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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山精3

    再次見到九一道長,姥爹發現他比以前還要枯瘦,原來已經是瘦骨嶙峋,現在只剩皮包骨,道袍穿在身上晃晃蕩蕩。他不但更瘦,身子還更小了,像在往回縮。原來臉上溝溝壑壑皺紋無數,現在因為瘦得厲害,連皺紋沒有了,枯黃的皮直接貼在骨頭上,反而有種返老還童的錯覺。頭髮還是銀白,還是稀少,但更顯得乾枯。他的頭上已經不再插簪子,因為那麼少的頭髮簪子肯定插不住,所以馬馬虎虎地在頭頂打了一個結。嘴巴已經干縮成一條縫,不是說話的時候看不到一點黑紅色。
    以前姥爹看到九一道長的時候彷彿看到一個古董,一個根雕,現在這根雕似乎即將開裂,壽歸正寢。
    根雕一般的九一道長見到姥爹,激動不已,嘴巴蠕動了半天才說出一句話來:「可算又見到你了。」
    這句話讓他身邊的小道童非常吃驚。小道童後來避開九一道長對姥爹說,他師父從來沒有盼過誰來,山下有人上山來拜訪,他師父從來都是閉門不見。
    道觀之所以安排小道童給九一道長,並不是因為九一道長要授徒,而是九一道長的生活起居已經不能自理,需要一個人來照顧協助。小道童還說,他師父常常感歎「我怎麼還不死呢,人家怕死想活,我想早點死卻讓我活這麼久」。
    姥爹聽了心寒不已。
    姥爹向九一道長介紹若璃和李醫生,並說明來意。
    因為聽小道童說了九一道長的那些話,姥爹害怕他不願意幫忙。沒想到九一道長欣然應允,並且馬上叫他們進了他的小屋在他的草床上坐好。
    那個小屋跟姥爹第一次入定時沒有什麼變化。一個鋪草的床,一個瘸腳的桌子,一把裂了的竹椅,再無其他。那把竹椅上的裂痕彷彿沒有增大,自然不可能縮小。時間在這間小屋裡彷彿已經停頓,讓姥爹恍惚回到了第一次來找九一道長的時候。今年此日彷彿跟那年那日沒有任何區別,中間的兜兜轉轉離離合合都沒有任何意義,是個死循環。
    難怪九一道長想早點死去,可能對他來說,時間真是靜止的。姥爹心想。
    若璃和李醫生坐好之後,九一道長告訴他們該用什麼坐姿,又親手將他們的坐姿調整好。
    九一道長一邊調整他們的坐姿,一邊扭頭對姥爹說:「你第一次來讓我很驚訝,你只是模仿了我的姿勢,做得並不準確就入定了。好像你以前就對這方面非常嫻熟一樣。」
    姥爹道:「以前從來沒有過。」
    九一道長沒有答言,他後退一步,看了看他們的坐姿,然後附到他們耳邊各說了一些什麼話。他們兩人渾身劇烈一震,五官扭曲,彷彿正在遭受什麼重大痛苦,但很快舒緩下來,閉著眼睛卻微微一笑。笑意淡去,他們眉目安詳,彷彿進入了夢鄉。
    九一道長見他們已經入定,便在他們身旁點上一枝香,然後領著姥爹和羅步齋出來。
    「不要吵他們。等一枝香燒完我再進去看看。」九一道長說道。
    羅步齋問道:「回憶前世只用一枝香的時間嗎?哪怕是選重要的事情回憶,至少也要一天兩天吧?」
    九一道長笑道:「一枝香的時間已經夠長啦。」
    羅步齋不解,問道:「一枝香的時間不過半個時辰左右,這一生有多少個時辰?同樣是半個時辰,我們聊天不過一會兒,他們倆卻能完成整個前世?」
    九一道長耐心解答道:「夢中時間跟我們的時間是不一樣的。人生如夢,一生一死如入夢又夢醒。」
    姥爹幫忙解釋道:「唐朝沈既濟的《枕中記》中有記載,一個名叫盧生的人在夢中享盡富貴榮華,先娶了美女為妻,又考上了進士,再當上了節度使,還帶兵攻打戎虜大獲全勝,然後佔據相位十多年,生了五個兒子,個個都在仕途有所作為,兒子聯姻的媳婦都來自天下望族,年逾八十而卒。等到醒來,盧生發現睡前蒸的黃粱還沒有熟,大為驚訝,從此再也不追求功名,轉身入山修道去了。後世人稱之為黃粱一夢。」
    羅步齋歎道:「如此說來,一枝香的時間還真足夠了。」
    九一道長哈哈大笑,說道:「羅先生雖然為身外身,經歷生死數次,卻不如馬秀才通透生死道理!」
    姥爹忙道:「道長過譽了。通透生死道理,卻眷戀紅塵之中,無法自拔。真是見笑了。」
    九一道長擺手道:「哎,這話就不對了。同樣眷戀紅塵,通透與不通透卻是有大區別的。」
    羅步齋附和道:「就是,就是。」
    九一道長問起姥爹這些年的經歷。姥爹將自己的遭遇一一道來。九一道長頻頻頷首。
    聽到小米的轉世被澤盛破壞之後,九一道長連連歎氣。他勸姥爹不要過於傷心,又說:「我不早勸過你放棄嗎?注定要錯過的人,無論你做什麼都會錯過。做錯了是錯,做對了也是錯。如同五指抓風,竹籃打水,再努力也是徒然。就算澤盛不暗自謀劃,她還是會遇到其他狀況。注定不會錯過的人,你什麼都不做也不會錯過。做錯了是對,做對了更對。如同無心插柳,唾手可得,再無心也是安然。她若注定會來到你的生命裡,遲早還是要來的,不會因為澤盛的阻礙就不來了。」
    姥爹道:「道長說得有理,可是誰又能做到呢?」
    九一道長再次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搖頭,自嘲道:「是啊!你通透生死道理,卻眷戀紅塵之中,無法自拔。我通透命中注定,卻或負隅頑抗,或偃旗息鼓。人說百無一用是書生,說的就是懂道理的人卻難用上道理。」
    姥爹道:「不一定用不上呢。我這次帶他們來,其實還有些許私心。這若璃沒有見過我,卻認得我。我希望道長讓他們記起前世之後,讓若璃說說前世的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道長你多次轉世,都是為了那女孩將你安葬的一瞬間。如果我能因此記起我的前世,或許可以解開我和小米的謎團。」
    九一道長點頭道:「你第一次入定的時候,應該就是進入了前世的記憶。只是我不知道你的記憶為什麼只有片段。從你能輕易入定來看,我以為你是深諳此道的人,也因此以為你能輕易記起前世。但願你能因為若璃而記起更多。」
    他們一邊聊一邊走,繞著道觀轉了一個圈,回到了九一道長的小屋前。
    九一道長打開門來,那枝香剛好最後一點香灰落地。
    九一道長拿出一個磬來,他一手執磬,一手執槌,輕輕敲擊。磬聲清越悠揚,一如當年姥爹所聞。
    「請睜開眼睛來!」九一道長對著若璃和李醫生說道。語氣不輕不重,卻有不可抗拒的命令感。
    若璃和李醫生異口同聲道:「我的眼睛是睜開的呀。」
    「請你再次睜開眼!」九一道長又敲了一下磬。
    若璃睜開了眼睛,看到九一道長和姥爹他們時有些驚慌,好像她覺得她不應該在這裡一樣。
    姥爹有過入定出定經驗,知道若璃這種反應非常正常。
    可李醫生的眼皮不停地跳動,無法像若璃一樣睜開。
    「請睜開你的眼!」九一道長的語氣變得嚴厲,敲磬的力度大了一些。
    李醫生的眼皮狂跳不止,可就是無法睜開,彷彿眼皮已被黏上。突然之間,他嘴巴一咧,吐出白沫來。他倒在草床上,手腳不斷抽搐。
    若璃似乎終於想起自己來大雲山的事情,急忙抓住李醫生的胳膊大喊:「李夏暉,李夏暉,快醒醒!快醒醒!你是在夢裡呀,快醒過來!」
    九一道長忙叫姥爹和羅步齋將若璃拉開,不讓她碰到李醫生。
    羅步齋將若璃拉開後問道:「他這是怎麼啦?難道有癲癇隱疾?」
    九一道長搖頭道:「不是,他不能出定,現在正在前世和今生交界的地方,對他來說或許邁過來很難。剛才若璃不應該碰他的,一碰就更難出定了。」
    九一道長後來解釋說,入定時氣息比平時要慢要緩,不注意看的話彷彿死了一般。念頭與氣息是相關聯的,氣住了念頭就住了,氣動了念頭就動了,當然念頭動了氣也動,它們是相輔相成的。敲動引磬就是利用這個原理,耳通氣海,因為磬的聲音穿透力是特別強的,通過磬的聲音擾動氣息,讓氣息動起來,但又不是突然一下子過分地擾動,要如石投水,讓它慢慢漫延開來。這樣讓念頭也動起來,自然就慢慢出定了。若有一種聲音既穿透又柔和又持久,當然一樣能代替磬來引人出定,不是非要磬才行,只是世上很難找到可替代磬的東西。如果有人偶然入昏沉定,出不來定,這就靠磬聲來引他出定了。此時旁邊人千萬不要碰他的身體,更不能搖動。只能拿這個磬,在耳朵邊上慢慢地敲,可以輔助說一點引導的話,即使出定比較難,繼續耐心地敲,繼續引導,他就會出定了。
    若璃過於急躁的關切反而害了李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