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中邪 > 第2章 夜半 >

第2章 夜半

  韓老爺子上路了,後事就好辦了。
  光叔給老人家換上新衣,整理儀容,韓老爺子眉目安詳。彷彿壽終正寢。光嬸領著四個青年從樓梯上來,韓家人急忙躲開,因為這四個人抬著一口棺材上來了。
  幾人攤開鶴飛西天的布帛,將老人家屍身裹好。抬起放進棺材裡。
  壽材早就備下,是上好的檀木棺材,裡頭刻著紅色花紋。我心裡奇怪,哪裡在棺材上雕花地?光叔悄悄告訴我。東西都是他店裡地,不過韓家人事先拖走了,在家裡供了一個星期,說是讓韓老爺子庇護後人。
  就連那塊裹屍布,正面是仙鶴西飛的吉祥寓意,反面是紅色花紋,詭異妖戾,倒像是鎮鬼伏魔的咒文。韓老爺子可不是喜喪,怎麼還用上了紅布?這可是忌諱。
  光叔苦著臉搖頭,他也沒法子。反正入土為安,韓老爺子被一根鎮魂香送走,等到屍體火化,往地裡一埋,還能詐屍不成?
  「孝子賢孫送老人,」光叔一聲吆喝,韓家老大領著眾人,磕頭送別。
  砰,棺材裡忽然傳出一聲悶響。
  「啊,爸詐屍了,」雍容夫人尖叫道,「我就知道,沒這麼容易送走啊。」
  韓老大抬手給了她一巴掌,怒道:「胡說什麼?陳光,怎麼回事?」
  陳光急忙擺手,「沒事,沒事,小伙子沒抬牢。」他咬咬牙,吩咐道,「先封棺,免得到了殯儀館手忙腳亂。」
  我看著他們將楔子一個個釘進去,陳光拿出來地都是好傢伙,楔子是紫檀木地,在神前受過香火,真要有什麼不對,也能鎮得住。
  到了扶棺的時候,韓家人又不幹了,各個都不願意觸碰棺材,彷彿裡面地不是自己老子,而是個不相干的死外人。光嬸受過氣,哼哼道:「韓家人挺不地道地,老頭子還沒死的時候,他們就在為財產劃分吵吵嚷嚷,就差動手打架了。這會兒老頭死了,起碼先把人送走啊,哼,都不嫌寒磣,丟人哦。「
  病房裡氣氛有些壓抑,空氣像是不會流動了,透著沉悶的抑鬱。
  我沖光叔使了個眼色,他也急了,說道:「老人家上路,那就長子長孫來吧,快點,別耽擱了時候。」
  韓家人一番攀扯,終於韓老大揪著一臉不情願的黃毛出來了,雍容婦人拍著兒子,安慰道:「小武,別生氣啊,就一會兒,明兒媽就去給你提車,路虎好不好?」
  黃毛嘴裡嘟囔,反正不是好話。
  光叔見棺材總算能上路,喘了口氣,「小李,要不然你跟我一起把這單生意做完,報酬八二分,怎麼樣?我不瞞你,韓家開了這個數。「他衝我比劃了一下手指,一百萬?
  說不心動是假的,就算是八二分,也能有二十萬的進賬。光嬸扯著他袖子,好像有些不情願的樣子,被他惡聲道:「不曉事的婆娘,就知道心疼倆錢,男人說話你別插嘴。」
  被她一打岔,我醒過神,差點就忘了爺爺的囑托,要是真攬下這活,那就是接二手單了。我急忙推脫,「別,光叔,我就一個後生小輩,沒有這樣的道理。」
  光叔有些失望,「傻婆娘,還站著幹啥,快點給小李把錢結了,對了,這麼晚了,把人給送回去啊。」
  光嬸對我很感謝,取了兩沓厚厚紙幣,還包了謝禮,「小李啊,你數數。這次都謝你了,咱們縣裡就屬你爺爺能耐,能做出那種奇妙的香來,摟著個聚寶盆呢。」
  「不用數,光叔的為人我還信不過?」
  我笑笑,跟她道謝離開。
  縣裡做死人生意的多了去了,做香的更多,但是能叫死者安息,撫慰亡魂的鎮魂香只有我家才有。爺爺把這門手藝傳給我時,就說過,只要謹守本分,能教我一輩子衣食無憂。光嬸不知道的是,爺爺留下的鎮魂香統共就剩不多,如今店舖裡的香都是我親手做地,我自問比起爺爺,恐怕是青出於藍。
  王禽開著奔馳送我回去,這會兒已經是十一點多,按照古代時辰,就是過了子時,鬼街上靜悄悄,黑沉沉地不透亮,一家家鋪子都關了門。
  按照行話說,子時一過,陰漲陽消,魑魅魍魎都出來活動了,活人就該避退,免得衝撞了鬼神。
  王禽雖然跟著光叔做學徒,卻是新入行地,膽子不大,到了鬼街外頭,就不敢往裡頭進了。我只能下車,自己走回鋪子,正準備開門時。
  「咦?」
  門上大鎖像是被動過了,我心裡一哂,這是哪個不懂事的小賊,居然偷到了鬼街?鬼街裡的門道多得很,我都摸不清楚,以前也來過幾個賊,碰到一些不該碰的東西,結果死的很慘。打那時起,鬼街就沒賊敢來了。
  我開鎖進去,打著手電筒四下裡看看,見沒少什麼東西,這才放了心。錢我都放在卡裡,隨身帶著,鋪子裡只有幾百塊零錢,香火紙錢之類地,活人誰會偷?
  臨睡前,我點了個白紙燈籠,掛在門楹下。
  黑夜深沉,一個白紙燈籠在冷風裡搖曳,燭火暈黃,透著幾分不詳和詭異。我到裡屋睡下,心裡惴惴,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折騰到後半夜才有了睡意。
  啪啪啪,門被敲響了,還傳來一陣幽幽鈴鐺聲。
  我一個激靈,從床上跳下來。我這家店有個古怪規矩,子時後不做買賣,誰叫門都不開。但是門楹後掛著個鈴鐺,要是鈴鐺響,就不能不做這筆生意。
  這是爺爺千叮萬囑的第二條規矩。
  我急忙穿衣,蹬著鞋往外跑。夜半做生意不能開燈,我端著蠟燭,隔著門叫道:「外面來的有事?」
  「走累了,想來歇個腳,」聲音幽幽弱弱,是個女人。
  我摸了摸胸口,爺爺給我保命的東西在,定了定神,趕緊給開了門。外面站著個白衣女人,頭髮披著,連臉孔都遮住了。她懷裡抱著個胖娃娃,正在吮手指。
  「進來吧。」
  女人飄進來,腳不沾地。我眼皮跳跳,並不說話,有些清楚她的來路了。無論是惡鬼還是惡人,最忌諱地就是當面說破,說破就壞事了。
  她找了個角落蹲下,嘴裡嗚嗚咽咽,像是在哼著小曲哄孩子睡覺。
  外面天寒地凍,她衣著單薄,抱著個孩子,居然不覺得冷。我凍得哆嗦,只是來了客人,沒有將她們丟下的道理,只能拖了條被子出來裹著。
  她不說話,我自然不會跟她搭話,漸漸地有了睡意。哇哇哇,尖銳得出啼叫聲響起,原來是小娃娃哭了。女人著急了,怎麼哄都不行,小孩越鬧越厲害,哭聲刺耳揪心。
  女人嗚咽:「別哭,娃啊,我給你找皮球玩。」
  我心說,你又沒帶行禮,哪兒來的皮球,我家店裡也不賣啊。女人伸手揪著頭髮,往上一提,噗嗤,居然將腦袋給卸了,喉嚨裡噴了一地的黑血。
  我看的噁心,差點吐出來。
  胖娃娃尖叫著跳下來,我這才看清他穿著個漆黑肚兜兒,赤手裸腳,嘴裡發出咯咯尖笑。他把女人的腦袋踢來踢去,玩得興起,還抱起來用力砸兩下,很快,渾身都沾滿了黑血。
  我縮起脖子,今晚這兩個鬼不簡單啊,我開店這麼久,還沒見過這麼厲害地,可千萬別跟我過不去啊。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胖娃娃像是一個人玩的沒意思,就去喊女人。女人頭都掉了,哪兒能說話。他眼珠一轉,跑到我跟前,「哥哥,陪我玩。」
  我看著他手裡血淋淋的腦袋,哪兒敢伸手。這一遲疑就觸怒了胖娃娃,他眼珠子翻白,露出滿嘴銳齒,「你壞,你不陪我玩,我要吃了你。」
  他一發怒,真是鬼氣森森,屋內溫度瘋狂地下降,凍得我身體都麻木了。
  我擠出笑臉,大丈夫能屈能伸,做一行地就怕膽子小,「哥哥是覺得冷,想要活動一下。你拍皮球不好玩,我教你個好玩地。」
  胖娃娃又笑了,眼珠子變成一片漆黑,揮著小胖手,屋內頓時冒出七八簇幽幽鬼火,飄來飄去,「哥哥不冷,不冷。」
  我起來動動僵硬的手腳,和胖娃娃玩起了丟球的遊戲。估計是沒人和他玩,胖娃娃咯咯笑,把女人腦袋丟來丟去,然後屁顛顛地去撿回來,玩的不亦樂乎。
  我丟的手都酸了,他不叫停,我也不敢說不玩。
  最讓我心寒的是,我手裡的女人腦袋睜著眼,咧著嘴吧,好像還在笑。有時候還會嘟囔幾句,「輕點,別砸我的額頭,嗯,撞到後腦勺了。」
  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幾次想要丟開,又怕惹怒了小鬼。
  就這麼丟來丟去,忽地外頭傳來叫聲,公雞打鳴,天就要亮了。女人的無頭屍體走過來,拿起腦袋裝回去,「天亮了,走了走了。」
  女人伸手進嘴裡,拔出一個血淋淋的牙齒,放到桌上。胖娃娃抱住我的腿,凍得我快僵了,」我以後還來找哥哥玩,哥哥玩。「
  我哪敢得罪這個小祖宗,急忙點頭答應。他學著女鬼,從嘴裡拔牙齒給我,咯咯笑著被女人抱走了。
  等到她們出門,我整個人都軟了,呼呼喘息,又有些興奮地拿起鬼牙。這可是好東西,是鬼怪身上唯一的實物,陰氣十足,常人無意中拿到會冤魂上身,被鬼氣害死。
  我家的香能鎮魂度鬼,其中一味重要材料就是鬼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