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八從身後背的包袱裡拿出一件衣服,動作緩慢,卻有條不紊的慢慢穿上。那是一件道袍,嶄新的道袍,道袍穿好後,一陣寒風吹來,把道袍吹的獵獵飄動。道袍胸前,一奪鮮艷的綠色牡丹,燦爛奪目。牡丹的綠色,是這灰色世界的唯一色彩。
王八長吁一口氣,把迎面吹來寒風猛吸了一口。臉色鎮定,雙眼閃出光芒。
王八從背後抽出一柄木劍,左手把鈴鐺有節奏的搖動。一步一步前行。瘋子和屍體都跟著王八走著。
瘋子不需要背屍體了,王八已經能趕屍。此處和恩施已經交接,恩施的全名是湖北省恩施苗族土家族自治州,已經屬於湘西巫術覆蓋的範圍。屍體已經能夠聽從王八的役使,跟著王八走動。
王八帶著瘋子和黃根伢子,向金仲和羅師父走去。
兩旁農田里的稻草人,全部把自己下半身的木桿,從泥土裡拔起,從四面八方,慢慢聚攏。天上好像又開始下雪了,不是,漫天飛舞的不是雪花,而是無邊無際的稻草。
王八渾身開始燥熱,左手的鈴鐺搖得更急。瘋子的腳步混亂,絆了一下,差點摔倒,可是旋即保持住平衡,繼續跟著王八走著。倒是黃根伢子,雖然是個死人,但腳步一絲不苟,慢慢的走著。
羅師父開始發出瘋狂的笑聲,夾雜著咳嗽,在這個環境裡,陰森卻又冷酷。
王八走到了水車下,對著金仲說道:「我來了。」
金仲面色不忍,「你為什麼就不聽我的勸呢?」
「我不信你,我相信師父是對的。」
「是嗎?」金仲說道:「那他現在為什麼不來幫你。」
「師父在水布埡治水。」王八說道。
「他為什麼要治水,你知道嗎?」金仲輕蔑的說道:「他想把那個石礎塞在水布埡的壩基。」
「這是好事,福澤一方,他為這個事情,不來幫我,我不怪他。」
金仲偏著腦袋,圍著王八和瘋子、黃根伢子走了一圈。
王八警覺的把金仲看著。
「師叔有沒有跟你說過,塞死了壩基,會怎麼樣?」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王八對著金仲大喊:「我只知道,師父做什麼都是對的~!」
「你知道我不會傷你性命。才這麼有恃無恐,是不是?」金仲的口氣軟了些。
「正是。」王八回答:「你不敢傷我的,你怕師父。」
「我不傷你,但這個屍體,你帶不走了。」金仲擺了擺手。
羅師父旋即在王八的面前消失。
這不是好事。王八知道。
稻草人都圍過來了,天空飛舞的稻草都向王八和瘋子,黃根伢子鋪天蓋地的掉下來。
王八眼睛圓瞪,木劍上竄出火苗,稻草在天上開始燃燒。化為灰燼,落了下來。
金仲哈哈笑著說:「真沒想到,你竟然會這麼多了,你以前就學過的,是不是?」
王八不說話,把金仲看著。
「可是,你過不了我這一關。」金仲說的很肯定。竟然正眼都不看王八了,歪著頭看天。
王八見此機會,舉起木劍向金仲衝過去。
可是還沒近金仲的身體,木劍斷折。身上的道袍也紛紛破碎,只剩下一朵牡丹,掉在地上,被金仲拾起。
稻草人開始蹦跳著向王八撞過來了。王八不停的反抗,可是沒用,身上的稻草越來越多。每一根稻草都嵌入王八的皮膚數分。王八疼的冷汗直冒。
王八仍然在堅持。向金仲撲過去。
金仲不想和王八糾纏了,把王八踢倒在地,拎起屍體的耳朵,往密集的稻草人丟過去。
王八從地上爬起,想去爭奪。可是天空裡突然發出一陣尖利的嘯聲。
聲音如同尖刀一樣,刺入王八的耳膜。王八用手摀住耳朵,在地上翻滾,眼角和鼻孔滲出血來。
「別傷他性命。」金仲對稻草人群說道,「我瞧的起他。」
三四個稻草人,架起了屍體。
金仲說道:「你把屍體帶回去,我去水布埡,我和師父該跟師叔有個說法了。不知道師父這次下棋,能不能贏,我要去看看。」
除了扛著屍體的幾個稻草人,其他的稻草人全部都散了,回到農田里,安穩的站著。
「你要快點走,不然熊經理等不急了。」金仲交代稻草人,「別再把事情弄砸。」
四個稻草人扛著屍體飛快往宜昌方向走去,速度飛快,在傍晚的黃昏中,影影綽綽的,一會就沒了蹤跡。不知道羅師父是稻草人其中的哪一個。
金仲把躺在地上痛苦滾動的王八看著,「我已經手下留情,你還是和你的朋友回家去吧。再聽我一次勸,詭道,不是你想的這麼簡單,有些事情,你承擔不起。」
瘋子站在一旁,什麼動靜都沒有,也不幫王八去站起來。就這麼站著,看來是嚇破膽了,嚇癡呆了,這膽小鬼,估計每次事到臨頭,都是這般模樣。
金仲懶得去理會瘋子,他探知過瘋子的記憶和思維,他知道瘋子膽小,根本對詭道沒興趣。王八被治住了,瘋子還能怎麼樣呢?
等會王八恢復了,瘋子也從驚赫中清醒了,他們應該知難而退。回家去吧,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吧。詭道的傳人本應就是我,金仲。
金仲看了王八一會,轉身向水布埡的方向走去。
王八隔了好久才站起來,嘴角掛著微笑。王八現在腦袋疼的厲害,什麼法術都施展不出來,坐在路邊休息了一會。顫巍巍的背起瘋子,也往水布埡走去。山風呼嘯,天色又開始昏暗。王八在路上緩慢前行,他現在心裡安穩,榔坪距水布埡直線距離,也就三十公里左右,算上盤山公路的迴旋,王八相信自己明天肯定能到水布埡。
水布埡是清江的一個水電站,把清江的上游抬高百米,根據設計規劃,完全竣工的水布埡壩體淨高將達到兩百米。橫在山澗的巨大混凝土水壩,把清江的上游攔截成一個浩瀚的水庫。
當年壩體基礎澆築後,發現江底一側的基底,有個不明的地質縫隙,仍舊滲水,無論採取何種辦法,都無法堵上。最後施工單位無奈,只好順著縫隙,塞進一個導流通道,以解施工的急切。可是多年水流沖刷,壩導流通道被沖刷的愈加厲害。大壩隸屬單位,想盡各種辦法都無法攻克這個難題,眼睜睜看著壩基漸漸被沖蝕,無計可施。
後來病急投醫,秘密請來無數能人,做法事,看風水。也無濟於事。
甚至發生,一個工人在另一個導流暗渠裡檢修時,被三十六伏的弱電擊死的事故。傳言才開始流傳:清江的水蛟不可斷絕。總有一日,會拱開壩體。屆時,下游的漁峽口資丘,甚至長陽縣所在龍舟坪,岌岌可危。
「平位三九路」趙一二說道。
「平位四七路」一個聲音回答的飛快。聲音沙啞,是個七十多的老頭子。
「師兄,你每次來跟我下棋,都很會挑時候啊。」趙一二一副嘲笑的口氣,「平位五八路。」
「平位四八路。」老者應的很快,「當年你也是趁我在谷城給人看蠟,跟我下棋,才把螟蛉弄過去的。大家彼此彼此。」
「那不一樣,你是替人奪魂,本來就傷德,你自己心虛。去位二二路。」趙一二說道。
「你把蛟路斬斷,難道不是為你自己把握水脈,我不信你不想得清蛟的好處。」老者哼了一聲,「去位四六路。」
「去位三七路。」趙一二不閒扯了,他跟師兄從來就談不攏,這個話題,不知道二人爭論過多少遍。
「上位二九路。」老者氣定神閒,「趙一二,你這次可要輸了。」
「上位二八路。」趙一二說出口,就馬上反悔,「錯了,這步不算,上位七七路。。。。。。。」
「你想悔棋?」老者說道:「可以,拿出螟蛉給我。。。。。。。不願意。。。。。。那我就提子了,上位二七路。」
趙一二臉色難看,他被師兄算計,錯走一步。
接不歸。
這麼簡單的陷阱,趙一二沒看見。
「我有時間,你還沒贏。等我十分鐘。」趙一二抱著石礎,跳進水中。
老者坐在船上,把水面的水花看著,面露笑容。老者眇了一目,只剩一隻手,一隻腳,身上殘疾的古怪。
「金仲,你上來。」老者說道。
金仲已經在岸邊站了一天一夜。聽到師父招呼,手指點了點,水面上隨意漂浮的木頭,瞬間聚攏,成為浮橋。
金仲踏著浮木,走上船來。
「師父,你這次可要贏了,再打贏一個劫,趙一二就輸了,你是要他的一隻眼睛,還是一條腿?」
「叫他師叔,你怎麼這麼沒規矩。」老者聲音不大,語氣卻嚴厲。
「是的,師叔下的這麼快,節約點時間,不見得治得好那個蛟路。」
「他等這個石礎,時間也不短了。。。。。。」老者聲音意味深長,「這次他在拖延時間。是不是在等那個姓王道名抱陽的徒弟來。」
「來了又能怎樣,那個小子,還差得遠。」金仲老實的回答道:「他是個死心眼,滿心想著趕屍。。。。。。師叔應該沒指望他。」
「能有趙一二這麼會變通的人,世上有幾個呢。趙一二就是想讓他知道放棄,才給他這個難題。。。。。。。你沒傷他吧?」
「沒有。」金仲說道:「他本來就和我們沒關係,我害他幹嘛?」
「這就好,別濫傷無辜。」
趙一二又從水裡爬起。天寒地凍,趙一二身上濕透,急急忙忙換了衣服。還是冷的瑟瑟發抖。嘴唇都紫了。
「才四分鐘,你就起來了。」老者說道:「師弟,你也不年輕了。」
「下棋下棋,那這麼多廢話。」趙一二把手上的石礎不停的揩拭,「平位二七路。」
「你這麼早就跟我打劫,想輸的快點嗎?」老者現在悠閒的很:「你沒時間治好蛟路了,除非你現在就認輸。。。。。。平位三四路」
趙一二喝了一大口酒,身體躺在船甲板上,「每次你都要我認輸,你那次贏過我。」
。。。。。。。
。。。。。。。
師兄弟二人你來我往,唇槍舌戰,不讓機鋒。還邊下著棋。老者卻是以逸待勞,到了下午,趙一二又已經鑽下水七八次,可每次上來,都仍舊把石礎給抱著。老者和金仲表情越來越從容。趙一二卻愁眉苦臉。
。。。。。。。。
「入位九二路。」老者說道:「你要麼現在再下去,可是撲了這個劫,就沒時間下水。你要去斷蛟路,就打不贏我這個劫。。。。。。」
「哈哈。。。。哈哈。。。。。」金仲在一旁笑起來:「師叔,你可別怪我們師徒二人聯合起來欺負你。」
「那裡,那裡,我們都是同門。何必這麼生分。」趙一二輕鬆的說道。
「你還在強,你能強個什麼。。。。。。」
「我現在就下去治水。」趙一二說道:「我幫手來陪你下棋。」
「什麼意思?」金仲大奇。
「王抱陽。」趙一二喊道:「你不會連圍棋都不會下吧!」
「我會下,師父,我是業餘四段。」
老者仍舊把趙一二看著,金仲扭頭往岸邊看去。王八背著屍體,對著船上喊道:「師父,我做到了,我把屍體背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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