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黃大仙兒 > 第一百零四章 道場 >

第一百零四章 道場

  亮先生別看那麼大歲數,還瘦小乾枯的,可渾身都是腱子肉。這一腿踹在我的胸口,感覺肋巴條嘎嘎響,險一險沒踹折了。
  他飛身而下,用半蹲的姿勢把我壓住,右膝蓋正頂在我的喉頭。
  他皺著眉:「風眼婆婆怎麼找你繼承堂口,你嘛嘛都不會。」他的膝蓋稍微用力,就能把我的喉頭壓碎。
  能看出亮先生並不像風眼婆婆形容的那樣,十惡不赦,大奸大惡。他年輕時候確實做過傷天害理的事,老了之後身上也有一種戾氣,可也談不上是殺人不眨眼。
  十幾年的避世對這個人的本性還是有所改變的,他既有為了安寧豁出去得罪天下的暴戾,也有怕外界干擾自己寧靜的恐懼。這種恐懼之大,甚至大過他的戾氣。
  亮先生把我壓在身下,我的生死就在他一念之間。他壓住我,猶豫說:「小馮,我真不想殺你,我不想殺任何人,我只要你一句話,我就放你走。」
  「什麼話?」我艱難地從喉頭擠出幾個字。
  「你回去以後會忘了這裡發生的一切,還有,」他揚了揚懷表:「這東西我指定是不會給你,這是底線。黃小天繼承了風眼婆婆的仇恨,留著它就是給我埋下一禍根,我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的。」
  我看著他,心一橫,我在賭他的恐懼:「亮先生,除非你殺了我,要不然我不會放棄老仙兒。」
  「你不怕死?」他皺眉。
  我搖搖頭:「我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幸運。我確實怕死,卻只是怕死的那一瞬,死完了就好了。」我呲牙笑笑。
  亮先生的膝蓋又往下壓了幾分,我乾咳幾聲,呼吸困難,沒有痛苦,只是暈暈的想睡覺。
  我勉強說道:「亮先生,你想怎麼對付我的老仙兒?」
  亮先生道:「今天晚上時辰不錯,我要用招魂陣,引這片墓區成千上萬的陰魂力量,一起來洗淨黃小天的道行,把它打落凡塵。道行洗淨,它就變回成一隻真正的黃鼠狼,再無靈性。」
  我倒吸口冷氣。
  亮先生笑了:「對了,為什麼要殺你呢,把你打暈就好了。等我洗淨了黃小天,再把你放了。」說著話,他突然出手,劈向我的脖子。
  他說話的時候,我的手也沒閒著,四處亂劃拉,正抓了墓碑旁香爐裡的香灰,看他要下手,我猛地一揚,香灰迎著風撲的他滿臉都是。
  大晚上的,亮先生根本沒做防備,咳嗽一聲,眼睛迷了。他用手揉眼,我從地上爬起來,一把抓住他手裡的懷表。
  懷表鏈子緊緊纏在他的右手上,懷表被抓在手心裡,他五指緊扣,一時掰不開。
  「你真是長能耐了。」亮先生閉著眼,一拳揮出來,正打在我的肚子上。我隔夜飯差點沒吐出來,這老頭全身都硬邦邦的,跟鋼筋灌注的差不多。
  我捂著肚子鬆開手,亮先生的眼睛一時睜不開,他「啊啊」叫著,用手揉著眼。
  這時我看到供品裡有瓶二鍋頭,我拿過來扭開蓋子,爬到亮先生上面的台階,把酒倒在他的頭上。
  亮先生大怒:「曹尼瑪的,小筆崽子,我放你一碼,你居然給我耍陰招。我他媽以後再也不信任何人了,是人都是壞種!」
  我從兜裡掏出打火機,擦亮了火苗,照著他的腦袋扔過去。他滿頭都是二鍋頭白酒,見火就著,「呼」一下火苗起來,把整個頭髮都燒著了。
  亮先生慘叫一聲,脫了棉襖,拚命撲騰腦袋。我飛起一腳,踹在他後背上,他站立不穩,從墓道滾下去,接連壓壞許多供品。
  他慘嚎著在地上打滾,腦袋上扣著棉襖,折騰了幾下不動了。我抹了把臉,從上面下來,不敢過去,用腳踢了踢他,一動不動。
  我一咬牙,掰他的右手,剛掰兩下,亮先生突然暴起,左手扣住我的咽喉,他全身都是酒氣,眼睛瞇縫著,應該又能看到東西了。
  他在我耳邊輕輕說:「你去死吧。」
  我以為他要捏碎我的喉頭,誰知他左手的大拇指留著長長指甲,劃破我的喉嚨。我括約肌一緊,媽的,這老小子不是要把我割喉吧。
  亮先生用左手大拇指沾著喉頭的血,在我的喉嚨上快速畫著什麼,好像在寫字。就在這時,一股大力突然從後面傳過來,亮先生和我全都飛出去,趴在地上。
  亮先生鬆開了手,仰面朝天,大口喘著。我從地上勉強爬起來,看到那裡站著一個人,正是熊大海。他披著軍大衣,威風凜凜,把腳收回來,笑著說:「沒想到,這大晚上的,竟然上演了一幕狗咬狗。」
  我趕緊喊:「熊兄,這人是大壞蛋,趕緊救我啊。」
  熊大海伸出手,讓我噤聲,他說道:「我聽了好一會兒了,只是聽個大概,你們到底有什麼矛盾?」
  我三言兩語把風眼婆婆和亮先生的事說了一遍,熊大海臉色陰晴不定。
  亮先生從地上爬起來,頭髮都燒焦了,臉色很差,滿臉漆黑,只有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他看看我,又看看熊大海,調頭就跑。
  我急了,懷表還在他手裡。我有個強烈的預感,這次要是把他丟了,恐怕再也找不到他了。這老小子為了隱姓埋名估計都能逃到朝鮮去。
  我急著追,熊大海在後面道:「本來我答應過媳婦,再不理這些江湖爛事,偏偏你們兩個在我媳婦休眠的清淨之地鬧秧子,讓我趕上了,咱們就得好好說道說道。」
  他衝著前面的亮先生喊:「亮先生,咱們也算老相識,你跑啥啊,大家四四六六說清楚。」
  亮先生速度極快,墓區那麼一大片墓碑,又是躺著的又是豎著的,中間還有很多供品、花環、香爐,墓道又極為狹窄,這大晚上的快速奔跑,很容易出意外。
  亮先生跑著跑著,突然身子一矮,整個人摔在地上,半晌沒起來。等他再爬起來,我們已經到了兩米之外。
  我看到,地上有個沒賣出去的空墓穴,就是個土坑,亮先生一腳踩空,結結實實摔在墓碑上,碑都歪了,旁邊壓塌了很多供品。
  他滿臉是血,從空穴裡縮回腳,在地上陰狠地看著我們:「你們別逼我。」
  熊大海道:「亮先生,你還認識我不,咱們早先年見過一次。那時候我還是小孩子,跟著師父,你們兩個還在狗肉館喝過一頓酒。」
  亮先生有點歇斯底里:「認識你媽個比。」
  熊大海笑笑:「罵人就不好了。那咱們不談交情,只說今天的事,就是我趕上了,我不敢說做裁斷,只是幫你們談談理。馮子旺……」他叫我。
  我趕緊應了一聲。
  熊大海說:「你繼承了風眼婆婆的堂口,按說她的仇該報,當時在病床前,你也應承下來了。雖說男子漢一言九鼎,但也分個具體情況具體分析,亮先生我知道,隱居多年,孤寡老人,沒聽說犯下什麼案子,這些足以洗清他往日的罪孽。他當時犯錯,那是大時代的錯誤,很多人都在那個時代洗了腦犯了錯,事無可恕但情有所原,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那是。」我點頭。我壓根就沒想把亮先生怎麼樣,當時應承婆婆也是沒辦法。
  熊大海對亮先生說:「洪亮,既然話都說開了,你就把馮子旺的老仙兒信物還給他吧。你還當你的隱市高人,他還回去開他的香堂,今天的事咱們都爛在肚子裡,一天的雲彩就散了。」
  亮先生呲牙笑:「不好意思,黃小天必須要洗清道行,這是我的底線。我忍了十幾年,忍無可忍,它完蛋了,我才能過個放心的晚年。」
  熊大海有所疑惑,我趕緊給他解釋,黃小天就是我的堂口老仙兒黃大仙兒。
  熊大海插著兩隻袖管,看著淒冷的夜空,歎口氣:「那就沒的講嘍?我只能幫馮子旺了,先把你洪亮拿下再說。」
  熊大海緩步向亮先生走去。
  亮先生坐在地上,一時站不起來,褲腿上都是血,他緊緊握著我的懷表,突然放聲大笑,笑得極其陰森,嘎嘎的像是老烏鴉。
  熊大海略有遲疑,可沒有停下腳步。亮先生陡然瞪起眼睛:「你看身後!」
  熊大海和我同時感覺到後面有異常,我們回頭去看,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氣,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
  這條墓道的盡頭,黑煙瀰漫,邪氣壓迫得讓人喘不過氣。在黑煙中,站著一個無頭巨怪,一手拿著三股叉,一手提著自己的腦袋。腦袋上的雙眼在黑暗中透出紅光,猶如兩個探照燈,正照在我的身上。
  亮先生歇斯底里的狂笑:「你們沒想到吧,這處墓地是陰間鬼差馬面的道場,這是它的化身,它不會允許自家道場裡有惡鬼橫行。」
  我兩條腿都是軟的:「這……這……它為什麼盯著我?」
  亮先生大笑:「剛才我在你身上,用你的血畫了個惡鬼符,你現在就是個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