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能狠下心來就好了。
不管這些子民的死活，我只管我的夫君、我的孩子、我的家人。
這種念頭不能有，一旦冒出來就要掐滅。
我不想當領袖、也不想擔負責任。
我奢望自己能躲在羽翼之下一輩子。
可是命運把我推出來，推到一個陌生的境地。
精怪鬼魂、神仙妖魔。
怪誕靈異、難以言說。
萬萬人都不相信世上再有這些東西。
而我身在其中，晦澀難言，不能外道，只能自己強迫自己去理解、去接受、去順從這樣的法則。
這裡還剩下的子民數萬人，不多不少，我讓婦女們去採摘黃豆，又派男子去挖掘整株菽樹。
「王妃，請問咱們挖哪種品相的……這有些已經被採摘了，還挖嗎？」一個男子問我。
我想著第一次以物易物，盡量留個互相信任的好印象，要是欺騙對方或者占對方便宜，人家大軍開過來怎麼辦？
那位北堂熙好歹是個地頭蛇，我們要是耍小聰明、佔小便宜，得罪了他，恐怕他以後也不會跟我們往來了。
「……走深一些，挖掘顆粒飽滿、品相良好的菽樹，要連跟帶土，用大樹葉包裹根部、籐條捆紮，一定要收拾得妥妥當當，打包好後我要逐一過目的。」
如果自己不盯著，這些人偷懶、或者依次充好，到時候折損的可是我的面子和威信。
在這個環境裡，沒有威信，你說話沒人理，很多事情就無法開展。
好比現在，我吩咐下去立刻就有人自發組織成隊，用石塊瓦片或者徒手挖掘，當天就全部弄好了。
我提著半桶水，用手彈在枝葉和根莖上，看著沐挽辰吩咐裝車。
這城裡有些留下來的車輛，但年深日久，輪軸都朽爛了，與其說是車，不如說是個大箱子，還用麻繩反覆捆綁，方便神鷹雙爪抓住飛行。
「你讓神鷹抓著這麼大的車廂？」我懷疑神鷹飛不動了。
「不然如何？回程尚需裝載物品，路途遙遠，用人力肯定不行……」沐挽辰微微蹙眉：「神鷹能化形，不在乎這點重量。」
「……我是怕這繩子禁不住啊，這是城裡放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麻繩吧？浸了蓖麻油也承不了這些重量啊……好幾個車廂呢。」我有些擔憂。
沐挽辰點點頭：「那你看怎麼辦？如果真要人力運送，恐怕趕不及，而且這裡沒有騾馬。」
我摸了摸小腹，要不然就用鯤吧，它的體量，裝下這些車廂綽綽有餘。
「這附近有開闊的河流嗎？小地方鯤化不出來呀。」我問道。
沐挽辰笑道：「有，正好也帶你去見見他們……」
他們？
我恍然大悟，一定是那些蠱靈！
因為城裡沒有適合他們棲身的地方，一定是藏在深山裡了。
城北的崇山峻嶺之中有一道大瀑布，瀑布下一潭深水，蜿蜒成河，從北向西流去，最後匯入大海。
這裡有一片開闊的河灘，距離城池約有百里，山壁有洞穴，還沒靠近，我就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
「那頭大蛤蟆蠱靈是不是在裡面？好凶啊……」我笑著說。
這股氣息，彷彿我一靠近，它的大舌頭就要吐出來擋住洞口了。
話音剛落，河岸邊突然暴起一注水花。
白霓通體鱗甲如雪，身形巨大的潛伏在河底，我一靠近它就立起身來。
我有些驚訝，它看起來有些不同了！
頭部和嘴部變得更尖了，而且腦後一連串的劍脊，還有兩條長鬚飄蕩。
「……白霓在海中為了保護我們，與海中一頭巨獸虎蛟爭鬥，被虎蛟
抓掉了半身鱗片，它也咬掉了虎蛟的尾巴，之後在這裡靜養，三日鱗片長全，通身如雪……大概是又歷了一劫。」
白霓弓著身子，低垂下頭來。
它想蹭蹭我，可是現在它的頭已經不能蹭我了，恐怕會刮掉我幾斤肉。
於是只好乖乖的停在我身前。
我伸手抱著它冰涼的甲片，看著它頭上之前留下的傷痕，心裡感慨不已。
「……若有一天你乘風化龍，我們就見不到你了吧？」我摸了摸它的頭。
白霓的眼睛大而恐怖，此時卻帶著一絲慈悲的神色。
它微微合著眼瞼讓我摸，不動聲色的伏在我面前。
我回頭看了看，一起來的子民已經全部匍匐在地上了。
「……算了，稍後我們再敘舊吧，先辦正事。」我走到河灘邊。
白霓護著我，清涼的河水沒過小腹。
蠱靈隨心而動、化為無形而藏。
最原始的巫蠱，都是為了生存而出現的力量。
後世變遷，斗轉星移，掌握了這種力量的人開始治世、亦開始亂世。
最終歸於自己的桃花源。
鯤靈入水，瞬間化形，體型比白霓大了數十倍，將河道滿塞，我趕緊讓子民將車廂放入鯤口中，他們嚇得手抖，好不容易放好，我和沐挽辰上了鯤的背脊。
「往東徙五百里，有個大湖，我們在那裡停留。」我跪在鯤的背上，摸著它滑溜溜的背脊說道。
「等它能化鵬，你出門就不用行走了。」
囧……
「我還是希望用普通的方法出門，比如開車或者搭公車這一類的……」誰會騎著這東西出門啊？
動不動遮天蔽日、還得遇水而化，我總不能每次出門都跑去我家後山的湖裡濕身泡澡吧？
沐挽辰笑了笑：「想家了？」
「……有點，不過我更怕見不到你……挽辰，你覺得我們去向神巫說明情況，他們會放我們走嗎？」
沐挽辰微微瞇著眼：「你想得太簡單了……神巫點化大荒之境，然後在凡間留下法門，讓這些人逃難進來……他需要統治基礎的，不會輕易放人離開，否則來去自由，還有什麼權威可言？」
「那怎麼辦？我們會被困死在這裡？」我有點不願意。
如果見不到家裡人，我很方啊，而且在這種地方生孩子……
我低頭看了看小腹，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總感覺小腹已經凸起了。
這種感覺很微妙，原本十分平坦的小腹開始有一個又尖又圓潤的弧度隆起。
遮蓋在衣服下方不太看得出來，可跟沐挽辰親熱的時候，他已經發現了，因為平躺的時候小腹不會再凹下去。
沐挽辰看出我的憂慮，摸摸頭道：「別擔心，如今已經將子民帶到這裡，安頓好他們的生活後，我也算完成了責任，我會想法子跟你一起回去的……但要先把計都星君救出來。」
我點了點頭，抓緊了他的手。
鯤鵬萬里，須臾而至，我們似乎到得早了。
那一片湖泊廣大，鯤入水化形，又回到我身上。
沐挽辰微微側頭，看著後方的樹林，皺眉道：「……你跟著來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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