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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鐵箱子

  我身在一個從來沒見過的東北小澡堂裡,熱水池裡是熱水,熱氣蒸騰,四下裡空無人影,只有我一個人。
  我從地上爬起來,摸了摸後腦,疼得呲牙,正是曹元用酒瓶子砸的部位。看樣子一切都是真的,可這裡又是什麼地方?
  我忽然覺得事情有點怪了,且不論曹元動手打我本身就有些違背常理,就說說我怎麼出現在這個澡堂裡。首先可以確定,這個小澡堂指定不在林場的山上,把我這麼個大活人趁著昏迷的時候運到山下,整個過程費勁不說,也不是一個人能幹的。就算曹元想惡作劇,胡頭兒和老張也不會同意,整件事完全說不過去。
  可我現在偏偏就在這裡了。
  我回想起昨夜從噩夢中驚醒,我偷著出去,看到胡頭兒擦槍、老張帶著大傻拜月、曹元和小廚師密謀惡作劇……整個事透著那麼一股子縹緲和不真實,此刻回憶起來,就跟發生在上輩子的事差不多。
  我在小澡堂裡走了一圈,沒有發現門,只有兩扇磨砂的窗,看不清外面,模模糊糊的。我試著把窗打開,插得很死,插銷都他媽的生銹了。
  我感覺到這裡很詭異,又是熱水池,又是暖氣的,竟然不熱,不但不熱還能感覺到絲絲冷意。我穿著棉襖,全副武裝,竟然一時凍得牙齒打顫,直哆嗦。
  我來到熱水池邊,把手伸進水裡。好傢伙,這水就跟冰窖裡流出來的差不多,指尖都凍麻了。奇怪的是,水面卻冒著濃濃的熱氣。
  熱水池呈深綠色,是一種誘人的顏色。我盯著水面,冒出強烈的衝動,想把衣服全脫了,到這裡好好泡一泡。
  恍惚間我有種錯覺,開始質疑剛才冰涼的手感,或許這裡的水本來是熱的,問題出在我身上。
  澡堂裡越來越冷,我凍得哆嗦,抱著自己的肩膀。看著熱水池,衝動愈來愈強,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開始解衣服扣子。
  解了一半,不知從哪來了股冷風吹進懷裡,給我凍的直哆嗦。
  這時,我忽然看到牆上掛著一面鏡子。鏡子是圓形的,臉盆大小,不知是突然出現的,還是早就有了是我沒有察覺。
  我腦子已經木了,不能思考問題,下意識走了過去,來到鏡子前。
  鏡子裡照出的人影,讓我嚇了一跳,裡面的人我幾乎不認識。鏡子裡的我滿臉都是傷,眼睛腫了,臉也紅了,腦後露出一截滿是石頭的石壁。我下意識回頭看,此刻後面是貼著白瓷磚的澡堂牆壁,並不是什麼石壁。為什麼鏡子裡照出來的景象和現實不一樣呢?
  我有些害怕,這地方簡直太詭異了。
  我哆哆嗦嗦向著熱水池走過去,眼前模糊,此時就一個念頭,脫光了衣服,鑽到熱水池裡,那裡是溫暖的,可以隔絕寒冷。
  來到池邊,我迷迷糊糊解衣服,解到一半的時候,忽然澡堂裡響起一個極為空洞的聲音:小金童。
  我猛地打個冷戰,回頭去看,澡堂裡空空如也,沒有人,聲音發出的位置聽來像是在天花板的高處。
  我認出這個聲音是誰的,很像是程海發出來的。程海是我的護堂教主,他這一嗓子讓我清醒了一些。
  我正遲疑的時候,磨砂窗外忽然浮現出兩個極濃的黑影。黑影緊緊貼著窗戶表面,看起來像是人。
  我掃了一圈澡堂子,牆角有個裝水的鐵桶。我過去飛起一腳,用力踢翻,水桶倒在地上,裡面的水全都灑了出來。把水清空,我提著鐵桶來到窗邊,高高舉起,對著窗戶狠狠砸了過去。
  窗戶看著挺硬實,實際上跟紙糊的差不多,應聲而碎。這一碎不要緊,外面的寒風吹進來,我抱著肩膀咬著牙,終於看到了外面的黑影是什麼。
  在窗外站著兩個老太太,穿著黑棉襖,頭髮花白,身體佝僂著,臉色陰森。她們的臉上遍佈皺紋,形如核桃,而且眼神渾濁,膚色也是青白的,並不是正常人的膚色。
  她們隔著破碎的窗戶盯著我,後面是如墨的黑暗,這是一種強烈的類似遺照的既視感。
  我嚇的雙腿是軟的,腦子嗡嗡響。我動不了,而那兩個老太太也不動,我們就這麼隔著窗互相看著。
  不知什麼時候,我昏了過去。
  在醒來的時候,看到漫天大雪,我躺在一條長椅上。我打了個哆嗦,坐起來,發現這是個老式的火車站。
  搭建的停車棚都是木頭的,刷著紅綠老漆,此刻接近黃昏,天色黯淡,車站有一些人在,他們都穿著老式的服裝,大概像是解放前的模樣。
  我坐在長椅上,揉揉腦袋,很長時間也沒弄明白自己怎麼到這個鬼地方。忽然汽笛聲聲,遠處來了一輛黑色的火車,如長龍一般駛過來,車頭噴著白霧。
  隨著這輛車進站,月台上響起整齊的踏步聲,所有人都停下來,轉頭看過去。月台另一邊開過來一支隊伍,一水的黃軍裝尖刺刀,大靴子踏在青石板的路上,「誇次誇次」作響。
  隊伍來到近前,形成一條封鎖帶,把所有的旅客都擋在安全線外面。
  我因為迷迷糊糊坐在那走得不及時,讓個當兵的踹了一腳,我剛要瞪眼,他挺起刺刀,「八嘎」了一聲。
  我心裡一驚,暗暗叫苦,這怎麼話說的,這是啥年代,怎麼日本鬼子都出來了。
  我被日本兵攆到封鎖線外面。這裡擠滿了旅客,個個發著牢騷,本來都是要趕火車的,這下非誤點不可。
  我身邊站著一個穿著黑襖子的老客,說話滿嘴苞米茬子味,看樣是東北人。我低聲問:「老先生,這怎麼回事?」
  老客袖著手罵罵咧咧:「這幫王八操的,看這架勢好像要迎接什麼大人物。」
  「這裡是什麼地方?」我趕緊問。
  老客看我一眼,滿眼狐疑:「這裡是奉天府,你咋的了,你是哪兒的?」
  我一顫,這怎麼幹到瀋陽來了。我不敢說話,默默看著,火車終於進站,停了下來。
  車門打開,下來了日本兵,然後又出現很多盛裝的日本人,有男有女,都穿的板板整整,一看就是社會上流人物。
  等這些人都走完了,日本兵的封鎖線也沒讓開,好像還在等什麼人。
  天空飄著雪花,月台上人頭湧動,可都鴉雀無聲,大雪靜靜飄落,有一種奇異詭譎的美感。
  這時從車裡下來了三個人。這三人兩男一女,扮相很怪,這麼冷的天,居然穿著日本傳統服裝。女的穿和服,男的穿的是什麼我叫不出來,有點像漫畫上的安倍睛明。
  周圍人低聲議論,我疑惑著說:「難道是陰陽師?」
  後面有人說話:「陰陽師是什麼?」
  我回頭去看,身後站著一個面容模糊的男人,他戴著禮帽,帽簷壓得很低,不知為什麼,我覺得他很熟悉。
  「陰陽師就是日本跳大神的。」我說。
  那男人點點頭。
  只見這三個陰陽師在指揮日本兵從火車裡拿東西,那是一個鐵皮箱子,很重,上著鎖。
  數個日本兵護送鐵皮箱子,和三個陰陽師一起走遠了。其餘的士兵重新列隊,「誇次誇次」也撤了。
  等他們都走了,所有的人才長舒口氣,我擦擦頭上的白毛汗,日本人尤其是日本士兵身上有種無法形容的氣場,平時看電視感覺不到,現在離得近了,感覺極為明顯,是一種壓抑到無法呼吸的感受。
  我琢磨著怎麼離開這裡,戴禮帽的男人一把拉住我的胳膊,低聲說:「跟著那些日本兵,看看東西送到哪。」
  「你誰啊?」我皺眉。
  男人緩緩摘下禮帽,露出下面的一張臉。他是個三十五六歲的漢子,長得很是瘦削,我可以肯定從來沒見過他,卻有種強烈的感覺,我又好像在那裡見過他,特別特別熟悉,誰呢這是。
  「你叫馮子旺。」他說。
  我愕然:「你認識我。」
  男人點點頭,表情如陰騭的禿鷲:「姓馮的,看在程海的面子上,我可以不追究你,但你要為我做件事。」
  「你說的什麼啊。」我一句都聽不懂。
  男人也不做過多解釋:「你幫我把日本人手裡那鐵皮箱子偷出來,我要裡面的東西。」
  我聽了簡直啼笑皆非:「怎麼可能,你還不如讓我到太陽系外面摘星星呢。」
  男人陰森說:「你可以不去,不過咱倆就算是結仇了,以後只要你一立堂,我就和你結為死敵!我讓你的堂口變成災難成堆的死堂!上你這看事的人全都沒有好下場,我讓你最後連成官司帶賠錢,磨難加身,牢獄之災,一輩子都無法翻身,生不如死!」
  「我靠,大哥,」我急了:「咱倆哪來的這麼大仇,你要這麼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