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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小米的轉世2

    姥爹見到九一道長的時候,他正在一個小房間裡打坐。
    那個房間特別小,除了一個鋪草的床,一個瘸腳的桌子,一把裂了的竹椅,再無其他。除了這些東西之外,可供人騰挪的地方不足十個平方。
    窗戶也非常小,只有籮筐口大小,所以屋裡比較暗。
    在昏暗的環境下,姥爹見瘦骨嶙峋的九一道長兩眼閉合,兩掌相疊,掌心向上,在床上盤腿而坐。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即使有表情也會被溝溝壑壑的皺紋遮蓋。嘴巴皺得如曬乾萎縮的紅棗,紅中帶黑。兩耳卻出乎意料的大,卻薄如風乾的木耳。頭髮銀白,稀且長,在頭頂結為道士標準的髮髻,由於頭髮太少,橫插著的簪子眼看著就要滑下來,令人擔心。結印的手指枯瘦如老籐,盤結在一起。
    姥爹常見道骨仙風的道士,卻沒見過這種精瘦垂老的道士。這九一道長雖看起來不像有修為的高道,卻也不像普通的凡人,而像沒有生命的古董,根雕。
    姥爹以為他在參禪或者悟道或者練功,便不打擾他,也在默不作聲地在竹椅上坐下,陪他一起打坐。
    大概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九一道長發出了長長的哼聲,彷彿是口鼻不暢,需要用力地呼吸。
    姥爹急忙站起來,看他是否需要幫助。
    九一道長哼完卻又入定了,仍舊如古董根雕一般一動不動。
    姥爹進屋之前就聽人說了,九一道長每天都要入定幾個時辰,從不偷懶。所以姥爹做好了心理準備。於是,姥爹靜下心來,學著九一道長的樣子垂下眼皮,模仿他的手勢雙掌相疊,掌心向上。姥爹不知道入定的要領,但是知道入定需要心靜氣緩,再說他也不是非得練就入定的功夫,所以裝模作樣地入起定來。
    這一入定就出問題了。
    懂得如何入定的人知道,在入定之前必須動一個念頭,告訴自己這次入定大概多久。有了這個念頭之後,有一定入定功夫的人就會在固定的時間裡自然而然地出定。如果入定前沒有動這個念頭,即沒有把出定的時間輸進去,又沒有外人引出,自己是很難出定的,極易讓人就此沉睡過去,甚至死亡。
    姥爹閉上眼後不久,腦子開始變得昏昏沉沉。姥爹很快意識到不妙,想睜開眼,可是眼皮沉重得如同掛了兩個秤砣,更不睜不開。他想呼喊,而是嘴巴也張不開。他想抬起手來擰自己一下,擰疼了就會醒,可是相疊的手彷彿托著千斤重的東西,動彈不得。
    姥爹只好奮力睜眼。
    掙扎了許久,眼皮突然一鬆。姥爹的眼睛睜開了。
    可是睜開眼的姥爹發現自己已經不在九一道長的小屋裡了。他發現自己站在一片青草地中,正面對著耀眼的陽光。陽光使得他睜開的眼睛又想閉上。姥爹感覺不能再次閉上眼睛,怕一閉上就回到剛才無法動彈的狀態。
    姥爹抬起手,手也能動了,用手掌擋住刺目的陽光。
    緊接著,他全身都行動自如了。
    他轉身避開陽光,看了看四周,發現這裡有一條嘩嘩作響的小河流,河邊有一個小亭子。亭子頂上沒有瓦,鋪著一層草。那草跟九一道長床上鋪的草一模一樣。澄黃細長,顯然是捋過一遍草葉的,只剩了筆直中空的主桿。如果不捋去草葉,鋪在床上會像毛毛蟲一樣蜇人,鋪在茅廬屋頂上容易發熱腐爛。
    姥爹朦朦朧朧中覺得這個小亭子和小河流似曾相識。
    接著,姥爹的耳邊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那聲音說道:「春夏秋冬是小範圍循環。倘若你看過頂天雪山,看過奔騰河流,看過萬川入海,看過雷雲風電,便知道水從何處而來,在哪裡匯合,在哪裡流淌,在哪裡歸宿,又如何蒸騰成雲,又如何雲凝成雨。這小小一滴水的循環,便如人間輪迴。這是大範圍循環。這也是易經中九九歸一的訣竅所在。」
    未了,那聲音又說:「這些萬物都遵循九九歸一的道理。人在時間上如春夏秋天小輪迴,在運程上如由川入海大輪迴。諸多輪迴組合,便是單個人的人生。」
    姥爹在心裡默默念道:「輪迴?」
    那聲音緊接著說道:「輪迴也說不上輪迴,通曉也說不上通曉。如面見鏡子一般,在某個節點上,過去即是未來的映照,未來即是過去的重複發生。」
    「迷海大師?」姥爹終於想起在峨眉山遇到的情景。
    這小河流和小亭子與迷海大師居住的環境非常相識,卻小有區別。這小河流比姥爹之前見過的要彎曲一些,小亭子比之前見過的要破舊一些。
    難道離開峨眉山之後,迷海大師居住的地方發生了變化嗎?姥爹心想。
    不由自主地,姥爹走到了以前跟迷海大師討論輪迴的庵廬。這庵廬也比以前破舊,擺設稍稍不一樣。
    姥爹在庵廬的前後左右找了個遍,沒有找到迷海大師的身影。
    姥爹來到小河流旁,河裡的水清澈見底。姥爹俯下身,看見水中居然有迷海大師的影子!
    姥爹嚇了一跳,急忙要下水。可是手一碰到水,迷海大師就不見了。
    一會兒水波淡去,迷海大師又在水中出現了。
    仔細一看,水中的哪是迷海大師?明明就是自己的倒影。倒影裡的自己身穿樸素的僧衣,腳踏粗布僧靴,跟以前遇見的迷海大師確實有幾分相似,但那張臉確確實實是自己的臉。
    姥爹覺得這一幕不可理解,可是此處沒有人可以詢問。
    姥爹心慌意亂,又想起峨眉山離畫眉村十萬八千里,不知道如何回家。他在河邊走來走去,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時,一陣磬聲響起,清越而悠揚。
    聽到磬聲後的姥爹頓時心境平靜下來,不再急躁。他循著磬聲走去,心想磬聲的地方,必定有敲磬的人。詢問敲磬的人,便能解開一切謎團。
    循著磬聲走去的方向正是以前他從迷海大師這裡走向洗象池的方向,也是靈猴第二次牽引他的方向。
    姥爹走了一段時間,果然像上次一樣走到了洞口。
    洞外有一個和尚正在敲擊缽狀的銅磬。姥爹一眼就看出那個和尚是迷海大師,但他比姥爹認識的迷海大師要年輕許多。有些人即使經過再多時間的洗禮,他的模樣永遠能被別人一眼認出來。
    姥爹頓時醒悟了!
    原來自己就是迷海大師口中的師父。之所以在庵廬和小亭子裡找不到迷海大師,是因為迷海大師還沒有進入這個洞中。
    或許迷海大師與他的師父相遇,就是因為他在洞口敲磬,引起了洞中人的注意。
    原來身穿僧衣僧鞋的自己,正是前世的自己。原來剛剛經歷的事情,正是前世經歷的事情!
    「輪迴也說不上輪迴,通曉也說不上通曉。如面見鏡子一般,在某個節點上,過去即是未來的映照,未來即是過去的重複發生。」姥爹頓悟了這句話的真正意義。
    姥爹嘴唇顫動,神情激動地對著那個敲磬的人問道:「你可是迷海?」
    迷海停止了敲擊磬,眼睛看著姥爹,用一種怪異的帶著迴響的聲音說道:「請你睜開眼來看看!」他坐在空曠處,不應該有回聲。
    姥爹驚訝道:「我的眼睛是睜開的呀。」
    迷海再次說道:「請你再次睜開眼!」
    姥爹似有所悟,急忙努力再次用力地瞪眼睛。
    姥爹的眼睛終於睜開來。眼前敲磬的人並不是迷海,而是坐在鋪了草的床上的九一道長。自己並沒有在洞口,而是端坐在那張竹片裂開的椅子上。不過屋裡光線暗淡,確實如在洞中一般。
    那磬聲也不是迷海敲出的,而是眼前這位乾瘦如柴木的道長敲出來的。
    「剛才是怎麼一回事?」姥爹驚問道。他渾身疲乏,腦袋沉有千鈞,如做了一個非常累人的夢。
    九一道長蠕動干棗一般的嘴唇說道:「你入定太深,自己出不來,我便用磬聲將你喚醒引出來。如果不把你喚醒引出來的話,你會一直像做夢一樣延續下去,直到你餓死渴死。」
    「多謝道長!」姥爹額頭冒出冷汗。他不知道,如果九一道長不把他喚醒過來,是不是他就會跟迷海和尚遇見,然後將迷海帶進洞中。他不值得如果坐在這小屋裡的自己因為不能出定而餓死渴死,洞中的前世是否還會延續。是不是今生的自己因此死亡,那麼前世的經歷也會戛然而止?是不是今生繼續生活,前世才能順利終結?姥爹覺得思緒紛亂如麻。
    「不用謝。」九一道長放下了磬,挪下了床。乾枯的稻草在他的挪移下嘎吱嘎吱響。
    看那窗外,已經是傍晚時分!
    「我剛才夢到了我的前世。」姥爹說道。
    九一道長波瀾不驚道:「我已經做了一百多次這樣的夢。外面人知道我記得九十一世,九十一次生死,卻不知道現在我早已超越了九十一次。我為此痛苦不堪,希望你不要陷入太深。」
    姥爹道:「我這次來不是為了我自己的前世,而是為一個朋友的轉世做準備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