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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十年(1)

「張鶴生?」當翻出最後一張名單時,戴笠摸了摸鼻子。

站在他身後的曾養甫和女孩,則尷尬的對望一眼,露出一副啼笑皆非的表情,看來他們倆,或多或少,都對這個瘋子,有些熟悉了。

「張鶴生,正一天師道弟子,是現任天師張恩溥的同門師兄。性情溫和,但嫉惡如仇,恩怨分明。其本人擅長符咒,驅鬼鎮邪之法,並精通古武術,是民國道術界少有的幾位高手之一。曾和中央武術館館長李景林切磋,不分勝負。」

「中年時期,行走社會,在上海處理了數起靈異迷案,名震一時。和全真教掌教梁維揚並稱『南張北梁』。抗日戰爭時期,加入『中華抗日救亡祈福協會』,刺殺多名日軍高官,功勳卓著。後參與護送北洋軍閥張作霖之任務,失敗,中國道教傑出人物於此一役幾乎……損失殆盡,張鶴生本人亦致瘋……至今不愈……」

雖然中途停頓了幾下,但戴笠最終還是將這段介紹讀完了。這讓眾人聯想到了一個詞:對牛彈琴。

是的,一個連自己名字都不知道的人,你能指望他聽懂這些話嗎?

「義父……」曾養甫欲言又止。

戴笠看了看他,微微的歎了口氣:「養甫啊,我知道你想對我說什麼,就算他聽不見,聽不懂,聽不明白,但是我,卻還是要讀完的。」

「我們已經盡力了。」曾養甫說道:「把他帶回來之後,我幾乎請遍了全上海的醫生,但每一位醫生在臨走前,都和我說沒救了。西醫說是間歇性腦損傷,現在的科技治不了。中醫說是癔症,是心病,也就是說是他自己逼瘋自己的,不找到解開他心靈的那枚鑰匙,吃再多的藥都不管事。」

「孩子,你要記住,不管任何時候,都不要放棄希望。既然把他請來了,我就有把握讓他變成以前的那個張鶴生。」戴笠淡淡的說道。

「可義父,這東西,不是說兩句話就能好的呀?」曾養甫以為戴笠是在鑽牛角尖。

「有些病,醫生能治。有些病,醫生不能治。」戴笠說道:「但既然國家需要他,他又成了這樣。那麼,醫生治得好的病要治,醫生治不好的病也要治!」

「這……」曾養甫一時語噎:「義父,您又不是第一次看見他,都瘋成這樣了,怎麼治?」

「醫生治不好對吧?既然醫生治不好,那就讓我來治!」戴笠笑道:「那位老國手不是說嗎?這道士是自己把自己逼瘋的,也就是精神分裂。自己一時認定自己瘋了,沒過多久,他也就真的瘋了。換句話說,他為什麼要讓自己瘋掉?他是在逃避!所以,只有解開他心裡的鎖,才能讓他涅槃重生。」

說到這,戴笠站起身來,把手放入了口袋:「一周前,我去了趟檔案處,在那裡,我找到了這枚鑰匙,這枚解開他心靈枷鎖的鑰匙。」

「您真的有把握?」曾養甫咋舌。

「百分之百!」

雖說戴笠滿懷信心,但坐在沙發上的眾人卻是將信將疑,連華伯濤亦是搖了搖頭,在他看來,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兒,除非華佗重生,扁鵲再世。

再瞧那瘋子,自始自終,都對這裡所發生的一切事兒不聞不問。只是坐在桌子上,撅著腳丫,喃喃自語。紮在頭上的小花,此刻已被他拿在了手裡,五指把花蕊的瓣兒一片片的摘下來,再往空中一拋,每拋一片,嘴裡就說一句:「死了……」

「死了……呵呵……死了……呵呵……」那瘋子尤自拿著手裡的花朵,翻來覆去的念著:「死了……」

看到這一幕,戴笠抿了抿嘴角。轉而從腰間掏出一張黑白照片,在瘋子的眼前晃了晃。

令人驚訝的事情發生了,那瘋子,那個毫無理智的瘋子,竟在照片掠過的瞬間,眼睛珠靈光一閃,轉動了幾下,就要伸手來搶。

戴笠也沒有躲閃,就給了他。

照片裡的人,身穿一件標準的將軍禮服。禿頂,大刀眉,八字鬍,眼神犀利,乍一看,頓覺一股魯莽之氣透紙而出。

丟掉了那朵殘花,瘋子把東西擱在手掌,眼睛死死地盯著看。足足有半刻鐘,突然瞳孔一縮:「咦,這是,張大帥?」

說出這句話時,他的手明顯在顫抖。

戴笠一句話也沒說,只是背著手,靜悄悄的在那裡等待,等待著奇跡的誕生。

這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成為了觀眾。而瘋子張鶴生,則變成了舞台上的主角。

「痛!我的頭好痛,好像有蟲子在咬!」忽然,瘋子雙手按住了腦袋,噗通一聲從桌子上滾了下來,滿地掙扎。

照片安安靜靜的躺在地上,正面朝上。

瘋子痛的滿地打滾,但一雙眼睛,卻死死地盯著照片裡的那個人。迷茫中,有一絲愧疚,又似乎有一些淡淡的不捨。

慢慢的,照片裡的人似乎動了,一步步的走進了他的腦海。

回憶深處,永久的定格慢慢匯聚成型。

「朋友,哪地方人?」車廂裡,一個穿著將軍服的大鬍子朝著對面的人問道。

「南方人。」張鶴生笑了笑,他忽然覺得這個傳聞中的軍閥,居然如此的和藹可親,當真的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嗯」張作霖點點頭:「聽口音也像,江南,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小船小鎮,我甚嚮往呀!」

「大帥喜歡,可以去看看的。我們這些江南人,到時候也為民族英雄,盡盡地主之誼。」張鶴生說道。

「唉!」說到這,張作霖歎了口氣,眼中滿是嚮往:「等等吧,過幾年再說。」

對於張作霖的表現,張鶴生是不能理解的,這樣一個手眼通天的軍閥,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又有哪裡去不得?

「為什麼?」他親不自禁的問道。

「古人說,匈奴未滅,何以為家?現在小日本鬼子虎視眈眈的窺視著我東北九省。地方上更是一盤散沙,明爭暗鬥。我在這裡鎮著,他們還能聽話。我要是不在了,誰還能主持大局?」說到這,張作霖搖了搖頭,看了看左右無人,這才悄悄地對張鶴生說道:「朋友,不瞞你說,我已經三天三夜沒合眼了。」

「您睡不著?」張鶴生問道。

「我愁呀,這裡愁!」張作霖指了指自己心口。

「我在愁,中國這條東方巨龍何時才能醒,我們國人,何時才能醒!」

「我們中華民族自詡為龍的傳人,我們曾經鼎盛輝煌過,在偉大的漢代,就流傳的: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的千古佳話。但隨著歲月的流逝,這條龍卻慢慢變得腐朽衰弱了。殖民,攻陷,割地讓權,仔細想想,我們那些老祖宗究竟做了些什麼?拿破侖曾經說過:中國是一頭沉睡的雄獅,獅子睡著了,連蒼蠅都敢落到它的臉上叫幾聲。可他一旦被驚醒,世界都將為之震動!

「可你我扣心自問,今日的中國,是否可以說已經在甦醒了呢?仍然遙遠。不錯,我們是推翻了滿清,但卻製造了另一個滿清!誠信淪喪、貪污腐敗、道德敗壞、金錢至上,中國人似乎都變了,各謀前程,不相往來,難以團結起來……

「眼下,日本人的野心已是昭然若見了。我張作霖扛的了一時,扛不了一世。我只希望哪一天自己不行了,要死了。會看到國人的真正甦醒,那樣也能含笑於九泉了,我們中國人是炎黃子孫,是龍的傳人,不是卑躬屈膝的奴才!」張作霖說到此處,已是熱淚盈眶。

「大帥!」張鶴生激動地抬起了頭:「只要有我一口氣在,就一定護你周全。為抗日盡一份力。」

「嗯,我知道。」張作霖點點頭:「你們都是道士,都是出家人。國家危難之際,你們可以挺身而出。說真的,我確實很感動。你們的那些成果,我也看到了。好,滅了鬼子士氣,漲了國人威風。我在想啊,如果六萬萬個中國人都跟你們這樣,小鬼子還敢如此猖狂嗎?」

「實話告訴你,在此前,我已經在談判桌上拒絕了日本人的一切不平等條約,我就是要讓他們知道,只要東北這片土地上,還是我張家人做主,就娘希匹的別他媽胡來!」張作霖怒氣沖沖的說道。

「大帥,我相信,中國人會團結起來的。」張鶴生說道。

「嗯,我希望在有生之年,可以看到這一天。」張作霖憧憬:「對了,上車前我好像問過你名字,和我還是本家,叫張鶴生吧?」

「對,大帥記性好。」張鶴生笑了。

「等以後趕跑了小日本,我就去江南看風景,遊山玩水。到時候你得盡盡地主之誼,請我喝酒才對。到時候,不管什麼身份,多拉幾個酒量好的兄弟,咱們一醉方休。」張作霖大咧咧的說道。

「好,一醉方休。」二人擊掌為誓。

火車的鳴笛聲嗚嗚而響,劃破曠野。

片段慢慢破碎,張鶴生也終於有了記憶:「沒錯,那眼神,那氣勢,是張大帥!」

沙發上的眾人齊刷刷站了起來,一個個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這個瘋子,竟然真的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了?曾養甫更是直接引發了哮喘,趕緊拿出藥瓶,取出兩粒來吞服了下去,只是關瓶蓋的時候手一鬆,整瓶子藥都掉在了地上,到處亂彈。

只有戴笠,輕輕的舒了口氣。

意料之中,又仿若在意料之外。

「我好像做了一個夢,好像睡了很長時間,你們……你們是誰?」張鶴生拾起了地上的相片,看了看戴笠,又看了看大廳裡陌生的面孔,面露狐疑之色。

「鄙人戴笠,字雨農。」戴笠微笑著看著他,說道。

「戴笠?」張鶴生眉頭一挑,眼睛眨了下:「軍統的那個戴笠?」

「正是!」戴笠點頭。

「幸會!」張鶴生雙手抱拳,如古人般對戴笠行了一個禮:「現在我有許多問題,希望你能給我解釋清楚。第一:我不是在皇姑屯的列車上嗎?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第二,你找我又有什麼事兒?」

「我現在大腦一片空白,好多東西,似乎發生過,但就是記不起來了。」

張鶴生現在一點都不瘋了,思路異常地清晰。

「你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是我叫人把你請來的。另外,當時的你並不在什麼皇姑屯的列車上,而是在青山療養院。」戴笠說道。

「青山療養院?」張鶴生一愣:「那是做什麼的?」

看他那錯愕的表情,還真是不知道,並不是大智若愚,或者裝傻充愣。

「簡而言之,就是精神病院。」

「我……我在精神病院?我在精神病院做什麼,多久了?」張鶴生瞪大了眼睛。

「不多不少,正好十年。」戴笠言簡意賅。

「什麼?十年!!!」張鶴生大吃一驚,嘴巴都合不攏了。

「那張大帥呢?他在哪兒,我要去見他。」

「他死了,十年前就死了。」戴笠淡淡的說道。

「不可能,你在騙我!張大帥是不會死,張大帥是不會死的!」張鶴生兩眼充血,嘶吼一聲就抓住了戴笠的衣領,把他整個人揪了起來。看到這一幕,旁邊的曾養甫生怕戴笠受到損傷,剛要上前,卻被戴笠一手揮退。

「我沒必要騙你!」

戴笠就這樣默默地和張鶴生對視著,處變不驚。

「怎麼死的?你說!」張鶴生喘著粗氣。

「死在了皇姑屯,日本人下的手。」

「不可能,你又騙我!」張鶴生怒氣沖沖。

「我說了,我沒必要騙你。張作霖遇刺身亡,這是眾人皆知的事兒。不信,你出去隨便拉個人問問。看看是我在騙你,還是你自己騙自己。」戴笠說道。

「人,我肯定是要問的。你先說,現在是多少年?」張鶴生問道。

「一九三七年。」戴笠回答說。

「不,不,現在不是一九二七年嗎?」張鶴生面露驚詫。

「你進精神病院的時候,是一九二七年。這都十年過去了,你覺得,還是一九二七年嗎?」戴笠冷笑。

張鶴生呆滯的鬆開了戴笠的衣服,將他放了下來。看看屋子,再看看自己的衣服,臉上的表情瞬息萬變。

「我做了十年的瘋子?」他空洞的眼神,求助般的瞥向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