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不要走

    此刻的屠冥，虛幻的像一縷煙，可就算是這樣，他也強撐著對我笑，這樣的笑容，就像一把鋒利的斧子，剁碎了，我的心。
    「你死了？」我的聲音特別的飄渺，在無限的迴盪，就像是身處在另一個世界，此時的我遭受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
    他虛弱的說，卻帶著深深的寵溺:「駱靈，對不起，十年之後我才能過來看你。」
    說道著，他的聲音開始哽咽起來，眼睛就像是兩顆易碎的玻璃珠，看向我的時候，只有無止境的溫柔。
    他說，帶著決絕:「對不起，在你和國家之間，我選擇了國家，因為尋了你五百多年，所以我在古代的陽壽減少了五年，十年，是我壽終正寢的日子。我死了，成了鬼，人鬼殊途，我不想糾纏你，可是駱靈你不知道，在這個混沌黑暗的世界，你就像一盞明燈一樣，給我溫暖還有光亮，我從來都沒有撒謊，在我眼裡，你是會發光的……」
    我平靜了下來，就像很多事情，都會歸於平靜。
    可是我的聲音仍然在抖，帶著濃重的哭音，我說:「屠冥，我明明都要放下你了，明明都要開始新的生活了，明明都和柯謹言說了要和他辛福，你……為什麼要來破壞。」
    我看見了，看見了他破碎的眼神，看見了他越來越濃郁的哀傷，看見了他因為我的一句話，握緊了手，指甲刺破了手掌，青色的血液，流了出來。
    我又接著說:「屠冥，你真的好自私，自己過得不好，也偏偏要我過得不好嗎？你還記得我幹什麼，你還回來幹什麼，現在又有什麼意義，你以為我還是以前那個沒心沒肺的駱靈嗎，你的十年給了你的國家，那你知不知道，我的十年全部都給了你，我每天以淚洗面，這些你都能感覺的到嗎？啊？我連個努力的方向都沒有，我連個可以說話的對象都沒有，我的感受，你又明白嗎？屠冥，你懂嗎？我不想重蹈覆轍……」
    他安慰道:「我懂，這十年間，我又何曾好過過，我又何曾不是每天都在想你，也天天活在自責之中，當初我們就不應該相遇，都是我太自私了，只記得自己太愛你，卻不知道我的愛會給你帶來什麼樣的傷害和壓力。一開始，我就錯了，我以為在一起，才是最美好的。」
    他輕輕的喘息，語氣溫柔，像是最好聽的琴音:「如果能有來生，但願我不愛你。」
    「如果能有來生，但願我不見你。」
    我平靜地說，可是眼淚卻再也裝不下了，撲嗒撲嗒，恨不得流完一般。我果真是水做的，午夜夢迴的時候哭濕了多少枕頭，如今，卻依然一發不可收拾。
    「駱靈，希望你能辛福，如果你愛柯謹言，那麼就和他在一起，如果你不愛柯謹言，那麼就慢慢愛上他，但是……」
    他輕笑一聲:「算我自私吧，還是希望你別忘了我，嗯……就允許我這麼再自私一次，在你的人生裡，先行告退。雖然希望你能幸福，但是卻不想看著你辛福呢。」
    他的語氣很親暱，勾起了我許許多多的回憶，無論是屠冥，還是朱祐樘。
    「有樣東西想要交給你。」
    他不像以前一般是走過來的，而是飄過來的，這樣虛浮的步伐，讓我的心裡感覺空蕩蕩的，就好像一個活生生的人，突然在你面前成了一團空氣似的。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被雨洗過的天空，不含一絲雜質，裡面清楚地倒映著我的影子，就好像忽略了全世界，他的眼裡只有我一個。
    他噙著淡淡的笑意，就像永遠不會生氣一般，我記得他曾對我說過:「駱靈，只要你不哭，我就會永遠對你笑，明天給你本帥哥最美的笑容，久而久之你也會變漂亮了。」
    可是，承諾終究是承諾，我不僅沒有變漂亮，反而眼角多了幾道無法掩蓋的皺紋，身形也日益削瘦。
    屠冥說過他要把我養成一個大胖子，就像他說過大多的話一樣，都沒有兌現。
    我還在回憶裡掙扎，他已經不知不覺的往我手裡放了一個東西，毛茸茸的，有些扎手。我低頭，只見那熟悉的一縷頭髮，正安安穩穩的躺在我的手中，就像是冗長的歲月一樣，靜躺在我們腳下走過的土地上。
    頭髮上的一根紅繩，崩斷了我最後一根神經，鮮艷的紅色，代表著一個字--『囍』。
    我能感覺的到，他的手指特別的虛浮，就像雲朵一樣，可以輕易的戳破。十年之後我們第一次這般近距離的接觸，我控制不住的心跳，還有心痛。
    他說:「上次把它給了你，你丟到了廁所，我把它撿了出來，不用擔心，已經洗了，不髒。」他自顧自地輕笑一聲，但那一聲笑，包含了太多的情緒「這是我唯一的要求，希望你能把它保存好，看到它的時候，能夠想起我……想起我是你的……結髮夫妻。」
    他連抱都沒有抱我，甚至連一聲再見都沒有說，逕直的往我背後走去，一頭青絲，在夜幕下四處飛舞，風揚起了他黑色的袍子，決絕的不帶一絲留戀。
    可是他的背影，卻像飄搖的像一片樹葉，那麼單薄，如同將轉瞬即逝。
    他對靜遠住持作了個揖，語氣沒有一絲起伏的說道:「住持，我已經準備好了，此生無憾，謝謝你，能夠阻止我對她控制不了的傷害。」
    靜遠住持沙啞的聲音傳來:「不，你已經控制了，我相信你早就知道反噬這一說。看你現在的狀態，我便知道，你並沒有傷害她。」
    反噬？
    胡三發成經對我說過這個詞，當時屠冥為了不傷害我，自減陰壽！
    怪不得，我剛剛看到的他，那麼虛弱。那麼他剛剛的那一段話，是在讓靜遠住持超度他嗎？
    靜遠住持歎了一口氣說:「你的心結並沒有真正的打開，難道你想把這輩子痛苦待到下一輩子去嗎？」
    我看不到屠冥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快要被風吹倒的背影，他說:「懇請師父把我投身為一隻信天翁。」
    「為何？」
    「為了一個承諾，一個這輩子，身不由己兌現不了的承諾。」
    靜遠住持沒有繼續往下問，他在等屠冥的下文。
    屠冥的背突然變得僵直，不知是因為什麼，身體劇烈的顫抖，半晌他才輕輕的吐出幾個字:「一生一世……一雙人。」
    我整個人如同溺在了沼澤裡，沒辦法呼吸，也沒辦法動彈，腳底下，好像踩著沒有盡頭的深淵。
    「好，我成全你。」靜遠住持舉起了他的手，準備往屠冥的天靈蓋拍去……
    「不要！」我尖叫，衝了過去，抱住屠冥單薄的背，他是鬼，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可以抱住他，連靜遠住持都在驚訝。
    我哭著說:「屠冥，我不要你走，我等了你十年，你怎麼能說走就走，我現在心裡好亂，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我嫁人了，我嫁給柯謹言了。你讓我怎麼面對你？怎麼再面對你？」
    屠冥任由我抱著，似乎冰涼的水珠一滴一滴的滴在了我的手背上，我知道，那是他的眼淚。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屠冥他和我一樣，都在難過，和我一樣都不知該如何抉擇。
    「可是駱靈，我是鬼，你說了人鬼殊途，我們注定不能在一起。」屠冥他的牙齒都在咯咯顫抖，他連在我面前裝堅強也裝不下去了。
    我沒有說話，一片的茫然，我不知道未來會成什麼樣，我只知道我不能讓他走，不能讓他從我身邊永遠的消失。
    我怕，怕再也見不到他。
    我只是抱著他，一直哭，不停的搖頭。
    靜遠住持感受頗深，那雙蒼老的眼睛，也染上了淚水，他以一副過來人的姿態對我們說:「決定一旦做了，就算是後悔一萬次也都沒有用，不要因為一時衝動，或者是自以為的成全，而做了一個讓自己後悔一輩子的決定，到時候，只會兩敗俱傷。駱靈，就算屠冥真的走了，你能保證自己會忘了他而去全心全意的愛柯謹言嗎？而這種帶著雜質的愛，因為感動而愛的愛，又配的上柯謹言為了你可以捨棄生命的那種愛嗎？」
    他的話如同一把刀子，割掉了我一直偽裝的外皮，我一直在裝，裝作自己會喜歡柯謹言，裝作自己會灑脫的放下一切，裝作我會和柯謹言辛福，因為我欠柯謹言的，欠的太多，還不玩。在十年前，我就不應該為了給自己留一條後路，沒有斬斷和柯謹言之間的關係。
    現在成了這樣，我真是個噁心的女人！
    我以為十年後我會放下一切，我會重新開始新的生活，可是這十年間的自我催眠，全部在屠冥出現的那一刻，變成了『我以為』。
    「靜遠住持，謝謝你的這一段話，我會跟柯謹言說清楚，我……」
    「要怎麼說清楚。」
    寒冰一樣的聲音穿耳而過，就像是一桶冰水兜頭澆下，冷得我一縮脖子。
    宛如地獄修羅的柯謹言，正站在薄薄的月色下，一雙狹長的眼睛危險地瞇了起來，冷硬的唇線緊緊的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