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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 婆娑世界

    也許,她滿懷感激的看了看旁邊的幾個好心人;也許,她根本不關心這裡站的都是誰,她只關心那碗盼了一輩子都沒有盼到的雞肉。
    我想,也許當她趴下來把嘴唇靠近海碗的邊沿時,手已經激動得顫抖了。
    我看了看爺爺,爺爺正面帶微笑的看著海碗的方向,似乎他已經看見那個女子在那裡吮吸油光點點的雞湯了。甚至他有微微側耳的小動作,似乎還聽見了七姑娘吮吸雞湯發出的「嗦嗦」聲。
    我看到了爺爺祥和的目光,這種目光不會憑空出現。只有面對可憐的人不幸的人,爺爺才會出現這種目光。我一直納悶的是,為什麼爺爺從來不對這些人『露』出可憐或者痛惜的目光,卻要用這種祥和的目光。
    我問過爺爺。爺爺說,我們生活的世界本來就是一個婆娑世界。
    我又問,什麼是婆娑世界。
    爺爺說,婆娑世界就是人的世界。
    我覺得爺爺在跟我繞圈子。也許爺爺不想讓年幼的我知道太多人生的苦澀,雖然可能他早已看透人生的空虛和苦難,但是他還要把所有的美好都教育給我,從來不讓我看到他所看到的世界。
    當時我沒有再細問爺爺,只是把「婆娑世界」這四個字記在心裡,把這四個字當做我對人的世界的一個粗略模糊的理解。後來我上大學後,有機會進入龐大的圖書館尋找自己想看的書,終於在一本關於佛教的哲學書上看到了「婆娑世界」的解釋。
    其中有一段我記得非常清楚。書上是這麼說的:佛經裡說的婆娑世界是指「人的世界」,也便是永遠存在缺憾而不得完美的世界。熙熙攘攘,來來去去,皆為利往。人活在這婆娑世界中就要受苦,而這苦字當頭卻也不見得立時就能體會。便是體會了也不等於解脫,看的破卻未必能忍的過,忍的過時卻又放不下,放不下就是不自在。苦海無邊,回頭無岸。但凡是能叫人真正自在的東西,總是發於內心的,所以岸不用回頭去看,岸無時不在。古靈禪贊禪師有一首詩偈說:「蠅愛尋光紙上鑽,不能透過幾多難。忽然撞著來時路,始信平生被眼瞞。」很多人總是冀望找尋來時的路,唯恐丟失了自我的本真,卻常陷落在樹欲靜而風不止的境地裡。
    我這才知道,原來爺爺在十幾年前早已看透了這個世界。我這才理解爺爺為什麼會用祥和的目光看著那些可憐的人。
    在那個雞湯的香味充斥的空間裡,爺爺的祥和目光告訴我,這個堂屋裡還有一個生靈。這是一個可憐的生靈。
    過了一會兒,三根香都燒到了盡頭,只剩刷了紅漆的木棍發出暗紅的炭火。但是很快,暗紅的炭火也熄滅了。
    就在這時,我突然看見爺爺的眼睛裡有一個拖沓著腳步的身影!那是一個女人的身影!我看見了她的側面,但是從側面就可以看出這是一個漂亮的女人。長長的頭髮如烏雲一般垂到了腰際,而從烏雲從『露』出的半張臉像明月一般吸引人。
    爺爺的目光還是那麼祥和。
    我驚訝的張大了嘴。眼看著那個美麗的女人走入爺爺的瞳孔,又走出爺爺的瞳孔。我不敢大聲呼吸,不敢告訴其他的人,不敢打破爺爺祥和的表情。
    「嗯,好了。」當那個身影走出爺爺的眼睛時,爺爺立刻緊閉了眼,發出了一聲輕歎。他是在歎息這個可憐的女人,還是在歎息他所說的這個婆娑世界?
    文撒子聽到爺爺的話,立刻搶先一步端起那個海碗,拿出一個鮮嫩的雞腿放進了嘴裡。
    年輕『婦』女譏諷道:「我還以為你為什麼這麼熱情呢,原來是為了最後吃點雞肉啊。」
    老太太弓著身子道:「哎呀,文撒子,你怎麼可以吃鬼用過的雞肉呢?快點放下,我把它倒掉。敬了菩薩的東西可以吃,但是敬了鬼的東西吃了不好啊。」
    「倒掉?那多可惜啊。」文撒子說完,又開始喝湯,發出嗦嗦的聲音。
    湯還沒喝兩口,文撒子突然嘴角一扯,『露』出難受的表情。接著,他一隻手摀住了腹部。他吸了口氣,彎下了身子。海碗沒有拿穩,雞湯灑了些出來。
    「怎麼了?」老太太連忙上去扶住文撒子,「你怎麼了?」
    「哎喲哎喲,我的胃疼得厲害。哎喲,怎麼這麼疼呢!」文撒子咬緊了牙關,小心翼翼的將海碗放回原處。「不行不行,我得馬上上茅廁,肚裡已經咕嚕咕嚕的叫了,好像裝了一肚子的水。哎喲哎喲,您老人家的茅廁裡有手紙吧?」
    「有的,有的。你快去吧。」老太太 朝屋後揮了揮手。
    文撒子立即雙手摀住了肚子,像一隻馬上要生蛋了的母雞一樣,飛快的朝屋後跑去。老太太隨後把海碗端起,走到外面將雞湯倒了。
    年輕『婦』女笑道:「說了不要他喝,他偏偏嘴饞。自作自受!」
    爺爺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然後回頭對我說:「亮仔,今天已經太晚了。你就跟我到畫眉去吧。明天再回家。」
    年輕『婦』女在爺爺後面不好意思的說:「馬師傅,真對不起啊,拖延了您這麼長時間。本來以為給雞拜了乾哥就沒有事了的。沒想到還碰上了七姑娘這些麻煩事。真是對不起啊。」
    爺爺笑笑:「沒事。給七姑娘置肇也是好事,怎麼能說麻煩呢?」
    我跟爺爺正要出門,突然文撒子從屋後衝了出來。他用那雙瞄不準對象的眼睛看著我們的旁邊,大喊道:「馬師傅,馬師傅先別走!」
    「怎麼了?」爺爺轉過身來,「你就住在這裡,當然不急了。我和我外甥還要趕夜路呢。」
    文撒子給爺爺豎起一個大拇指,說:「馬師傅,我知道老太太為什麼駝背了!」他提了提鬆垮垮的褲子,滿臉的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