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良婆的墳前,把那個亮晶晶的東西撿了起來。
這是一隻銀圈耳環,像小孩子的手鐲一樣大的圓圈,耳扣張開著,可能它就是這樣從主人的耳朵上滑落下來的。
耳環乾乾淨淨的,沒有沾染泥土,我覺得是今晚那個來給良婆上香的人丟的東西。
我把這個耳環收起來,放進我的衣兜裡,這也算是一個證據。
奶奶墳前的火堆燒得很旺,柴火嗶嗶啵啵的響著,我期待著能再一次的給奶奶接上一朵陽火,一直看著墳頭上,可讓我失望的是,墳頭上沒有崩出一朵火花來。
等了許久,風子玄還沒有來,暖和的火烤著身子,我盯著墳頭久了,眼睛很睏,漸漸的就有了睡意。
我知道不能掉以輕心的睡過去,趕緊站起來跳躍奔走,繞著墳墓走來走去,驅散睏意。
跳著跳著,我感覺到背後有一雙眼睛在看著我,那感覺非常強烈,那一雙眼睛的光很陰冷,讓我背部兀自的生出一種寒氣。
這墳場裡的墳墓不少,我背後站著的人是誰?
我裝作若無其事,依然繞著墳墓走了半圈,這下就不用猛轉身,就能看見身後的人。
淡淡的夜色裡,奶奶墳前站著一個人。
她穿著黑布衣,身上披著紅色的壽衣,雙手合在胸前。
「奶奶!」我驚叫起來!
我心裡清楚得很,奶奶已經去世了,但是突然看見她,我一點都不害怕,反而覺得倍加親切,幾天不見,就好像奶奶去了遠方的親戚家,突然回來,給我的只有意外之喜。
「奶奶……」我奔過去,叫第二聲的時候,我眼淚就出來了。
我跑到奶奶的面前,面對面站著,我看不清楚奶奶五官,就像隔著一層薄霧一樣,朦朦朧朧的。
「孫兒想你了,奶奶……」我伸出手去,想抱住奶奶,可一伸手過去,奶奶身上就騰起一陣白霧,摸不著她。
與奶奶面對面就像中間放了一面透明的玻璃,彼此能看見,卻不能觸摸。
我奶奶雙手合在胸前,跟去世的時候一樣。
「奶奶,你說說話,你是不是想對我說什麼?」我想透過玻璃,把奶奶看清楚,可眼睛睜得越大,越是看不清楚。
我想看看她的嘴巴裡,那七顆火石子還在不在。
想問問她,到底要怎樣才能破解八抬大轎。
可奶奶就是不說話,真是急死人了。
難道她不會說話了?
我焦急不安,不知道怎麼才能和奶奶交流。
「疼……」
我奶奶終於蹦出了一個字,雖然含混不清,卻讓我喜出望外。
「哪兒疼,奶奶?」
她又不說話了,隔著那層霧,她的身子變得越來越單薄,霧氣越來越重,直至把她淹沒,她再也沒有說一句話。
「奶奶!」
我大叫一聲,猛然醒來,才發現我在奶奶墳前打了一個盹兒。
奶奶對我說疼,一定是說這墳墓中間的一柄劍!
我差點忘了,奶奶下葬不是躺著的,而是站在棺材裡。
這一柄劍下去,並不是攔腰一劍,而是一劍直插頭部!
我心裡一陣疼痛,奶奶死了,還被人下這麼毒的狠手,不知道奶奶現在在裡面怎麼樣了?
我恨不得趕緊把那柄劍拔出來。
可氣的是,又等了許久,還是沒有等來風子玄和易帆。我實在是等不下去了,奶奶說疼,她萬一堅持不住咋辦?
我要擅自把那柄劍取出來。
可是當我爬上墳墓,那柄虎頭劍不見了!
一定是我剛才打瞌睡的時候,有人來把劍拿走了。
我恨不得抽我自己兩耳刮子,易帆要是來了,他還以為我們是在故意撒謊呢!
過了一會兒,村裡響起了一陣狗吠,我想這下是風子玄和易帆回來了,劍拔出來,可那個小孔還保留著,也能讓易帆看一看,我奶奶在下面咋樣了。
滿懷希望的等了半個小時,腳步聲和說話聲傳來,我頭皮都麻了!
是我爹媽的聲音,他們摸上來了!
不由分說,他們到了拖著我就走。
我掙扎著解釋,說奶奶的墳墓出現了問題,我爹真給了我一巴掌,恨得牙癢癢的罵我:「你剛撿了一條命回來,你深更半夜的在跑啥?找死?那你咋不早死,要禍害我十幾年,讓我和你媽為你操碎心……」
我爹越罵越難聽,我媽拉都拉不住。
「我剛才看見奶奶了!」我歇斯底里的大吼著,驚起林子裡棲息的小鳥,撲騰著翅膀一通尖叫,飛入半空,然後四散開去。
「奶奶已經去世,你就不能讓她好好的休安息?」我爹說,「你動不動就跑來哭喊,你讓亡魂咋安心?」
「你明明知道我奶奶不是凡人,你們明明還在和她有聯繫,為啥我就不能看見?」我硬著頭皮頂嘴,我爹說不過我,抄起地上燃了半截的木棍就要打我。
我媽趕緊拉起我就跑,一邊跑一邊求我不要再惹我爹了。
她說我爹的調令在半路出了問題,因為飛來石垮塌的事情,他升職的事情就要拖一拖。
原來是找我撒氣的,我委屈的不行,我媽一路護著我,不讓我爹跟上來,回家之後,我媽直接跟我一起進了我的房間。
「好啦,兒子,你爹明天就會給你道歉的。你剛才說,看見奶奶了,奶奶說啥?」
我現在已經失去了要說這件事的興致,因為我知道,我就是說了,我媽信,我爹在氣頭上也不會相信的。
我氣呼呼的倒頭就睡,什麼也不想,滿肚子的冤屈,我爹真是一點都不理解我,不聽我說話,還把我當成幾歲的小孩,想打就打。
我暗暗的為易揚祈禱,一定要回村來帶我走,我要離開這個村子,我要離開我的家!
這一覺睡得很安穩,一點都沒有做夢。
我是被我媽叫醒的。
風子玄一夜沒有回來,我媽叫我吃完飯就去飛來石看看她在不在那裡。
我媽去廚房給我煮雞蛋面,我爹不停往我臉上看,我全程黑著臉,不想卵他。
我爹把雞蛋面端上桌子,外面有一個女人在叫我媽的名字。
這個女人的聲音,帶著沙啞的聲色,叫我媽名字的時候,用的是城裡人的口音。
這村裡沒有這號女人。
我好奇的走出去,看看到底是誰。
晨曦裡,一個背著一個旅遊包的女人站在我們的院子裡。
這個女人穿著一身黑色的皮衣,黑靴子,齊耳的短髮,薄嘴唇,單眼皮,皮膚白白的,在陽光下閃著柔和的光。
這個女人是誰?我看著她,感覺她渾身散發出一種英氣。
用張可欣以前教我們的成語「英姿颯爽」來形容,再好不過了。
「浩子,你媽呢?」
她居然認識我?
我嘴角一揚,覺得被這麼英氣的女人認識,那也是一種幸運啊。
她的出現,讓我們家的小院子,頓時洋氣了許多。
我媽聽見聲音,快速的跑出來了,圍腰都沒來得及摘。
她一出門,就愣在當場,一張嘴能塞進去一個蘋果。
轉而她就過來一把抱著我哭起來:「兒子,你有救了!你有救了!我就說……你不會有事的,貴人來了……」
「不讓我進去坐坐嗎?」那個女人把頭一甩,利索的短髮就飄起來,看起來真像是從畫報裡走出來的女兵。
「坐,進來坐!剛好吃早飯,白大師。」我媽抹了一把淚,趕緊把那個女人引進去。
白大師?
這個女人就是我媽口中的白大師?
我的老天爺,能做我媽的師父,我以為白大師至少是一個中年婦女,或者是一個老太婆!
就算是一個中年婦女,那也應該是萎靡不振,一雙眼睛充滿陰鬱的樣子。
「媽……白大師?」我怕我理解錯了。
我媽樂呵呵的,說話聲音也不怕大了,就當著我爹和白大師的面,說:「這就是白大師。你奶奶師父白萍的孫女兒,現在是我的師父呢!」
果然是這個女人,我強迫自己相信,就是這個女人教我媽養小鬼的。
「你好,林浩!我叫白靈,你以後可以叫我白靈姐姐。」她粲然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的大白牙。
「白大師,那哪兒行呢?浩子是小孩子,不能亂了輩分,浩子,給白大師倒水。」我媽熱情的很,我爹默默的去倒水,放在桌子上後,他就知趣的退出去了。
「我算出你們出了事,所以連夜趕來,看到你兒子沒事,我就放心了。」白靈喝了一口水,歪著頭看著我笑了笑,問道,「想上學嗎?」
我媽趕緊說:「謝謝你白大師!我昨晚就是念叨幾句,沒想到你知道了。他上啥學啊,我們不放心。浩子就是有問題,我馬上就給你說說……」
「沒事了,我保證他一周後可以上學。」白靈說,「浩子,跟我去鳳舞縣上學,好不好?」
我定定的盯著白靈,她歪著頭的時候,我看見了她的耳朵上,戴著一個大大的耳圈!
沒錯,就是我昨晚撿到的那個耳圈,一模一樣的!
她剛才在院子裡,一仰頭的時候我看見過,她的另一邊耳朵是空的。
那只耳環是白靈掉的?
那她昨晚就來了我們村!
良婆叫白良,是白靈的奶奶白萍的妹妹。
白靈來拜祭良婆,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她在拜祭的時候,耳環掉了卻不自知。
那……我奶奶墳頭上的虎頭劍,難道是白靈插上去的?
我一想起來就覺得毛骨悚然,要這樣的話,我們家不是進來了一個殺手?
我看著我媽對白靈熱情的樣子,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告訴我媽,她絕對不會相信我的話,還會說我故意栽贓她師父。
不告訴她,要是那柄劍就是白靈插我奶奶,那我們就等於引狼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