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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竹美人4

    老鴇見姥爹錢還不少給,連忙彎腰道:「老闆,老闆,我是個眼界還沒有門檻高的人,說錯了話請不要往心裡去。」至於來者為何知道朱梅荏既在烏鎮又在杭州,她認為是姥爹消息靈通打聽來的。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朱梅荏的姐妹們和她的客人們都知道這件事,只要是常在青樓紅羅帳裡眠的人,要知道這個消息並不難。
    而姥爹認為,對於烏鎮的行程藏藏掖掖,只會讓她更加懷疑,花更多心思去猜測。如果自己先坦白說出來,給她沒有隱瞞的印象,她反而不會往這裡細想。
    「只不過,您應該也知道,她只能在夜半之後伺候您……」老鴇說道。
    姥爹道:「我當然知道。剛好我長途跋涉累了,需要休息。你給我找個稍微安靜一點的房間,我先等著。」
    老鴇將姥爹帶上二樓,找了一個稍微偏僻一點的房間讓他休息,不一會兒又叫人送來兩小碟小吃。
    這房間周圍果然清靜,可見這青樓現在生意確實不好做。
    姥爹見再沒人來煩擾,便將窗戶打開,看看杭州景色。此樓挨著西湖,景色自然美不勝收。可姥爹上次已經來過一次,所以並不迷戀。他想,人們常說蒼天有眼,莫非菩薩觀人間就如居高俯瞰一般?可是即使身居高處,那些人有的能看到,有的看不到。看得到的,或許善惡有報;可看不到的,菩薩也束手吧?再者,倘若一方如老鴇為錢財而負義,一方如竹美人為情愛而忘恩,菩薩即使看到又該如何解決?
    想了一會兒,忽然晃過神來,自己居然自比菩薩!姥爹忙在心裡連道罪過。不過又想,金剛有怒目的時候,菩薩有低眉的時候,神靈也是性情中人,應該不會怪罪。
    姥爹在窗邊坐下,懶懶地曬陽光。姥爹想起那次在烏鎮的小船上的遭遇,便又輕輕閉上眼睛,對著和煦的陽光吸食。
    才輕輕一吸,姥爹的耳邊響起了青蛙咕咕的叫聲,還有蛇吐信子的咻咻聲。姥爹心中訝異,這二樓之上怎麼會有蛇和青蛙?
    姥爹正要睜眼,卻聽到一個非常熟悉的聲音響起。
    那是迷海大師的聲音。
    「你第一次跟我吸食陽光,是因為飢餓。人在世間,追名逐利,皆是因為欲求飢餓,與肚子飢餓而掙食大同小異。不過,最終都會赤條條來赤條條去,歸於平靜。所有世間經歷,都如一場幻象,人被幻象所迷,忘記本源。幻身滅故,幻心亦滅;幻心滅故,幻塵亦滅;幻塵滅故,幻滅亦滅;幻滅滅故,非幻不滅。因為你那次的本心是為消除飢餓,所以吸食之事終將如人死身滅一般失敗。上次烏鎮吸食,心境坦然,無所欲無所求,如若虛空,這是吸食的心訣關隘。所謂虛懷若谷,此之謂也。你容量已非一口一胃,而如山谷海川,終將大成!」
    迷海大師的聲音飄飄忽忽,空靈之極。
    姥爹這次的意識無比清晰,他知道自己沉浸在幻覺裡,彷彿回到了峨眉山那個山洞裡。但是一旦睜開眼睛,這些幻象就會消失。
    姥爹猜測自己無意之間入了定,有了觀想。雖然觀想沒有在九一道長的小屋裡時看到的那種景象,但沒有做出九一道長那種坐定的姿勢就進入觀想,這讓姥爹有些驚訝。那次入定後也是回到了峨眉山的山洞裡。莫非高僧轉世的靈童在領悟前世密法的時候也會有這樣融會相通的領悟力?
    如果自己的前世就是身居山洞的高僧,那麼現在是阿賴耶識開始發芽了嗎?如果自己就能打開阿賴耶識發芽的秘密,是否可以用自己切身經驗幫助轉世的小米呢?
    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莫非我到處尋找通曉轉世的人來尋求答案,最後答案就在我自己身上?
    姥爹知道入定後思維不能亂,一亂就容易出不來。他收回搖擺不定的心思,回到靜默的狀態。
    他輕輕做出吞嚥的動作,立即有猶如甘泉入口的感覺。
    這一次,姥爹吸食了許久也不見有飽腹的感覺。
    姥爹就這樣一直緩緩吸到太陽西下餘暉收盡才停止。他睜開眼來,感覺兩腋生風,頭腦清明,渾身每一個毛孔都舒坦之極,彷彿每一個毛孔都能呼吸一般。
    姥爹期待此時看到羅步齋,讓他看看自己是不是有了一些長進。
    不一會兒,有人敲門進來,問姥爹要不要下樓吃晚飯。
    姥爹沒有感覺到餓,便說不用了。
    那人卻說:「還是吃一點吧。這個樓裡半夜後不太安寧。多吃一點陽氣足,它們不敢侵擾你。」
    姥爹一愣,問道:「半夜後不太安寧?什麼意思?」
    那人拘謹道:「半夜之後,這裡還有客人進出。不過他們不是人,而是鬼。他們也來這裡尋歡作樂。」
    「鬼也來?」姥爹驚訝不已。不過想一想,老鴇能將竹美人的魂魄拘禁,自然不是普通人。竹美人提到過那些奇怪的道士,還有那個幕後真正的老闆,姥爹都覺得形跡可疑。
    「是啊。我見你一來就點名要竹美人,還以為你知道呢。」那人皺眉道。
    姥爹道:「謝謝提醒。」
    那人轉身下樓去了。樓板上傳來登登登的聲音。
    姥爹聽說過鬼市,卻沒住過鬼店,何況這還是個風塵鬼店。
    天色漸晚,外面暗下去,這青樓裡卻漸漸亮起來,樓裡多了許多說話聲。二樓的房間裡開始傳出歡聲笑語。不過也不夠喧鬧,相對姥爹以前遊歷時看到的青樓,此時此樓要冷清多了。姥爹推開門,站在樓上朝大門口看去,門庭冷落鞍馬稀。
    好在還有三三兩兩的商賈之人從大門進來,讓這個青樓不至於關門倒閉。
    那老鴇站在大廳裡等人的時候臉色暗淡,似乎跟誰賭氣一般。下人給她端茶倒水,她也極不耐煩,動不動就揮斥責罵。當見有客人朝門口走來時,她第一個從椅子上衝出去,臉似抹了蜜一般笑得非常甜,極盡卑躬,比剛才給她端茶倒水的下人還要卑微。
    姥爹見了,心中又是一陣苦澀。在這樓裡呼風喚雨,在樓外則卑躬屈膝,這種巨大落差讓人不能不感歎。
    再看那些淪落紅塵的妓女,個個身姿窈窕,面容俊秀。如果這樣的女子坐在平民家裡,必定讓人對其男戶主心生嫉妒;如果住在大戶人家,必定是受人敬重的少奶奶;哪怕是在一個窮苦人家,也肯定讓男人把她當天仙一般對待。
    因為清朝覆滅,軍閥割據混戰,淪落到青樓來的大多是軍官太太。竹美人那種因家人養不活而賣掉的反而很少。這些美女或許以前還坐在將軍府,享受榮華富貴美味佳餚英雄愛憐,說上一句生氣的話會讓普通人顫上三顫,誰料今日被渾身酒氣滿嘴臭味的男人們壓在身下,還要盡力承歡。
    她們年幼時是家人心中的寶貝,年少時對生活有過許許多多憧憬嚮往,年輕時由於姿色出眾必定有許多男人追逐,或曾清高自傲,拒人於千里,或曾暗懷春夢,夢裡尋他千百回,或曾捨身追逐,珠胎暗結,或曾山盟海誓,將一生托付。可是,最終她們都聚集到了這裡,去把每一個認識或不認識,喜歡或不喜歡的男人迎進小屋裡,迎進紅羅帳。
    這前後之差別不異於前世今生的差別,令人扼腕。
    姥爹不願再看,便回到屋裡,只等子時到來,去取竹美人裡面的布娃娃。
    過了三更,老鴇來到姥爹屋裡,笑道:「老闆,竹美人已經在雲水間等候了,請您前往享受。」
    原來二樓南面是喝酒休息之地,北面小屋才是真正尋歡作樂的地方。
    老鴇一邊走一邊說道:「老闆,您可記住了。這竹美人是竹子編織而成,是不能像其他姑娘一樣對待的。您只要抱著它睡著了,夢裡自然會有一番風味。」
    姥爹點頭。
    老鴇走到一個房門前,門楣上懸掛了一塊寫著「雲水間」的木板。老鴇掏出鑰匙打開門,讓姥爹進去,並說道:「老闆,記得把門後的木栓合上,免得其他醉酒的老闆誤闖,壞了您的好事。其他姑娘被誤闖了,你們還可以繼續。這夢被打斷了,可就難以好夢重做。」
    姥爹笑笑,說知道了。
    走進屋裡,看到一張八仙桌上點著兩根大紅蠟燭。離八仙桌不遠,靠牆有一張雕花大床,上有頂蓋,雕刻的花紋在燭光裡看得不是非常真切。頂蓋裡有紅紗帳,紗帳裡有一具凹凸有致的女人身材,似乎朝內側睡。
    姥爹心想那不過是一具竹編女體,因此沒注意到紅紗帳裡的女體微微起伏。因為燭火跳躍,屋裡一切影子都輕微晃動。
    他沒有去床上,就在八仙桌旁的椅子上坐下。姥爹認為進門就拿布娃娃不妥,拿了也不能立即走,免得被老鴇看穿,不如坐半個時辰,等外面人聲消匿一些再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