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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常翠花

  這套傢伙事是特製的香案,敞蓋著蓋子,裡面放著若幹的事物,有長燭、香爐、擺滿了水果。梅姑讓我扶她到炕上,她把兩隻鞋甩掉,褲腿挽到小腿,然後盤著雙腿坐好。她端起一個空碗遞給我:「馮兒啊,給姐接碗水。」
  我答應一聲,到外面的廚房接了一碗清水。梅姑端著水說:「馮兒,你知不知道姐姐我拜的是哪路老仙,開的是哪路堂口。」
  我畢恭畢敬站在炕邊,知道她這是要做法的一種儀式,就跟開場白差不多。我鞠了一躬:「不知,還請姐姐請教。」
  梅姑拍著自己的腿,很有節奏,一下一下的,說道:「胡黃白柳灰五大仙家,我拜的是常家,也就是蟒啊。我的姥姥早年進山採藥,遇到常家真仙,得大仙庇佑,打竅出堂,至今傳道到我這裡。」她說話跟唱歌似的。
  說著拿起腰鼓,咚咚敲起來。
  我在旁邊站著,看著她一邊唱一邊渾身哆嗦,真的好似鬼上身。大概能有個五六分鐘,突然她的臉色變了,我看得嚇了一跳。
  梅姑臉色鐵青,不知是不是我太敏感,感覺她的一張臉瞬間拉長,鼻翼兩側的法令紋特別深,整張臉看上去真像是一隻蛇臉,妖氣瀰漫。
  雖說我以後也要出堂,可看到這麼一幕,還是有點腿肚子轉筋。
  我心裡嘀咕,希望以後我出堂的時候,別變得這麼人不人鬼不鬼的。
  梅姑停下腰鼓,說話味道都變了:「馮兒啊,怎麼,看見老仙兒不下跪啊?」
  到什麼山頭唱什麼歌,我不敢造次,趕緊規規矩矩跪下磕了一個頭:「給常家老仙兒磕頭。」
  梅姑陰森森說:「我乃常家常翠花,清風家的不講究,莫名其妙就來對付我家香童,再沒有制約它們是要上天啊!如今末法,天下大亂,什麼妖魔鬼怪都冒出來了!啊——」
  她口氣極是嚴厲,尤其最後「啊」一聲,我胳膊上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仗著我們常家沒人唄,它們就忘了,我們常家就是主殺的。天庭地府不管,胡三太爺不管,我今兒個就要替天行道!」梅姑語氣裡都是戾氣。
  梅姑哼哼冷笑:「用個破偃術,弄個五鬼搬運的法子,就想害人。也不打聽打聽,老娘也是八百年的道行!」
  她從香案裡取出一張紅紙,抄起剪刀,嘎吱嘎吱剪起來。我不敢多言,退到一旁看著。我知道我身上的兩個仙兒,程海和黃小天也在看著,只是它們掩住氣息,不為人所察。
  時間不長,梅姑剪出來一個紅色的小紙人,她咳嗽了一聲:「馮兒,你把那根線剪斷,把上面的花拿下來。」
  半空中掛著一條魚線,上面有朵紙花,正是鬼堂的香童所留。那是他的信物。
  我趕緊過去,用刀片割斷魚線。這朵假花相當特別,不知怎麼固定在線上的,肯定不是穿過去,遠遠看過去就像是生在細枝上的真花。
  線斷了,花落在地上。這花看著就邪性,我不敢用手碰,小心翼翼用刀片端著走,來到梅姑近前遞給她。
  梅姑拿著這朵花看看,突然塞到自己嘴裡,嚼起來。嚼了一會兒,朝著外面一吐,吐在紙人前。假花已經成了碎紙片,上面粘著老娘們的唾液,特別埋汰。
  梅姑咬破中指,擠出一滴血,抹在紙人的腦袋上。輕輕說了一聲:「起!」
  紙人本來耷拉在炕上,突然直起腰,然後直起身,竟然站了起來。我看得眼都直了,我的乖乖,太厲害了。
  梅姑從香案裡取出一個線團,扯下一根針,把線細心的穿過針眼。她把針扎進紙人的右肩膀,使勁一穿,針就過去了,後面連著一條細細的縫衣線,然後她打了個結,繞了個圈,從紙人的左肩膀又穿過來。
  我看得驚心動魄,輕聲說:「這是……」
  「這個紙人就是清風堂子的那個香童,」梅姑說:「我穿了他的琵琶骨,他有能耐也使不出來。」
  梅姑拿著線開始纏繞紙人的脖子,一圈一圈的。紙人竟然像有生命一般,輕微的掙扎,梅姑呵斥:「老實點!」
  她把紙人拿起來,右手握住紙人的身子,左手拉著纏在脖子上的線,兩頭使勁,分別拉向兩個方向。紙人在她的手裡頓時身子繃的筆直,線頭髮著「嘎吱嘎吱」的怪聲。
  我冷汗都下來了,這老娘們真有股狠勁,端的是殺人不見血。假如這紙人就是鬼堂的男人,這麼整,不是要活活勒死他嗎?
  紙人的脖子被線團越勒越細,梅姑兩隻眼瞪著,乖戾無比,就是不鬆手。越來越緊,好像兩方面都在絞力。
  細線握在梅姑的手心裡勒出了血,順著手掌邊緣往下流,不多時,流了小一灘。能看出梅姑特別痛苦,可她不能放手,拼盡全力。而紙人這麼勒,細細的脖子也沒有折斷,韌性很強的樣子。
  我大概猜到,這應該是在鬥法。屋裡氣氛極其壓抑,寂靜至極,只有線勒得嘎吱嘎吱聲。
  就在這無比緊張的時刻,梅姑套著的壽衣忽然紋理明滅,像是通了電一樣,亮起金色的光。梅姑像是得到了巨大的助力,「啊」大叫一聲,用盡全力使勁一拽,只聽「啪」,線斷了!
  梅姑憑空吐出一大口血,全噴到紙人上。
  紙人蔫頭耷腦的,沾滿了血點,毫無徵兆中,它猛然竄出火苗,燒了起來,無火自燃。
  火苗子都是碧藍色的,燒了一會兒,紙人陷入火中,燒成了黑灰。
  梅姑整個人癱軟在床上,臉色慘白如紙,人事不省。
  我趕緊扶住她,急的叫:「梅姑,你沒事吧?」
  我拿起炕上的碗,到外面接了杯水進來,把水遞到她的嘴邊,梅姑嘴唇乾裂,完全無法飲水。這時,心念中冥冥響起黃小天的聲音:「含一口水,用水噴她。常家的人果然有股子狠勁,這麼一次鬥法,至少損了二百年的道行。」
  我趕緊含了一大口水,對著梅姑噴過去。別說還真有用,梅姑喃喃一聲,睜開眼睛,身上虛的沒有一絲力氣。
  「梅姑……」我著急地喊著她。
  梅姑看到我,微笑著點點頭:「馮兒,謝謝你。」
  她的口吻恢復了正常,上她身的老仙兒常翠花已經走了。我扶著她坐好,她閉著眼睛,有氣無力說:「那人已經死了,一會兒警察就會來。我兩年時間裡無法再作法,明天就會搬走到別的村,避避風頭。」
  我心下晦暗,這是何苦的。梅姑勉強睜開眼:「馮,謝謝你幫我。」
  「咱們都是同道,不要說這樣的話。」我客氣。
  梅姑搖搖頭:「該怎麼事就是怎麼事。我本來想把這身衣服送給你,上面凝結了我姐姐的功法,可想想又不能給你,因為這衣服和八仙洞有關係,它或許能帶你找到那個洞。你如果真去了那裡,我就是害了你。這個秘密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直到我爛死在肚子裡。」
  我也沒想貪圖這個便宜:「梅姑,衣服還是你留著吧,君子不奪人所愛。你現在功法盡失,留著衣服鎮個宅吧。」
  梅姑點點頭。想了想,從右手上退下一隻金手鐲,硬塞到我手裡。這手鐲本是一對,梅姑左右手都戴著,我哪能要這東西。梅姑怒了,嘴角咳血:「江湖兒女,不要婆婆媽媽。我現在沒別的東西,這個給你,多少是這麼個意思。」
  我只好接在手裡。
  梅姑擦擦嘴:「馮,你心眼好使,我再賜給你一場富貴。你現在馬上到村東,有一座二層白色小洋樓。鬼堂的那個香童就是死在那家二樓。你且等著,等警察收屍之後,你到屋裡找找,他肯定會遺留下什麼東西。」
  「梅姑,鬼堂的香童死了,他們堂口的人會來報仇嗎?」我問。
  梅姑笑笑:「不知道。我拖家帶口的賭不起,收拾完這裡我就走。」
  我真誠地說:「梅姑,日後他們若要報仇,你就到趙家廟找我馮子旺,我到時候一定幫你!」
  梅姑點點頭,欣慰笑了笑:「那時候或許我就不在了,我就讓其他人找你。」她晃了晃左手:「信物就是金手鐲。」
  「梅姑,我幫你叫120,你必須去醫院。」我拿出手機。
  梅姑搖搖頭:「這些事我自會處理,你不懂分寸,你先走吧。我就不留你了,我認你這個弟弟了。」
  我站在床邊,衝她抱了抱拳,聲音有些顫抖:「姐,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梅姑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