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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八章 不詳預兆

    我跟爺爺就這樣且行且聊,不知不覺中已經走到了常山村與畫眉村之間的山路上。爺爺又咳嗽了兩聲,我不由得擔心問道:「爺爺,你很需要休息了,這幾天不管誰叫你幫忙,你都要拒絕,不然身體吃不消的。」
    爺爺居然停下來,一手扶住路邊的桐樹,一手反過來輕捶後背,胸膛裡發出咚咚的迴響,彷彿他的身體裡是空的。
    我急忙上前扶住爺爺,幫他拍打後背。
    「幫我點根煙。」爺爺抬起頭來,臉『色』非常難看。
    他一直都知道我反對他吸煙,在我面前犯上了煙癮的時候也只將香煙在鼻子前滾動一番又放回衣兜,可是,現在他卻叫我幫他點上香煙。
    正在我猶疑間,爺爺扶住桐樹的手放到了我的胳膊上,我感覺到一陣寒意透過他的手掌傳到了我的肌膚之上,如同堅硬的松樹針葉扎透衣服。爺爺的手在微微顫抖,搖得我心中犯怵。我感覺到爺爺好像一棵被齊根割斷的桐樹,正吱呀吱呀的要往下倒。
    「嗯,你的煙放在哪個口袋?」我決定這次不阻止他吸煙。我的手直接往他經常放煙的衣兜『摸』去。他在哪個口袋放煙,哪個口袋放火柴,哪個口袋放錢,我都一清二楚。我這樣問只是為了讓他轉移注意力,這樣也許可以緩解他的難受。
    「在左邊靠下面那個口袋。」爺爺能感覺到我的手已經『摸』到了香煙,但是他仍努力回答我的問話。
    我將香煙塞在他的嘴上,然後去掏火柴。
    當煙與他的嘴唇接觸時,我聽見他的鼻孔里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如耕種了一整天的老水牛終於在鋪滿了金黃『色』稻草的牛棚裡躺下一樣。
    可惜我很少用火柴了,爺爺的火柴一連劃斷了三四根,可是沒有一根能冒出火星來。我越用力,那火柴倒跟我作對似的越沉寂,讓我聽不到「刺啦」的爽快聲。火柴盒的一個磷面被我劃爛了。
    爺爺輕歎一聲,道:「你別太用力,將火柴頭挨在磷面上,輕輕一拉就可以了。」
    我立刻沉下心來,按照爺爺說的做了。
    「刺啦……」火柴燃了。如果對面有張鏡子,我肯定可以看見一張自嘲的臉。沒想到情急之下的我連根火柴都劃不燃。
     我小心的將燃著的火苗送到爺爺的嘴邊。爺爺將煙頭對準了火苗,用力的吸了一口,他的手馬上就不抖了,臉上緊密的皺紋也如春融的冰一般化解開來。
    「亮仔,爺爺我真的不行啦!」爺爺看著猩紅的煙頭,看著裊裊升起的煙,忽然對我說出這麼一句話來。那升騰起來的煙似乎聽懂了爺爺的話,忽然一震,歪歪扭扭的升入無盡的黑暗之中,由於天『色』較暗,我看不到它們散去的樣子。
    「如果你不吸煙的話,可以活到一百歲。」我盯著煙,看著它升入未知命運的黑暗中去。
    爺爺淡然一笑,道:「我活那麼久幹嘛?到時候走不了動不了,還要拖累你爸媽和你舅舅呢。該放手的時候就要放手,我不活那麼久。」
    「你們養大媽媽和舅舅不知費了多少心血呢,等你老了,他們自然會好好照顧你的。」我辯解道。
    「孩子,你不懂的。」爺爺『摸』了『摸』我的頭,慈祥無比。自從我上高中以後,爺爺從來沒有『摸』過我的腦袋了。這次雖然是爺爺情到所致,但是我仍然不免感覺到一絲尷尬。為什麼會有尷尬,我卻說不清。
    煙吸到一半,爺爺將煙丟到腳下碾滅,道:「走吧。我好多了。以前我可捨不得將還沒有吸完的煙扔掉呢。」說完,爺爺眷戀的眼神朝腳下的黑暗裡瞟了一下。
    本來我想接著詢問爺爺有關胎記的事情,可是見爺爺身體狀況不樂觀,便將疑問咽進了肚子裡。
    剛從山上下來,爺爺家裡那扇亮著的窗便出現在眼前。『奶』『奶』果然還在等著我們回來。
    我們立即精神一抖擻,加快了腳步。
    跨進家門,我連忙喊了兩聲「『奶』『奶』」,可是沒有聽到回應。我心下生疑,按往常的習慣,一般是『奶』『奶』站在門前或者地坪裡探頭探腦的望我們回來,即使她在屋裡忙其他的事情,只要我喊出兩聲,她便會連連回應著走出來。對於這種場景,我在未進門前就可以想像到的,年年如此,歲歲如此,就像學校裡學到的數學公式一樣不容置疑。
    我當下感覺很不適應,差點懷疑我跟爺爺是不是走錯了門,但是沒有任何不詳的預兆。我已經習慣這種場景十多年了,不會相信任何外力可以破壞它。可是往往就是我們認定的東西,隨著時光的推移正以看不見的速度離開我們。你已經習慣了的既定生活,也許會就在第二個太陽升起的早晨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但是在改變之前,你是萬萬想不到這種改變的。
    自然,我也想不到。
    「你『奶』『奶』是不是犯困先睡了?」爺爺這樣寬慰我道。但是他的口氣透『露』了他自己也不相信這樣的話,並且爺爺先於我急急的跨進了裡屋的門。我急忙跟上。
    跨進裡屋的門,我們一眼就看見了垂頭坐在火堆旁的『奶』『奶』。
    「『奶』『奶』,『奶』『奶』!」我不敢走過去,站在離她四五尺遠的地方叫喚。我感覺腳下沉重無比,似乎有數千斤的重量拖曳著。
    爺爺也頓了一頓,輕聲問了句:「您老人家是不是睡著了?等不了就不要等嘛。」
    『奶』『奶』還是沒有動。火堆裡的乾柴燒得只剩下了短短一截,火也已經熄滅了,只有暗紅的炭在一層白『色』的灰下一深一淺的亮著,彷彿它們也有呼吸一般。
    『奶』『奶』的臉就這樣被不甚明亮的炭火映照著,像被均勻的塗上了一層紅『色』顏料。『奶』『奶』的腦袋垂著,像一朵萎靡的、不堪頭頂的重負的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