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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小米的轉世4

    羅步齋見姥爹如此,又從姥爹手裡搶過那張紙,正面看了反面看,立著看了倒著看,想從中看出端倪來。羅步齋雖然會漢語,但是對古詩詞瞭解有限,所以看了半天沒有看出任何跡象。
    姥爹知道,這句話的下一句是「心悅君兮君不知」。他也頓時明白了九一道長的話。九一道長的意思是,叫謝小米記住姥爹的面容,記住姥爹的住址,那都是外在的記憶,沒有什麼作用,關鍵在於謝小米是不是心在姥爹這裡。只要心在這裡,相貌,距離,聲音,年齡等等都無法形成阻礙。
    幾天之後,迷失橋的謝家派了人來,叫姥爹去迷失橋一趟。
    姥爹大為驚訝,因為以前都是謝小米自己來,從來沒有派遣別人到畫眉村來過。
    姥爹問來者:「是誰叫你過來的?」
    來者說道:「當然是謝家的人哪!」
    姥爹問道:「是謝家父母還是謝小姐?」
    「當然是謝家老爺。」來者說道。
    姥爹心中一驚,趕緊叫羅步齋一同趕往迷失橋。
    到了謝家,謝家老爺急忙將姥爹往謝小米的屋里拉。姥爹心想,以前生怕我進去,現在卻拉著我進去,真是此一時彼一時。不過看謝家老爺心急如焚的樣子,姥爹感覺事有不妙。
    進了謝小米的閨房,一陣惡臭襲來,嗆得姥爹和羅步齋連打幾個噴嚏。
    姥爹心中訝異,這種惡臭是人體死亡前才釋放的戾氣。人在活著的時候吃五穀雜糧以及蔬菜肉食,那些東西裡除了有人需要的營養之外,也有各種毒素進入人體。人在活著的時候,這些外界進入體內的戾氣被壓制,不得釋放。但是人體真正死亡的那一刻,這些戾氣再也閉守不住,從七竅和毛孔裡洩露出來,發出難聞的氣息。這陣戾氣釋放之後,人體便真正開始腐爛發臭了。
    果不其然,姥爹在謝小米的床上看到了她的屍體。
    謝家老爺痛苦地指著謝小米,眼淚婆娑地說道:「昨天她從你家回來,就已經不行了。我想讓她再見你一面,可是她不讓,說什麼只要阿賴耶識還在,以後還有見面的機會,不在乎是今生還是來世見面了。我不敢跟她較勁,便沒差人去叫你來。今天早上見她滴水不進,氣息奄奄,我才自作主張叫人去喊你來。我見她前幾天還好好的,以為不至於這麼快就嚥氣,心想你還能見她最後一面,沒想到還是晚了……」說著說著,謝家老爺頭靠著床泣不成聲。
    姥爹緩緩說道:「原來您知道她是從我家回來的。」
    謝家老爺極力抑制悲痛的情緒,說道:「我何嘗不知?只是不想讓她知道而已。」
    姥爹頓時想起以前謝小米說的話來。謝小米說謝家父母對於她刻意暴露寄生身份的舉動視若無睹。這謝家父母或許已經明確知道謝小米的不對勁了,他們連這麼重要的事情都可以假裝不知,何況是這些小事?
    想起這些,姥爹對謝家父母的付出感動不已。
    姥爹想起謝小米前段時間說已經無法控制體內的屍氣,急忙叫羅步齋扶著悲傷過度的謝家老爺出去休息。此時謝家老太太已經悲痛得躺在床上起不來了。幸好院裡還有幾個可以辦事的下人。
    姥爹急忙叫下人去準備喪事。
    本來人死後必須由親近的人將亡者擦洗一番才能入殮的。但是此時的謝小米已經屍氣充盈,稍有不慎則可能傷害他人。姥爹只好私自決定省略這個程序。
    在大雲山的時候,九一道長曾經說過,他小時候每次聞到燃燒的檀香就會想起一些前世的片段,所以估摸檀香有幫助記憶前世的功能。
    於是,姥爹問謝家下人家裡有沒有檀香。
    下人卻說沒有。
    姥爹無奈,於是掏出隨身攜帶的毛殼香囊,放在謝小米的枕邊,希望這毛殼香囊可以替代檀香的作用。另外,第一次跟謝小米見面的時候,姥爹就發現這毛殼香囊可以抵消屍氣,此時放在這裡,也可以起到對活人的保護作用。
    很快,屋裡瀰漫了一種奇異的香氣……
    姥爹湊到謝小米的耳邊,輕聲念道:「你本是一棵無依無靠的寄生草,出生於庚午年臘月初七午時,偶然機緣聽到四首以寄生草為名的詩句,得以開悟靈智,走上修煉之道……」姥爹將謝小米的生平娓娓道來,希望借助毛殼香囊的香氣,可以讓她的魂魄記住。雖然九一道長說過「羅漢有住胎之昏,菩薩有隔陰之迷」,羅漢和菩薩尚且避不過,但姥爹還是要試一試。
    羅步齋在旁聽得真真切切。
    待姥爹將自己知道的大概經歷說完,羅步齋在旁提醒道:「你應該多說說你跟她之間的事情。下輩子倘若她還記得你這些話,繼續修行,但是她從這些話裡記不起你,豈不是徒勞無功?」
    姥爹卻不再多說。
    羅步齋不理解姥爹為什麼不說。
    但是外公理解。
    外公說,謝小米在世的前一天留下的那句詩叫做《越人歌》,是中國最早的譯詩。全篇是「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據說當年楚國的鄂君子泛舟河中,打槳的越女愛慕他,用越語唱了這首歌,鄂君請人用楚語譯出。越女說的意思是:今天是什麼樣的日子啊!我駕著小舟在長江上漂。今天是什麼樣的日子啊!我竟然能與你在同一艘船!承蒙你看的起啊!不因為我是泛舟的身份而嫌棄我,甚至責罵我。我的心裡如此的緊張而停止不住,因為我居然看到了你!山上有樹木,而樹上有樹枝,這人人都知道,可是我這麼喜歡你啊,你卻不知!
    謝小米與越女有著同樣的心思,卻也有著同樣與生俱來的自卑。越女自卑是因為自己只是一個打槳的下人,認為配不上鄂君子。謝小米則覺得自己是寄生之草,又寄生在一具充滿屍氣的屍體上,也配不上身有功名的姥爹。因此,謝小米內心糾結一如越女。
    姥爹明白謝小米留下那句無頭無尾的詩句是因為什麼樣的心情。他沒有機會解開她的心結,又不願意讓她覺得自己卑微,於是沒有在她的耳邊說那些話。
    「希望你忘記我,找到更好的歸宿。」末了,姥爹補充道。
    謝家父母雙雙因為悲痛病倒,家中又無子女可以托付,於是將謝小米的喪事交由姥爹來操辦。
    姥爹沒有給謝小米置辦棺材,而是弄來一對水缸,將謝小米裝在水缸裡,然後將對接的水缸口用水泥封上。他知道,毛殼香囊的香氣無法將謝小米所有的屍氣抵消,而無論什麼木質的棺材都無法保證完全的密封性,如果將棺材在屋裡停放七天,必定會讓屍氣侵染不少人。但他如果將兩口對接的水缸擺放在靈堂裡,這也無法交代。
    於是,姥爹請了李家坳的李曉成模仿謝小米的樣子做了一個堪比真人的稻草人,然後當著大家的面將稻草人放進柳木棺材之中。
    李曉成一直對姥爹心懷感激,自然不會將真相洩露。
    吹吹打打七天之後,姥爹將謝小米送上了山。
    由於謝家富甲一方,家裡點點滴滴都能成為平民百姓茶餘飯後的話題。迷失橋的人大多知道姥爹和謝家小姐曾有婚約,後又取消,這次見姥爹親自操辦喪事,紛紛稱讚姥爹有情有義,即使被女方毀約也不記仇,到頭來還一絲不苟地對謝家小姐盡了丈夫的責任,對謝家老爺盡了姑爺的責任。
    同時,迷失橋的人們更加覺得謝家小姐魅力無窮,竟然能讓一個男人做到這種程度。
    傳言加想像,姥爹和謝家小姐的故事被人們越傳越神,幾乎媲美牛郎織女。
    自那之後,謝家老爺確確實實將姥爹視作親姑爺,不當外人。多少年後,日本人打到這裡,將姥爹當做淘金的勞力抓走,是將近百歲的謝家老爺以自己的權力並花了大把的銀元將姥爹救出來的。
    只可惜後來謝家老爺去世,姥爹仍被日本人監視,不讓他走出畫眉村,所以姥爹沒能參加謝家老爺的葬禮。
    謝小米是不是順利投胎轉世,姥爹沒有辦法得知,沒有蹤跡可尋。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這一等,就等了二十四年,兩個生肖輪迴。
    在這二十四年裡,姥爹時常去找九一道長,更時常翻閱關於轉世輪迴的佛經道經。
    九一道長雖然是道士,但是從來不忌諱跟姥爹討論佛經佛理。在九一道長看來,中國的佛道本是一家,雖然有差異,但更多是相同相通的。
    有一次,姥爹問九一道長:「你既然懂得這麼多佛理,為什麼不做和尚,卻做道士呢?」
    九一道長笑道:「我確確實實曾經想做和尚,去好幾個和尚廟求收留,可是都被拒絕了。」
    「為什麼要拒絕?」
    「他們說我六根未盡,塵緣尚深。」
    「你後來不是離開了父母嗎?」
    「他們認為我雖然離開了家,但是仍牽掛前世的親人,所以沒有了斷塵緣。」九一道長說道。他站在大雲山的最高處,俯視山下勞作的人們如螻蟻。
    姥爹以為自己瞭解「沒有了斷塵緣」的意義,可是接下來九一道長的話讓他茫然。
    「其實今生我也在尋找那個人的影子,我找了四十多輩子,卻如同鏡中花,水中月。」九一道長目色淒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