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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氣若游絲

  「槐者,木之鬼也,槐樹是樹中的鬼王;柳枝是辦喪事孝子拖的孝棍,普通老百姓都知道,房前屋後不能栽槐樹和柳樹。」易揚指著對面的小房子說,「你看那房前七根槐樹,屋後一片垂柳,招鬼引喪,這樣破敗的風水,怎麼會是一個有道行的人住的地方?」
  我覺得易揚真是見多識廣啊。
  向師爺這裡的槐樹和柳樹,已經長成多年,鬱鬱蔥蔥的,老遠看去,小房子就掩映在綠蔭中,非常漂亮。
  誰家不栽些花草樹木在房前屋後呢?可村裡從來沒有人說過,這種格局對風水有影響。
  我摳了摳腦袋,易揚見我傻乎乎想不通的樣子,忍不住笑起來說:「簡單告訴你,就是這種佈置會招陰,對房子主人不利。」
  「難怪向師爺孤零零一個人,又瞎了眼睛,原來是風水的問題啊!」我感慨。
  易揚搖搖頭:「前不栽槐桑,又不種柳樹,這基本的風水道理很多人都懂,向師爺不可能不懂。我倒覺得……」
  易揚拖長了聲音好像是故意吊我胃口,又好像是讓我思考。
  「你覺得他是故意的?」
  「對了!」易揚說,「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其中必定有緣由。」
  我聽易揚突然間文縐縐的,很不習慣,向師爺是老學究還沒有他這麼咬文嚼字呢。
  我對他的說法表示不贊同:「誰不想一帆風順健健康康的過日子,向師爺為啥要用風水把自己困住呢?」
  「困這個字用的好!」易揚讚許的說,「他寧願把自己搭進去,也要佈置這種風水,難道不是為了把什麼東西困住?」
  我腦海裡一下子就閃現出了幾幅畫面。
  一幅畫面是那張照片:照片上是疑似向師爺的男子,和唱虞姬的女子藍蝶衣。
  另一幅畫面是我奶奶那間黑乎乎的小屋子,她拉下所有的窗簾,堵住能透光的縫隙,在裡面藏著我死去的爺爺。
  同樣是挽留愛人,向師爺難道是像我奶奶一樣,用這種風水佈局困住了藍蝶衣?
  可轉念一想,也不對呀!
  要是那樣的話,藍蝶衣怎麼要和我成親呢?
  「你在想什麼,說出來聽聽。」易揚饒有興致的問我。
  我搖頭說沒有,因為我只是猜測罷了。
  向師爺家傳來了「砰砰砰」砍木頭的聲音,院子裡一個人影在晃動,我往前走了幾步一看,那不是柳木匠嗎?
  我和易揚走過去,我禮貌的喊了一聲柳爺爺。
  柳木匠放下斧頭,用墨斗在木頭上彈線,慢條斯理的問:「浩子,看向師爺來啦?」
  「嗯!柳爺爺你在做啥東西?」
  「快去看向師爺,不然就看不到啦!」
  我心裡一緊:「為啥看不到了?」
  「你沒見我在給向師爺趕做棺材嗎?向師爺病得嚴重,他那個夥計秦公,都出村去買東西辦理後事了。你家大人呢?就派你這個小孩來看自己的恩人?」
  柳木匠說話慢條斯理波瀾不驚的,但是卻好像扔了一枚炸彈在我腦袋上一樣。
  「先別哭,讓向師爺看見多不好!我們快去看看!」易揚說。
  不料柳木匠用五尺擋在易揚的面前,面無表情的說:「向師爺只見浩子,外人不見!」
  易揚吃了閉門羹,也不惱,只輕聲對我說,好好安慰向師爺,祝他早日好起來。
  說完他就退出去好遠,站在一排洋槐樹下走來走去。
  我的心砰砰跳個不停,每走一步都非常緊張。
  我心裡很愧疚,昨晚向師爺要不是帶我去青衣古村,他怎麼會受傷?
  現在柳木匠和秦公都在為他準備後事,那說明他真的不行了。
  屋裡黑漆漆的,神案上沒有香火供奉,那些神像就顯得暗淡無光。
  沒有香火的氣息,屋裡有一種特別的味道,就非常濃烈,很刺鼻,很熟悉。
  就像昨晚在風子玄家聞到的那一屋子人皮味道。
  腐朽,破敗,讓人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戰。
  「咳……咳咳……」
  黑暗中突然幾聲咳嗽,把我嚇了一跳!我循著聲音的方向看去,屋子的角落裡有一張床,一個乾癟癟的人躺在床上。
  我小心翼翼走過去,差點就認不出向師爺了。
  他側著身子躺著,穿的還是昨天那一身衣服,可衣服明顯大了一圈,耷拉在床上。
  他瘦骨嶙峋,臉上只剩下一張皮。
  由於瘦,一雙眼睛深陷下去,特別是那只瞎眼,裡面空洞洞的,好像被掏出來的一個黑洞。
  「浩子……來了?」只有這聲音還是向師爺的。
  我慢慢蹲下去,鼓起勇氣拉起他的一隻手,就好像手裡抓著一根乾柴棍子。
  「師爺,對不起……」我的眼淚不爭氣的滾落下來,哽咽著說,「要不是為了我……你不會成為這個樣子……」
  他連著咳了幾聲,感覺要把肺吐出來。我給他用手順順氣,摸到的胸口又冷又硬全是骨頭。
  向師爺真是不行了,這身體都在發冷發硬了。
  他喘息許久,每次都要斷氣的樣子,斷斷續續的說:「不怪你,是我……對不起……沒有把你,帶,帶回來。」
  「不怪你,不怪你……」我搖著頭眼淚紛飛著,「我回去找你,你就不見了。」
  「我……也不知道咋回來的,要是我自己回來……我也會帶上你啊!」
  「你別說了,師爺。你好好養著,我馬上就去叫我爹送你去鎮上的醫院。鎮上不行,我們就去縣裡,你會沒事的!」我哭著安慰他,他要是死了,那是為了我才死的。
  「人老了……都要死的。換你,值了……」
  我泣不成聲,緊緊拉著向師爺的手說不出話來。
  要是我之前還聽我爹和易揚的,還懷疑向師爺,現在我是什麼疑慮都沒有了。
  他為了救我,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這是一個要害我的人嗎?
  柳木匠走進來,把我和向師爺分開,他說向師爺氣若游絲,不能激動,萬一一口氣上不來,棺材還沒有做好,壽衣還沒有買回來。
  「浩子,遠親不如近鄰,你看師爺為了救你,把命都搭進去了。不是我說你爹媽,明裡讓師爺給你治治,暗裡卻去外面找外人進來折騰。」
  柳木匠的話讓我更加不好意思了,我紅著臉,幸好屋裡光線暗,他看不見我的窘態。
  可柳木匠的話兜子弄翻了,他繼續抱怨我爹不懂大局,明裡一套暗裡一套的。
  「昨天我在鎮上碰見你舅舅和你外婆,你舅舅正在集市上問有沒有認識靠譜的道士,你看你們家,都把這事鬧到外面去了!擺明了是不相信師爺,就是想利用他在村裡照看著你……」
  我打斷柳木匠的話:「你說啥柳爺爺,你昨天看見我舅舅和我外婆?我外婆不是病著嗎?」
  「你外婆在集市上賣雞蛋,三條街都能聽到她的叫賣聲,村裡又不止我一個人看見,哪兒病著了?」
  我來不及問別的了,撒腿就往外跑。
  我爹在騙我!
  我外婆沒有生病,我媽就不會是去照顧外婆。
  那我媽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