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空亡屋 > 第十章 刑竹 >

第十章 刑竹

  我手裡的動作停下來之後,剛才那聲難聽的呻吟也消失不見了。
  我狐疑的在四下望了望,周圍一個人也沒有。難道是幻覺?我這陣子太緊張了?
  我彎下腰,把木刀撿起來,打算接著挖那棵竹子,可是等我的眼睛落到竹節上面的時候,我不由得呆住了。
  我看見它從剛才的傷口處,正在慢慢的浸出液體來。月光不算很明亮,所以我不太確定它的顏色,但是我總覺得,這液體是紅色的。
  我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摸了一把,有點黏。我把手指放到鼻子下面聞了聞。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傳了過來。
  血,這竹子裡面是血。
  我一聲沒吭,掉頭就跑。這些竹子長在墳頭上,本來就邪門的可以,現在又流出血來,實在太過怪異。我這時候還是保命要緊,至於什麼半天河,還是讓呂先生來吧。
  月亮明晃晃的照著我,竹林中間的小路上只有我自己,我裹緊了衣服,一溜小跑的在這裡亂鑽。忽然,腳下一絆,我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上。
  胳膊肘好像磕在了一塊碎磚上,我疼得呲牙咧嘴。正要爬起來的時候,忽然有人在我耳邊叫到:「小伙子?」
  這聲音突如其來,距離我又極近,我嚇了一跳,紮著嗓子喊了句:「誰?」
  沒有人回答我。只有竹林被風吹得沙沙聲。
  我趴在地上,抬起頭仔細的看了一圈,周圍一個人也沒有,而那些竹子,像是活了一樣,在風中來回的搖晃著。
  我腦門上開始冒汗,急匆匆從地上爬起來,抬腿就要走。等我這麼一邁步,我就感覺到不對勁了,好像有條繩子絆住了我的腳,我又是一踉蹌。不過倒沒有摔倒。
  我蹲下身子,在腳下摸了摸。是竹子的根,盤根錯節沒把我的腳腕勾住了。
  我著急的來回扭著腳腕,想要把腳拽出來。忽然,我的腦子嗡的一下,我想起了一件事來。我心驚膽戰的嘟囔了一句:「這竹林,該不會是刑竹吧?」
  我記得曾經在一本書上看到過,在南方的原始部落,曾經有一種酷刑。
  割開犯人的後門,將他綁在一棵竹子上面。這人一時間死不了,部落裡的人會照常給他飲食。幾場大雨之後,在炎熱的氣候下,竹子長得很快,幾乎是一夜之間,就會捅破大小腸,穿過心肝肺,從他的嘴巴或者喉嚨里長出來。
  部落裡的人不會收斂他,任由他坐在竹林裡面。年深日久,等多少年後中原人接近那片林子的時候,就會發現很多保存完好的枯骨,和粗壯的竹子纏繞在一塊,竹子穿過他的胸骨,根本沒有辦法取下來。
  而那些竹子,也變得像是人一般。夜風吹過,會有一種類似於犯人們的呻吟聲。偶爾被砍斷,裡面也會流出鮮紅色的血液來。
  這種竹子,就叫做刑竹。
  不過,這裡的氣候沒有那麼溫暖,不可能有一夜之間長一米多的竹子。但是此情此景,實在太像了。
  我掙扎了兩下,總算把腳從竹林裡面抽了出來。我心中一喜,悶著頭子就要往前跑。這一抬眼,忽然看見一個人,正一動不動的站在我身前。
  我嚇得一哆嗦,猛地向後退了一步。後背靠在竹林上,將它們壓得彎了下去。
  站在我面前的人低著頭,一尺多長的白髮披散著。分辨不清楚是男是女。過了一會,我聽到他說道:「小兄弟,你怎麼來這裡了?」
  我唯唯諾諾:「我,我迷路了。」
  那人慢慢的抬起頭來,將一頭白髮攏到了腦後。這時候,我終於看清楚了他的面目。居然是個看起來很慈祥的老頭。
  白髮老頭有些失望的說道:「原來是過路的,我以為,是我的後人來尋我了。」
  我聽這話,這老頭分明是已經不在人世了。不管他想不想害我,畢竟人鬼殊途,我緊張的說:「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擾老人家靜養了,我先走了。」
  白髮老頭攔住了我,問道:「小伙子,你是本地人嗎?」
  我撓撓頭:「我?應該算是本地人吧。」
  白髮老頭點點頭,說道:「我每二十年才能出來一次,這次能夠遇見你,真是莫大的緣分。請問,本地的薛家人,還有人在嗎?」
  我心中一動:「薛家人?」我心中暗暗讚歎:「不會這麼巧合吧?」
  白髮老頭見我沉吟不語,有些失望的說道:「薛家人,都不在了嗎?」
  我搖搖頭:「我就認識一戶薛家人。不過,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
  白髮老頭神色一喜:「他們是武將之後嗎?」
  這下再也沒有懷疑了,我苦笑著說:「老先生,幸好你是遇見我了。就連薛家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祖上是做什麼的了。沒錯,他們是武將之後。明末效忠南明小朝廷,抵抗八旗的。」
  白髮老頭搓搓手:「天可憐見,天可憐見,原來我還有後人。」
  我試探著問:「你就是那位薛將軍?」
  白髮老頭擺擺手,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我不是將軍,只是個小頭目罷了。」
  我看了看他,忍不住說道:「哎,薛將軍,我現在說這件事,似乎有些不合時宜,不過,你確實把你的後人害慘了。」
  然後,我將這幾天經歷的事講了一遍。
  白髮老頭聽了之後,沉吟不語。歎了口氣說道:「你覺得,我是個殺人如狂的惡人嗎?」
  我心裡嘀咕:「這誰看得出來?」
  白髮老頭說道:「當年我們和清兵苦戰。實際上是互有勝負。那時候,如果朝廷臥薪嘗膽,好好地努力一把,未必會亡國。哎,可能也是大明氣數已盡。那時候我們被一群文人在朝堂上背後捅刀子。在戰場上打的也不順利。當時有些剃了發的村民,暗地裡協助清兵。甚至把清兵藏在村子裡面,讓我們吃了幾次大虧。最後殺紅了眼的官兵,乾脆開始在村子裡清場……」
  我聽得連連歎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白髮老頭說道:「你蓋一間忠烈祠也好,左右是我們冤枉了人家。現在想想,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不過是求個活路,清兵真要脅迫他們。他們也不敢說什麼。」
  我問白髮老頭:「為什麼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在這竹林裡面,沒有投胎?」
  白髮老頭苦笑一聲:「我是死後被人算計了。沒有見到你之前,我不知道是誰幹的。現在我猜到了,八成是那位陰鬼婆未死得時候做的。她曾經被官軍掠到南方去,又逃到深山老林,一路乞討者跑回來,可能那時候,學到了南方的什麼術數。她在我的墳地上面,種了幾棵竹子。這竹子,大約就是南方的刑竹之類吧。」
  我疑惑的說道:「剛才我也有這個想法。不過刑竹不是在炎熱的地方才能長成嗎?」
  白髮老頭說道:「刑竹最初的時候是給活人用刑的。而這裡的竹子,是給我這個死人用刑的。這裡的竹子已經扎根到我身上了。我這些年,每年都要受竹根鑽心之苦。而且屍骨被這些竹子困住,無法離開這個地方。只有每二十年,竹林盛極而衰的時候,我才可以出現一晚。等今天天亮之後,這裡的竹林會全部枯死。然後開始長出新的苗子。而我,也要躺在地下,繼續受二十年的苦楚。」
  我聽見白髮老頭這麼說,連忙說道:「不好,呂先生讓我來這裡取半天河。如果竹子枯死了,我還怎麼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