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上山（下）

　　黑衣老人說話從來不客氣，上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竟然還在訓斥堂堂地宮之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巡察署總署大人，現在這兩個小小厲鬼算的了什麼？
　　那兩個小鬼似乎對這老人的脾性並不瞭解，也許他們覺得這麼一位身份重要，能力出眾的老頭。一定是個極富修養的飽學之士，然而似乎這位真的可以在四九城叱吒風雲的黑衣老人卻並非是這樣的貨色。
　　「怎麼？我說的不對？」覺察到陳志和、王蕭蓄兩個人的神情複雜之後，老人厲聲問道：「你們覺得我說得不對？」
　　倆人哪裡敢說話，都是恨不得把腦袋塞到褲襠裡。
　　黑衣老人冷笑一聲：「告訴你們一句，我說的話，就沒有一句不對，我說的話，那就是真理，那就是全天下最有用的信條！」
　　「是是是……」那兩個人連忙點頭，恨不得給老爺子點七八十個贊。
　　黑衣老人嘟囔了半天，忽然陰測測一笑：「萬龍之王……這孫子倒是有點意思，這次的出招讓我有些措手不及……嘿嘿，不過老子既然整死了你一次。就能整死你第二次。」
　　說著，他用自己手中的枴杖敲了敲地，說道：「等等，林楊那小子有消息了麼？」
　　「林楊？」兩個人詫異問道：「咱們地宮裡沒有人讓找過他啊……」
　　聽到我的名字的時候，我渾身一震，的確沒有想到這老傢伙竟然還會提起我，他提到我做什麼？
　　「荒唐。荒唐！地宮裡頭沒人想要找找林楊在哪嗎？你們都傻了嗎？腦子都餵了狗嗎？」黑衣老人歇斯底里地咆哮著，王蕭蓄和陳志和依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老爺子罵了半天，看他們還是沒有回應，這才恨恨說道：「罷了，跟我走。萬龍之王手底下的硬點子太多，要不是林抑塵那老東西在山上，就憑那個臭道士，這座山早就失守了……走吧，我懶得和他們攪在一起，除了林抑塵是個明白人，剩下的人都太糊塗，滿腦子仁義道德……呵呵，仁義道德？我問你們，知道為什麼人不如畜生麼？就是因為人心裡頭有仁義道德……哈哈，哈哈……」
　　這黑衣老爺子似乎非要語不驚人死不休了，說著一些讓我根本聽不懂的話，自顧自走了，王蕭蓄和陳志和當然不敢怠慢，連忙跟了上去。
　　剛才黑衣老人說到了我爺爺的名諱。似乎還說有個什麼「臭道士」，按道理來說，青衣仙、夢蝶先生和瘋子前輩都是臭道士，這一次的臭道士到底會是誰呢？
　　疑惑之中，我忽然聽見背後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這聲響讓我有些不安，就在這時，我忽然聽見小楓低聲說道：「林楊……林……林楊，你快看！」
　　我聽出小楓的聲音有異，連忙回頭，然而回過頭來，眼前的景象令我呆在原地，無語凝噎……
　　我看到背後的樹叢之中，竟然一前一後閃出來兩個身影，前面的一個身材消瘦，衣衫襤褸。蓬頭垢面，赫然就是大黃的師父，瘋道人！
　　而後面那個身影更是令我震驚。
　　那傢伙一頭長髮，一身黑衣，動作冷靜，身手矯捷，竟然是老貓！
　　瘋道人和老貓，他們終於出現在了這裡，在這麼久的分別之後，我終於看到了他們！
　　當看到老貓出現的那一刻，我幾乎淚崩了，我站在原地，渾身發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想喊老貓的名字，可是我無法張口，我說不出話來了，我也發不出聲音來了！現在的我處於虛無狀態，一般人類是無法看到的，我必須要切換到實體形態他們才能夠不用借助牛眼淚看到！
　　而老貓和瘋道人明顯還沒有抹上牛眼淚，所以看不到現在的我。
　　可是他們兩個都是最頂級的趟陰人，對厲鬼的感應超乎常人。
　　瘋道人在距離我們十幾步的地方身子一頓，厲聲說道：「貓崽子，拿牛眼淚，點犀牛角，碰上厲鬼了！」
　　牛眼淚，犀牛角！多麼熟悉的裝備！可是現在我卻只是一隻小鬼，而並不是一個活人了！
　　這是多麼痛苦的區別！
　　「老貓！老貓！」我在心中喊叫著，可是我的喉嚨卻已經哽住，眼眶已經濕潤，整個視野都模糊了，我竟然無法說出一句話來！
　　然而就在這時，我忽然看到瘋道人兩腳開立，手中氣流轉動，身邊開始凝聚一抹淡淡的氣體！
　　第八劍！這是第八劍，原來瘋道人前輩也終於駕馭了氣流，學會了這種威力無窮的劍法，而且看起來瘋道人的實力竟然不在大黃之下！
　　上一次和大黃分開的時候，大黃正好是第八劍白轉青的境界，渾濁境轉入了璞玉境，現在看起來瘋道人前輩似乎也是在璞玉境，這一劍下來的攻擊力只怕可以瞬間秒殺我。
　　我說不出來話，但是小楓還可以，小楓厲聲喊道：「瘋子前輩，住手！老貓，住手！」
　　這話一出，正在抹牛眼淚的老貓手上一鬆勁兒，竟然直接將盛著牛眼淚的小瓷瓶給扔了！好在這地上全是沙土，並沒有摔壞，瘋道人神色一變，收起了手中的第八劍，問道：「貓崽子，剛才那是誰的聲音？」
　　老貓臉色變得愈發難看：「小楓，梁小楓。」
　　「誰是梁小楓？」瘋道人根本不認識小楓，因為他出現的時候我已經和小楓融合。
　　老貓這時候才苦笑一聲，說道：「是和……林楊融合的女鬼，她既然來了，那……」
　　說到這裡，老貓忽然身子一震，兩行清淚從眼眶之中緩緩流出，朗聲說道：「林楊，是你回來了麼？是你回來了麼？」
　　聽著老貓的聲音，我整個人再也扛不住，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的確是我回來了，的確是我回來了！
　　我控制住起伏不定的情緒，讓自己的身體從虛無狀態下漸漸變成了實體形態，讓我自己的輪廓出現在老貓的面前。
　　我說不出話來，因為我的眼淚在止不住地往下流，從臉頰流到嘴角，流入嘴裡，滑到腳下……
　　我支支吾吾想要說出那句：是我回來了。
　　可是我說不出來，所有的言語在現在變成了支支吾吾，變成了囈語！
　　老貓看到我的輪廓出現的那一剎那，整個人都呆住了，本來不停呼喊的老貓瞬間再次變得冷靜，只是那兩行清淚始終沒有停止，一直掛在他堅毅的、稜角分明的臉上。
　　這樣的事情他經歷過一次，三爺爺死的時候老貓也許也是這麼難受，可是儘管有上一次的鋪墊，這一次的老貓還是瀕臨崩潰。
　　他一步步，一步步朝著我走過來，聲音忽然變得沙啞，像是抽多了煙，被熏壞了嗓子。
　　「林楊……林楊……」他依然不敢相信我就這麼變成了厲鬼，從一個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活人變成了厲鬼。
　　他走到我的面前，緩緩扶起了跪倒在地上的我，看著我，用一種我從來沒有聽到過的，他獨有的溫柔的語氣問道：「你怎麼忍心？你怎麼忍心？你怎麼忍心殺了林楊，讓林楊離開我們？」
　　那是來自老貓的拷問，老貓拷問的是變成厲鬼的我，是那個結束了我自己生命的我。
　　我的嗓子依然哽住，一直抽泣了良久，我終於可以說話：「對不起，老貓……」
　　「回答我，你怎麼忍心殺了林楊，殺了你自己？」老貓依然問道，一臉的詫異和不解。
　　我苦笑：「十八個人，十八條人命，如果我不自殺，他們都會死……」說道這裡，我情緒再度崩潰，我猛地將腦袋撞入老貓的懷裡：「可是我畢竟還是沒有救下他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