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三章 乞丐的飯碗

　　這時候月黑風高，遍地死屍。這一片荒野簡直恐怖極了。我雖然見慣了小鬼，可是看見這種景象，心中仍然有些惴惴不安。
　　可是王老爺子卻很坦然的在屍體堆裡面翻找。半點畏懼的神色也沒有。
　　薛倩小聲的說道：「王老爺子在年輕的時候，膽子大得很吶。」
　　呂先生笑了笑，說道：「你別忘了，這是在夢裡面。人在做夢的時候，膽子都普遍要大一些。」
　　我說道：「確實是這樣，我做夢的時候經常跟著軍隊去屠城，殺的屍橫遍地，血流成河。如果是在現實中，我可不敢這樣。」
　　呂先生意味深長的看著我：「在現實中你不敢這樣嗎？時勢造英雄，你到了那種環境裡面，看見人人都在殺人，你也就敢了。」
　　呂先生的話讓我心中一動，我忽然想起白頭翁的事來了。甚至於在空亡屋的測試中，我經歷了不知道多少世輪迴。在那輪迴中，殺的人似乎也不少。
　　陰間的官長跟我說，每個人心中都住著惡的種子。只要一得到機會，就會生根發芽，看來就是這個道理了。
　　我正在胡思亂想，忽然發現王老爺子身後的屍體動了動。我揉了揉眼睛。擔心自己看錯了。
　　隨後，我發現那屍體確實動了，不光他身後這一具屍體動了。這片荒地中，成千上萬的屍體都在動。而王老爺子還在專心致志的撿別人的飯碗，絲毫沒有注意到這些。
　　在王老爺子的夢中。月亮像是一盞探照燈一樣，光暈照在他的身上，給他鍍上了一層銀色的光芒。這讓他和周圍的那些死屍區分開來了。
　　王老爺子又低著頭走了兩步之後，就撞上了一具站立著的屍體。
　　王老爺子顯然嚇了一跳，他向後退了一步，結果身體又撞上了另一具屍體。這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被包圍了。
　　那些屍體紛紛叫道：「你好狠的心，居然想要毒死我們。」
　　王老爺子冷笑一聲：「是閻王爺要毒死你們。不是我。現在天下大亂，你們本來就應該死，可是你們還要四處乞討。苟延殘喘的活著，讓地獄裡面的小鬼不夠數。閻王爺他老人家當然不滿意了。」
　　屍體們紛紛冷笑道：「真是一派胡言，你想要毒死我們，無非是搶走我們的飯碗罷了。只可惜，閻王爺他老人家慈悲，沒有讓我們死，又把我們放回來了。」
　　屍體們掂了掂手裡的飯碗，那些原本破碎的碗又變得完好如初了。
　　他們笑道：「這碗可是我們的，你想拿走？門都沒有。」
　　王老爺子淡淡的哦了一聲：「原來你們還沒有死。」
　　隨後，他轉身就要走。
　　可是其餘的乞丐將他攔住了。他們紛紛叫道：「這個人窮的連一隻碗都沒有。即使有活菩薩來施粥他都喝不到。這樣的人逼急了，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與其等他餓得狠了來害我們，不如咱們現在就殺了他吧。」
　　眾乞丐紛紛響應，向王老爺子衝過去了。
　　我忍不住說道：「既然他沒有碗，你們借給他一隻不就行了嗎？」
　　乞丐們冷笑一聲，說道：「活菩薩施捨的粥只有那麼多，他多喝一口，別人就要少喝一口，大家都餓著肚子，誰願意借給他？」
　　隨後，乞丐們將王老爺子淹沒了。
　　我聽見他憤怒地叫道：「我以前也有碗，只不過被你們給打破了而已。」
　　他叫了幾嗓子之後，聲音就越來越低，到最後什麼都聽不到了。
　　我們三個人想把他從人群中拉出來，可是對面有成千上萬的人，我們根本衝不進去。
　　為了避免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我們只好遠遠地退開。希望王老爺子比較扛揍罷了。
　　被成千上萬的人打，就算筋骨再強壯的人也不可能活下來。可是這畢竟是王老爺子的夢，他總不能在自己的夢裡面死去吧。
　　我想到這裡，心裡面又放心了一些。
　　我問呂先生：「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乞丐會因為沒有碗而餓肚子的。他就是撿一塊碎瓦片，也可以領粥吃啊。」
　　薛倩說道：「我倒覺得，王老爺子能堅持這麼多天不死，就是因為在用碎瓦片吃飯。不過，或許他覺得上富人門前討飯也有一定的規矩，你手裡面得拿著一隻碗，再唱上一段討飯歌，唱得比較好，人家才肯施捨。」
　　呂先生笑了笑，說道：「好像還真是這麼回事。無論是拿碗還是拿碎瓦片，能吃到飯是肯定的，只不過，吃得多還是少，吃的好還是差，就有區別了。」
　　我說道：「想不到乞丐也這麼有上進心。」
　　薛倩說道：「那是自然，不然為什麼有丐幫呢？等你做到了幫主，就再也不用討飯了，吃香的喝辣的，和那些富貴人沒有什麼區別。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啊。」
　　呂先生又看了一會，說道：「王老爺子畢竟年紀大了，他的夢也不見得準確。我總覺得，這所謂的飯碗只是象徵意義罷了。或許他們不是乞丐，而是苦力。這些人搶了他的工作也說不定。然後他耿耿於懷這麼多年，將這段往事簡單化成了爭奪討飯的飯碗，記在了腦子裡面。」
　　我點頭讚道：「還是這個說法靠譜。」
　　我們看了一會，眾乞丐似乎打累了，又或者王老爺子被打死了。他們漸漸地就散開了。
　　人群中不知道誰喊了一嗓子：「東莊大財主明日一早施粥了。」
　　隨後，那些乞丐紛紛向東邊跑去了。只留下王老爺子趴在地上，動也不動，生死不知。
　　我想要把王老爺子扶起來，呂先生卻攔住我了，說道：「咱們別插手，靜觀其變。」
　　我們等了一會，王老爺子慢慢的從地上站起來了。他果然沒有死。
　　王老爺子步履蹣跚，一步一晃的向東方走去。看樣子，他也打算去領粥。我們三個人尾隨著他，向東方走去。
　　這一路上再也沒有別人了。我看見王老爺子在月下獨行，穿過乾枯的樹木與枯黃的雜草，夜風吹起黃色的塵土，將他的身子遮的朦朦朧朧。他像是一個孤獨的行者，獨自與這漫長的夜晚對抗。
　　我們走了一段之後，忽然發現前面出現了一棵樹。
　　自從進入夢境以來，我們看到的只有黃色的塵土，乾枯的植物。在這荒涼乾旱的大地上，忽然出現了一顆鬱鬱蔥蔥的樹，這是在讓人感到有些離奇。
　　不過，這是王老爺子的夢，無論出現什麼妖魔鬼怪，都是可以接受的。
　　在這棵綠色的大樹下面，有一方白色的石頭，石頭上面盤腿坐著一個少女。這少女微閉著雙眼，神態安祥。這幅景象，容易讓人想起佛祖在菩提樹下參禪來。
　　薛倩指著那棵樹，說道：「這不是白瓷碗上面的蘋果樹嗎？」
　　我仔細看了一眼，說道：「沒錯，還真是那棵樹。」
　　隨後，我有些為難的說道：「王老爺子這個夢，很明顯加入了無數的臆想。他把現實中經歷的很多事，都雜糅到夢裡面去了，我猜他盯著那只碗看的太久了，所以才在夢裡面出現了這棵蘋果樹。這樣亂的一個夢，咱們還能找出真相來嗎？」
　　呂先生說道：「這個夢再亂，裡面肯定也有真相。更何況，我們只是想要幫王老爺子找到記憶罷了。至於這記憶是真是假，我們管那麼多幹嘛？」
　　我想了想，說道：「這倒也是。反正王老爺子的要求不高，只是想在臨死前有個念想。」
　　我們三個人像是不負責任的包工頭。任由王老爺子一步步向那棵蘋果樹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