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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痛心往事

  程實單手結印,按在傻子小五兒的頭頂。小五兒本來暴虐異常,按了手印之後,竟嚶嚶哭了起來,哭得特別悲傷,坐在地上如同一個犯了錯誤的小孩子。
  程實緩緩把手抬起來,他看來像是蒼老了十幾歲,滿頭白髮在落日的餘暉顯得格外滄桑。
  他蹣跚著走過來,把我從地上拉起來,我心有餘悸:「程老師……」
  程實擺擺手,說道:「小馮,暫時不能留你在家。這樣吧,你到外面街上找一家叫『好運來』的飯館,我和那老闆是老相識,你就說是我介紹你過去的。你開一個包間,喝茶等我,有什麼話到時候我再和你說。」
  我也不敢繼續呆著了,這麼安排正合我意。
  我看看坐在院子裡發呆的小五兒,渾身起雞皮疙瘩,趕緊離開了他家。順著胡同出去,一路打聽,很多人都知道好運來,給我指點方向,我找了過去。
  好運來是家常菜館,別看門臉不大,生意還挺火爆,裡裡外外都坐滿了。有個老闆娘打扮的婦女走過來,熱情招呼我:「先生,吃點什麼。」
  我說:「我是程實先生的朋友,他讓我在這裡開一個包間等他,他一會兒過來。」
  老闆娘一聽是程實介紹來的,更加熱情了,讓我懷疑這兩人是不是有一腿。她帶著我上到二樓,二樓幾個包間都滿了,不過在拐角那裡還有一個鬧中取靜的小包間。
  這裡環境不錯,臨著窗,她讓我上座,讓服務員泡來了茶。
  我說道:「老闆娘,程實是這裡的常客?」
  「老程是我們的大恩人,」老闆娘說:「不管他什麼時候來,包間都給他留著。」
  「這是怎麼回事?」我來了興趣。
  老闆娘笑笑,眼色有些蒼茫,說道:「我家那小子中了邪病,是老程給治好的,現在已經娶媳婦生子了,我們全家都感謝他。」
  「我是第一次來拜訪他,」我說:「他是開堂口出馬的香童,為什麼現在不做了?而且家裡收了那麼多的精神病人。」
  老闆娘看我:「老程怎麼說?」
  我說我還沒來得及問他。
  老闆娘笑笑:「這個問題你還是問他吧,他身上的故事很多,不是我這個外人能隨便插嘴的。」
  老闆娘也是個人精,招待好我就走了。我靠著窗戶,慢慢喝茶,時不時擺弄一下手機,這一等就是一個小時。
  我有點坐不住了,暗暗盤算,這麼乾等著也不是辦法,眼瞅著天色將黑,我還是先把住的地方找好吧。
  這時服務員來添茶,問我需要什麼,我和她打聽附近有沒有旅店。我們正說著,只聽樓梯傳來重重的腳步聲,漸行漸近,門開了,程實一臉疲憊走了進來。
  他像是面口袋一樣重重坐在椅子上,再也不想動了,喘著粗氣說:「叫老闆娘上菜吧,客人都等急了。告訴你們老闆娘還是老三樣,外加你們家自釀的白酒。」
  服務員拿著菜單走了。
  程實吱溜吱溜喝著茶水,也不說話,一會兒工夫一壺茶水都讓他喝光了。包間裡氣氛很壓抑,我咳嗽一聲說:「程老師,那些病人呢?」
  程實「哦」了一聲:「他們家裡人都來了,全領回家了。明天早上再送來。」
  我為了打開話題,絞盡腦汁想著問題說:「有沒有家裡人不來領的,就把病人扔在你這不管的?」
  「怎麼沒有。」程實苦笑:「我見過很多。不過他們也不敢在我這裡耍賴,我的名聲在這片還算可以。」
  「你剛才對付小五兒的那套手印是怎麼回事?」我問。
  這時服務員開始上菜,又送上來一個酒壺,兩個酒盅。程實端起酒壺:「小馮,嘗嘗這個。」
  他在我面前倒了一盅,我看看這酒,居然是深紅色的,映著燈光,裡面還有很多的雜質,我有點不敢喝:「這是?」
  程實道:「這是他們家自家釀的藥酒,用的是狐骨。」
  我喝了一口,辛辣入口,又透著淳淳的香味,四肢百骸說不出的舒服。一口下去就暈了,我揉揉頭:「好酒!程老師,你剛才說的是什麼骨?」
  「狐骨,」程實喝了一口,慘白的臉膛染上了一絲紅潤:「狐狸的骨頭。」
  「啥玩意?」我差點吐出去:「這東西能泡酒嗎?」
  「呵呵,什麼不能泡,」程實笑:「我喝過最離譜的藥酒,是用棺材菌泡的。」
  我聽得目瞪口呆:「那是什麼玩意。」
  程實道:「挖出來的數百年老棺材,從裡面刮出來一種生長在棺材板的菌類,類似蘑菇,用那個泡酒服用,對男人來說是大補,壯陽。」
  我擦擦頭上的汗,這老夥計果然不是凡人。
  程實吃了一口菜,辣炒豬耳朵,點點頭:「小馮,說說你的故事吧,為什麼要到這裡找我。」
  當著真人不說假話,我便把二丫姐以身還債,我想繼承風眼婆婆的堂口救人報仇,又被她拒絕,紅姨給我寫了地址,讓我來指點迷津的事說了一遍。
  程實一邊吃一邊聽,時不時吱溜喝口酒。
  我誠心誠意說:「程老師,我大老遠來拜會你,就是想討一個答案。」
  程實看著窗外朦朧的黑色,好半天才說:「世間很多事都不能用言語道斷。好比說婆婆的這個問題,『修行的目的』是什麼,這個答案我是知道的。」
  我趕忙側耳聆聽:「還請程老師指教。」
  程實擺擺手:「可是我說不出來。」
  我愕然,不解地看著他。
  程實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不是說出來的,而是做出來的。這個答案包含了我將近三十年的出馬經歷,包括了我活到此時的全部人生。語言這個東西是有限制的,不說它,它是一個整體的存在,一去說它,它就成了隻言片語,怎麼也說不全。我經歷的事情很多,妻離子散家敗人亡,真要說起來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可現在回憶起整個人生,最後只是一聲歎息。」
  他眼睛潮濕,端著酒杯手在顫抖,能看出他已經老了,這種老透著疲憊和倦意。
  他一口喝乾了酒:「這樣吧小馮,等會兒回去我通知病人的家屬,明天不要把病人送來,我請一天假,帶你上大孤山。」
  「好啊,」我說:「我還沒去過大孤山呢,咱們是去拜廟嗎?」
  「拜廟?呵呵,」他笑了笑:「我領你去罵一個人!」
  「罵人?」我驚愕。
  程實道:「我隔三差五就要去罵罵他,這人也該罵。」
  「他就老老實實讓你罵?」我疑惑。
  程實哈哈大笑:「他脾氣相當大,可他偏偏看見我就慫,因為他理虧!我不但罵他,我還要指著鼻子罵!」
  我和程實談的非常盡興,不過涉及到他的事,他就擺擺手不說,告訴我等明天罵完這個人之後,他自會講給我聽。
  我喝得暈暈乎乎,也就不多想了,任由他安排。我們像是失散已久的兄弟,最後互相摟著脖子道交情,我這才想起要去看旅館,程實不高興了:「馮老弟,來我這裡還去住旅館,你這是罵我呢,傳出去以後還怎麼在江湖立足。」
  我們吃完飯,跌跌撞撞出了菜館,大晚上的鎮子上已經沒人了,亮著慘黃的路燈。程實操著東北土話,一個勁的唱二人轉。我酒量還算可以,扶著他往家裡走,程實唱著唱著,忽然哭了,扶著牆大吐了一場,然後蹲在地上哭得泣不成聲。
  我忍著酸臭,還得安撫他,替他拍後背。
  程實哭得非常大聲:「兒啊,我的兒,爹對不起你啊!」然後他做了一個出乎我意料的舉動,拚命扇自己嘴巴子,一看真是喝大了。我想起他在酒桌上說過,自己家敗人亡妻離子散,看樣子他兒子沒有什麼好結果。我嘗試著問:「你兒子……」
  「死了!」他嗚嗚哭起來。
  我趕緊道:「程老師,你別悲傷,你兒子在天之靈恐怕也不希望你過於自責和悲傷。」
  程實點點頭:「對,對,你說的對!我兒子心善,他是仙童轉世,大慈大悲,他不想看我悲傷。」
  我趁機問:「程老師,在你兒子身上發生了什麼?」
  程實喝酒喝的面如重棗,眼睛發直,緊緊盯著黑暗的胡同深處:「我把妖精附在他的身上,他被活活折磨死了……」
  我倒吸口冷氣,看著他,全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俗話說,虎毒還不食子呢,這程實怎麼禍害自家孩子呢?
  這裡就算有隱情,他這種行為也讓人寒心。我有點害怕去他家了,他要是狂性大發,連我一起收拾了,我上哪說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