的,放了血之後,抬了下去。

瞧見這一幕,屈孟虎一臉驚恐,說這幫傢伙,還吃人呢?

洛富貴卻顯得很平靜,說湘西這邊,民風本就如此——他們吃人心與肝,並不是果腹,而是為了彰顯武勇,當然也有的人是信奉巫教,覺得萬物有靈,能夠從這裡面獲得力量。

即便這般解釋,受到過西式教育的屈孟虎還是有點兒難以理解,畢竟他即便是在川東,也是大戶人家,後來又遊歷各處,經受了「文明」的洗禮,對於「人」的認識,總會有一些思考,對於人吃人這種只發生在災年的事情,實在是很難接受。

不過即便如此,他也無法阻止什麼。

瞧完這些,屈孟虎告訴大家,他瞧見了虎逼,那傢伙就混在人群之中,被打死的那人,就是這傢伙幹的。

而張啟明一行人,則在那邊的山頭,跟幾個糟老頭子在一起。

那些糟老頭子,則應該是這邊人群的鄉老。

那傢伙當真如同瘟疫一樣,走到哪裡,哪裡就有災禍。

幾人有些猶豫,而這個時候,這一大群人都奔著河流上遊走去,他們不得不跟隨著,走了小半個時辰,來到了一處依山傍水的村落,裡面熱鬧不已,居然擺起了酒席來,洛富貴思索了一會兒,對屈孟虎和小木匠說道:「那裡有不少熟苗,我和寶蘭混進去探聽消息,你們在外面等著。」

小木匠有些擔憂,說洛大哥,真的可以麼?

洛富貴咧嘴,露出一口白牙來,說我先前趕往三道坎鎮的時候,在這村子歇了一天,有認識的人,只要避開虎逼那傢伙,不會出什麼事情的。

他是那種非常有自信的人,給人一種很強烈的信賴感,所以他既然這麼說了,小木匠和屈孟虎也不再勸阻。

至於寶蘭,這苗族少女卻是個膽子頗大的女孩,一點沒有鄉下妹子的膽怯,完全不在乎。

兩人離去之後,小木匠和屈孟虎則朝著林子裡躲了起來,只是遠遠地瞧著,屈孟虎瞧見小木匠一直盯著寶蘭的背影,忍不住調侃道:「怎麼,你喜歡這個妹兒?」

小木匠搖頭,說不,怎麼可能,我可是有對象的——我只是覺得這個女孩子,有點不簡單。

屈孟虎撇了一下嘴,說那當然,能夠輕而易舉地將洛老大的壇兒蛇捉住,這女的怎麼可能簡單?像她這樣的,苗族裡一般叫做「草鬼婆」,都是很恐怖、厲害的人——不說她啦,對了,你說你有對象?我怎麼不知道這件事情,她是誰,多大了,長什麼模樣,是哪個地方的人?

他一連串的問題,弄得小木匠都有點兒不太好意思。

小木匠撓了撓頭,說我也沒見過,師父說是跟人訂的親,還送了一塊饕餮黑玉給人當信物,等我十八歲的時候,就讓我去大雪山提親……不過現在師父下落無蹤,我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算數。

屈孟虎忍不住笑,說你師父給你訂的啊,人你沒見過,那怎麼行?要萬一那姑娘是個黑胖子,吃飯吧唧嘴,不洗腳,臭腳丫子一個,還有狐臭和便秘,是個懶婆娘,你也願意?

小木匠不信,說不可能吧,我師父不會害我的。

屈孟虎幸災樂禍,說他倒是不會害你,但他也未必見過那姑娘現在的模樣啊,要真的長歪了,你下半輩子可怎麼辦?

他不斷地取笑著小木匠,讓小木匠的心情變得低落起來。

甘十三閉上眼睛一想,倘若真的是一個又黑又胖的土妞兒,那該怎麼辦?

小娘子大恩大德,今生無緣,我甘十三隻有來世當牛做馬相報?

這……

他又是擔憂,又是忐忑,好一會兒,方才轉念一想:現如今師父都沒了下落,還想什麼媳婦兒呢?

時間在這閒聊中,不知不覺過去,午後時分,洛富貴和寶蘭兩個酒飽飯足地回了來,不但如此,而且還帶著一個綁得結結實實、眼睛嘴巴都蒙著的傢伙。

儘管綁得紮實,但屈孟虎還是能夠瞧得出,這傢伙就是先前去洛富貴同鄉家取錢的人。

他瞧見洛富貴嘴唇上還有油光,顯然是在那村子裡混了一頓吃食,忍不住生出了不好的聯想,問道:「你不會也吃了人肉吧?」

洛富貴瞪了他一眼,說放屁!他們前兩天套了一頭野豬,吃了一點,今天全部弄出來煮了,我分了點兒吃食。

小木匠比較關心他們捉到的這人,問道:「這個是……」

洛富貴說也巧了,半路撞到了,就把他給截了下來,走,我們去找個安全的地方,將這傢伙給審一下。

摸到了舌頭,先前的種種疑惑說不定就能夠解開了,就不用如同在迷霧之中前行一樣茫然,所以幾個人也不敢怠慢,將那傢伙押著,往山上走去。

沒多時,他們在山上找到了一處巖洞,洞口狹窄,僅能過一人,又有灌木叢遮掩,十分隱秘。

洛富貴進去,先確定了裡面並無蛇蟲之類的東西之後,將人安置妥當,隨後把蒙眼的布條和堵嘴的東西給取出來。

那人耳朵沒堵住,一路上也差不多聽出了這些人的身份。

他緊緊咬著嘴巴,不說話,牙齒卻不斷地顫抖。

咯、咯、咯……

屈孟虎找了柴火,用火折子點燃,讓洞裡有了亮光。

洛富貴站在那人的背後,跟旁邊的寶蘭商量:「你給他來點刺激的,讓他別說假話?」

寶蘭卻有些猶豫,說別啊,我什麼東西都沒有,還是你來吧。

兩個人相互推讓,而洛富貴瞧見寶蘭這麼堅持,終於沒有再多說,開口說道:「我來就我來……」

他擼起袖子,準備動手,而早就渾身發抖的那肉票立刻慌張地說道:「各位大哥大姐,你們要知道什麼,我張驢兒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絕對不敢欺瞞你們,只求你們不要殺了我,留我一條狗命,留我一條狗命啊……」

他說這話的時候,渾身都在發抖,臉上那汗珠一顆一顆,跟黃豆一樣大。旁邊的火焰跳躍,勾勒出了他那一張驚恐無比的臉來。

很顯然,在剛才被逮的時候,他就知曉了洛富貴的手段。

即便如此,洛富貴還是執意地將那條碧綠色的壇兒蛇弄出來,從那位自稱張驢兒的傢伙後脊樑上游過,最後盤到了他的脖子上,這才緩聲說道:「那行,你也知道我們是幹嘛的……」

張驢兒噗通一下跪倒在地,說大哥,我錯了,我要早知道那開藥鋪的有你們這層關係,打死我也不敢去禍害。

洛富貴指著旁邊的小木匠,說:「我說這事了麼?你睜開狗眼睛,瞧一下他是誰。」

張驢兒看了小木匠一眼,頭又低了下來。

洛富貴慢條斯理地說道:「認識嗎?」

張驢兒不敢隱瞞,說認識,我師父以前那師兄的徒弟,甘十三。

小木匠有些驚訝,說你見過我?

張驢兒說道:「我先前去幫虎逼盯過梢,從郵差那裡截信,也是我幫著干的。」

洛富貴哼了一聲,說都是熟人,那就直說了,十三的師父,現在在哪裡,趕緊說,我家壇兒蛇能夠知道你有沒有說謊話,你要是敢亂講,它這一口下來,我都來不及救你。

張驢兒猶豫了一下,緩緩說道:「我那師伯,現在有可能在那……苗王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