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九章 活死人

　　我覺得世上最嚇人的消息莫過於隨時會死了。哪怕你告訴我一天後死，一小時後死。我至少可以享受一天或者一小時的時光。
　　可是你告訴我隨時會死，我必定會惴惴不安。哪怕能小心翼翼的活上一百年。而這一百年，都不如別人的一小時來的痛快。
　　可憐的王老爺子。就陷入了這種可憐的境地。
　　他苦笑了一聲，臉上儘是無奈。我發現他的笑容都有些不一樣了。他笑的小心翼翼，似乎擔心聲音太大，驚動了死神，會馬上將他帶走一樣。
　　王老爺子看了看呂先生，說道：「那你能不能告訴我，有沒有什麼注意事項？我聽說有的老人太過激動，會中風。我是不是要心如止水，才能避免死亡？」
　　呂先生笑了笑，說道：「思傷脾、憂傷肺、喜傷心、恐傷腎、怒傷肝。你想怎麼樣？」
　　王老爺子目瞪口呆：「這豈不是要我摒棄七情六慾？」隨後，他又疑惑的說道：「先生，你該不會是和我開玩笑吧？」
　　薛倩在一旁笑道：「老爺子，你剛才先是恐，後是憂，你仔細摸摸肚子，看看腎和肺還好嗎？」
　　呂先生擺擺手。說道：「別搗亂。」他笑瞇瞇地說道：「老爺子，你不用擔心。凡是有一個度，思、憂、喜、恐、怒，可以有。只要不過度，自然可以延年益壽。如果要徹底摒棄七情六慾，恐怕只有高僧才可以。」
　　王老爺子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然後他又有心擔心的說道：「可是我快要見到天仙了，這一顆心一直砰砰亂跳。想要不過度。似乎很難。」
　　呂先生笑道：「無妨。我早有準備。」
　　他從懷裡面取出一張道符來，說道：「如果你撐不住死掉了，我會將你的魂魄困在體內。到時候，你會變成活死人。」
　　「活死人」這個名稱對於普通人來說，其實是有點恐怖的。這容易讓人想起來殭屍，以及被旁門左道控制的屍體。王老爺子擔心的問道：「活死人會怎麼樣？」
　　呂先生把道符放到懷裡面，說道：「做了活死人之後，好處不少。不吃不喝，魂魄仍然呆在身體裡面。只不過，你看起來是活的。可是身體畢竟是死了。心臟不跳，兩隻肺也不再呼吸，會慢慢的腐爛……」
　　王老爺子聽了這話之後，倒沒有再露出恐懼的神色來，他低著頭沉默了一會，看了看天上的太陽，說道：「現在是夏天。身體死了之後，很快就爛掉了。我做了活死人，也不過延長几日的性命而已。」
　　呂先生說道：「如果到時候你的身體撐不住了，而我們還沒有找到天仙。我會把你的魂魄取出來。帶著你的魂魄繼續找。她既然是天仙，應該能看到你的魂魄，無論如何，我會讓你在投胎轉世之前，見他一面。」
　　王老爺子似乎被呂先生的話感動了，他站起身來，極為恭敬的彎下腰去，給呂先生鞠了一躬。
　　呂先生扶住他，微笑道：「不必如此。老爺子，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死並不可怕。」
　　王老爺子點了點頭，說道：「多謝你們了，我現在不怕了。」
　　我們正說到這裡，遠遠地老王回來了，他衝我們說道：「旅館已經找好了，咱們過去吧。」
　　王老爺子點了點頭，向老王說道：「車就扔在這裡吧。趁著我還活著，多在地上走走。而且，剩下的路也用不著車了。」
　　我們到了旅館之後，呂先生要了一個兩人間，一個三人間。我們三個住在一塊，老王和王老爺子住在一塊。
　　這倒不是為了給老王省錢。而是多年來行走江湖，我們形成的習慣。出門在外，小心為好。我們三個習慣了呆在一塊，如果有什麼事的話，可以互相照應。
　　說實話，如果王老爺子出了事，我們可能會內疚一會，然後就離開了。如果是我們中的一個遭到了不測，我們恐怕會窮極一生去救人，或者報仇。因為我們不知道多少次陷入絕境，也不知道救過對方多少次，或者被對方救過多少次，我們的命早就連在一塊了。
　　這一晚上，我抱著大刀和衣而眠。幸好，這旅館雖小，但是很安靜，我一覺睡到天亮，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吃早飯的時候，我偷眼看了看王老爺子的臉，他的情況比昨天好了很多。呂先生也滿意的說道：「咱們可以繼續走了。」
　　薛倩在飯桌上笑著問王老爺子：「老爺子，你最近怎麼不吃討來的飯了？」
　　王老爺子笑了笑，說道：「自從想起來以前的事之後，我的離魂症也被治好了。這討來的飯，也就不用吃了。」
　　我們吃飽喝足之後，老爺子就揮了揮手，說道：「咱們走吧。」
　　他手裡面拿著碗，走的顫顫巍巍，如果換上一身破爛的衣服，倒真像是乞討的老人。
　　我們跟著王老爺子出了鎮子，在鄉間小路上慢慢的走著。
　　在夢境中，我們似乎到過這裡，又似乎沒有到過。因為平原都是類似的。換一季莊稼，就認不出來了。
　　我不知道王老爺子是怎麼認路的，他指著那些良田向老王說道：「當年這裡的地都荒著。太旱了，地裡面裂著口子，像是人的嘴一樣，都等著喝水呢。現在都變成良田了，莊稼長得這麼好，不容易啊，不容易。」
　　老王就跟在他後面唯唯諾諾，既不附和，也不反駁。
　　一路上王老爺子不住的指著某一處地方，說這裡是某處村莊，這裡是某個鎮子。我發現這些村莊和鎮子幾乎都變成了空城。裡面只有奔跑玩耍的小孩，和坐在門口發呆的老人。
　　王老爺子笑呵呵的說道：「這村子裡面，沒準就有當年施捨給我飯的人呢。」
　　只不過我們這一趟故地重遊，既不是認親，也不是報恩。王老爺子只是在村子外面遙遙一指，就繼續向前走了。
　　我們走了一整夜，也沒有找到他當年與天仙分手的地方。當晚我們在一處小樹林裡面生了一堆火，露宿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我們四隻酸疼的爬起來，繼續向前走。
　　等我們走到傍晚的時候，呂先生忽然問王老爺子：「是不是到了？」
　　王老爺子迷茫的搖了搖頭，說道：「到了嗎？我都認不出來，你是怎麼知道的？」
　　呂先生指了指前面，說道：「我看見那顆蘋果樹，很是面熟。」
　　我沿著呂先生手指的方向，發現那邊果然有一顆蘋果樹。這棵樹枝繁葉茂，已經長成了一個龐然大物。
　　王老爺子有些激動地說道：「這麼多年了，這棵樹還在？」
　　薛倩連忙說道：「老爺子，你可別激動，小心身體扛不住。」
　　王老爺子笑了笑，說道：「咱們去看看。」
　　我們攙扶著王老爺子，發現樹下的白石還在。一切與夢境中一模一樣。似乎時光在這裡停止了。一切又回到了幾十年前一樣。
　　王老爺子撫摸著白石，嘴裡面嘟囔著：「真是神奇，真是神奇啊。」
　　我們正圍著白石嘖嘖稱奇，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嘿嘿笑了一聲。
　　這笑聲嚇了我們一跳，我回頭一看，發現是一個髒兮兮的小孩，正咬著手指頭看我們。
　　我走過去，問道：「小孩，你剛才笑什麼？」
　　小孩看著我不住的傻笑，然後說道：「你們要變成樹上的果子了。」
　　我奇道：「你在說什麼？我們怎麼會變成樹上的果子？」
　　小孩說：「我媽告訴我的，誰要是摸了這塊石頭，就會被神仙抓走，變成樹上的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