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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一章 人狗顛倒

    思姐雙腿一軟,在他的床邊跪下,淚流滿面,搖頭不迭。
    「可惜我不能永遠陪著你了。上次我挨了那個獵人一槍,是你讓我偷走了雞,讓我活了下來。這次再挨一槍,算是還給你的了。但是我去山姥的木屋救你,不是為了答謝你的大花雞,而是因為我……喜歡……你。」
    「不要說了,我帶你去醫院,你可以活下來的……」思姐抓住他的手,要拉他走,可是怎麼拉也拉不動。
    「不用了。我知道自己的傷勢。我百多年的修行都救不了自己,醫『藥』又怎麼救得了我呢?」他說道,嘴邊掛著一個淒淒的笑,「我等著你來,就是想告訴你,你可以跟那個獵人結婚,但是千萬不要跟他生兒子。」
    「不要說這些了,我給你去叫醫生。」思姐見拉他不動,便起身要去叫人。
    他一把拉住思姐的手,哽咽道:「聽我說完,他曾經用非常惡劣的手段飼養過犬神。那犬神可以保他黑夜裡在深山老林穿梭自如,但是他也要付出相對應的代價。作為交換條件,養犬神的人如果有兒子,那麼他兒子的靈魂必定要反過來服侍犬神。你只可以跟他生女兒。記住了嗎?」說完,他的手便像水田里被割倒的稻草一般,耷拉了下來……
 
    黃鼠狼精死掉之後,思姐是如何的傷心,又如何心灰意懶的辭職回家,這些事情思姐都沒有跟我說起過。我也無從知道。
    我所知道的是,某個放學的傍晚,我看見村頭走來一個人,無精打采,兩手空空,彷彿是秋風中的稻草人。當時我正在屋前的地坪裡跟鄰居小孩玩耍,沒有仔細看,以為那人是個無家可歸的流浪者。很長一段時間裡,有個流浪者經常在我們村附近晃悠。家裡人都叫我們小孩子離那個人遠一點,說是那個流浪者是個瘋女人,她把自己的孩子咬死了,卻發瘋說別人把她孩子藏起來了,見人就問她的孩子在哪裡。
    等到那個人朝我這邊走了過來,又走到了伯母家的大門前時,我才在昏黃的燈光下認出那是思姐。
    那時,伯母和伯伯正在堂屋裡準備豬的晚食,伯母用菜刀將地瓜的葉子和籐剁爛,伯伯則將剁爛的碎碎片片倒進滾燙的糠水裡。
    伯母和伯伯見門口突然出現的思姐,都嚇了一跳。伯母差點將自己的手指剁掉,伯伯驚慌之間不小心將手伸進了糠水裡,燙得呲牙咧嘴。
    「爸,媽,我回來了。」思姐說完這句,就倒在了門口。
    伯母伯伯急忙扔下手中的活兒,跑到門口,將軟塌塌如一把割倒的稻草的思姐抬進屋裡。
    我也急忙撇下一起遊戲的鄰家小孩,跑進思姐的房間。
    我剛走到思姐的床邊,就被伯母攔住。
    「別看別看,快去幫我叫醫師,等你姐姐好了再來看她。」伯母催促道。伯母自己則立即去廚房裡煮薑湯喂思姐。
    我從伯母胳膊下面的空隙裡看到了思姐的臉。那是一張枯黃枯黃的臉,如同冬季還掛在樹上的枯葉,輕輕一捏便會碎成粉。我從來沒有見過誰的臉變成這副樣子。我心中害怕,生怕思姐真的像枯葉一樣碎掉,彷彿她的身體是瓷的,小的磕磕碰碰此刻都已經經不起。我慌裡慌張的跑到村前的小山坳裡去叫赤腳醫師。
    所幸的是,赤腳醫師說思姐沒得什麼大病,就是有些心力交瘁,受了打擊,好好休養一段時間就會恢復。
    赤腳醫師看完病出來,偷偷對伯母伯伯說道:「我看你們兩位老人家早給思思做打算吧,一個弱女子在外總是不安全的,假如這次出事是在外地,誰來照顧她?」
    伯母聽得出來,赤腳醫師是勸她早點讓思姐嫁人。
    思姐說,等她身體稍好之後,伯母便天天在耳邊吹風,說什麼「女大當嫁」「要不媒人越來越少對像越來越難挑」的話。
    伯母的心中已經定下了金龜婿,那金龜婿不是別人,正是獵人許秦。在伯母看來,許秦不但相貌滿意,家境不錯,還曾救過她一命。
    思姐當然不答應。
    但是此時非彼時。思姐這次突然從城裡回來,並且一回來就病倒。這讓村裡的人產生了無限的遐想。流言流語也紛紛浮出水面,說什麼思姐在城裡做了什麼壞事被人家開除啦,得了病不敢說偷偷回來啦,等等等。這一下子,以前來踏門檻磨嘴皮的媒人忽然就不見了許多。不過許秦並沒有聽進去那些流言,每次打了好獵物都拿來給伯母,叫伯母煮湯給思姐喝。
    也許是選擇少了,也許是往事淡去,也許是出於感恩,反正由於種種原因,思姐最後讓許秦將結婚戒指套在了她的無名指上。
    思姐說,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就傻傻的看著月光鋪撒的窗台,期待著不可能出現的影子。
    一年之後,思姐生下了一個女娃娃。許秦的家裡很不滿意,堅持要思姐生第二胎,並偷偷賄賂醫院的相關醫生,一定要先鑒定肚子裡的孩子是男孩才生下來。
    許秦本想幫思姐說些話,無奈年過六旬的婆婆死活不答應。許秦只好唯唯諾諾的承應下來。
    又過了兩年,思姐終於如願以償的生下了一個男娃娃。許秦全家歡喜不已,特別是婆婆,天天摟著男娃娃喊著「小心肝」「小祖宗」「小獨苗」之類的話。伯伯與伯母也喜笑顏開,以為思姐從此可以在許家挺直腰桿。在他們那一輩人的眼裡,還是只有男孩才能接下延續香火的重任。女孩嘛,終究是「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
    還沒有等眾人從巨大的歡喜中緩過勁來,一場巨大的悲劇就發生了。
    男娃娃在滿月的那天無緣無故猝死!
    婆婆頓時昏倒在地,一個月不能下床。伯伯和伯母也在家中以淚洗面。
    許秦在同村人抬孩子的屍體出去埋葬時,一頭撞向門前的大柱,頭破血流。虧得旁邊有個『婦』女及時拉了一把,不然許秦早已命歸西天。思姐更不用說了,形容枯槁,呆若癡人。我跟著本行親戚去看望她的時候,發現她的身體如同失去了三分之一的水分一般,雙目深陷,雙頰凹陷,甚至連雙耳都有一種被霜打過一般,好像一不小心就會耷拉下來。
    事雖至此,許秦的老母親仍不死心,過了不到一年,還是要求思姐給她老人家生下一個繼承香火的男娃娃。
    某日,思姐腆著肚子從醫院檢查回來,看見門口有一人一狗,好像專門為她等候多時。奇怪的是,狗是直立的,人是半蹲的。人的脖子上有一根鐵鏈,鐵鏈的一端被旁邊的狗爪拽著。其情形像極了獵人要出門打獵,只是剛好人狗位置顛倒。
    思姐嚇得呆立原地,只聽得狗嘩啦啦的晃了一下鐵鏈,說道:「哎,看來我跟許秦的協議要破裂了。他媳『婦』的肚子裡居然懷了個黃鼠狼種。狗是狼的親舅舅。雖然黃鼠狼不是真正的狼,但我也算是半個舅舅吧。我怎麼下得了手呢?」
    然後,那狗對旁邊的人喝道:「起來!」那人就從半蹲變為站立。那狗又凶狠狠的叫道:「走!」那人便乖乖的在狗的前面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