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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神女路杳

  「你是說……這裡是不歸森林?」楚雲飛穿上那左手白骨的女子遞過來的一襲白袍,是古代的直裰,上面用金線繡著素雅的龍紋,腰間繫著一條用玉石串成的玉帶,每塊都是龍眼般大小的玉璧,中間有一孔,金色的絲線纏繞其中,緊緊地束成一條,貴不可言。穿上了這一身行頭,楚雲飛看上去確實可算是英姿颯爽,玉樹臨風,眉眼間透出一種「捨我其誰」的霸氣。只是他那一頭十分現代的發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
  「沒錯。」白骨女子淡淡地看著他,眼神裡有無盡的悲傷與落寞,「我在這裡生活了兩千多年。」
  「兩千年……」楚雲飛心中不禁一痛,在這個寂靜得沒有一個朋友的地方,她竟然生活了兩千年,這……算是一種自我放逐麼?
  「你就是傳說中承天運而生的司徒氏的女兒吧?」他看了看白骨女子的手,立刻覺得自己這個動作實在太不禮貌,連忙將眼睛移開。白骨女子似乎並不在意,微微笑了笑,道:「你看了《攏霧縣志》了嗎?」
  「嗯。」楚雲飛點頭。
  白骨女子的語氣十分平淡,平淡得不起一絲漣漪:「寫這本書的人曾經在這座森林裡被我救過,所以書裡滿是對我的同情。只是……我並不需要同情,在世人的眼中,我只是個十惡不赦的弒父妖女罷了。」
  楚雲飛心中的痛更甚,不知為什麼,對這個女子,他總是心存內疚:「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你才不肯出去嗎?」
  白骨女子轉過頭,對他露出一道溫柔的笑容,那一笑,傾國傾城:「你似乎還沒有恢復記憶與力量吧?既然如此,聽到我活了兩千多年,你不覺得奇怪嗎?」
  楚雲飛不由得苦笑一聲:「如果是半年前聽說一個人活了兩千年,我一定會立刻將他送精神病院,但這半年裡我經歷了太多的不能用常識來解釋的事情,也就見怪不怪了。」說到這裡,他的眼前不由得出現了楊颯那張倔強的清秀臉龐,跟她在一起總是會遇到怪事,可是……卻很開心。
  「龍神……」白骨女子望著他若有所思的臉,眼中的悲傷更甚,「你又想到昭嵐了麼?」
  「昭嵐?」龍神一驚,昭嵐,昭嵐,這個名字如此地熟悉,就像是植根在他的心裡,永遠也拔除不去,「昭嵐……昭嵐是誰?是我前世的戀人嗎?」
  話一出口,楚雲飛又不禁苦笑起來,連他自己也相信世上有前世這種事情嗎?就算不相信又能如何?那些迷離的夢境,那強大的力量,絕對不可能是來自今世。
  「原來……你真的不記得了。」白骨女子深深地歎了口氣,「即使不記得了所有前世的記憶,依然還會記得昭嵐,足見你對她的愛,有多深。」
  愛?楚雲飛回憶起在夢中與那女子相間時的情景,每一次,想到就要見到她,他的心中都充滿了狂喜,只想每時每刻都陪在她的身邊,看著她那烏黑的發,烏黑的眼,以及潔白柔嫩的肌膚,那個時候,他願意為她做任何事。
  原來,這就是愛嗎?
  「你說……我是龍神?」他轉移了話題,「那麼……為什麼會死?神應該都是不會死的。」
  白骨女子眼中突然現出一道奇異的光,緩緩道:「誰說你死了?」
  宛如一道閃電劃過天際,楚雲飛不禁猛地抬起頭,不敢置信地望著她,道:「你的意思是……我沒有死?我的前世沒有死?那麼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我為什麼會轉世?」
  白骨女子苦笑:「雖然沒死,但也差不到哪裡去了。你的真身沉睡於東海最深的青冥珊瑚宮,已經睡了將近三千年了。」
  楚雲飛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他的前世還沉睡在東海底?那麼……他是龍神的靈魂轉世嗎?
  「請……問,為何我的前世會沉睡?」思考了良久,楚雲飛開口問道,既然是神,沉睡就不可能沒有理由,只是……為什麼他什麼也想不起來?
  白骨女子神色一變,一直舒緩的柳眉皺了起來,臉上陰晴不定,眸子裡是一泓看不透的死水。楚雲飛看著她的神情,心下大疑,莫非他前世的沉睡,干係重大,背後有一段不為人知的秘密,所以才會讓她如此諱莫如深?
  「說來話長。」良久,白骨女子才不得不歎了口氣,道,「還是讓你自己慢慢回憶好了。」說到這裡,她話鋒一轉,臉色又再開明起來,笑容依舊,「說了這麼多,還沒問你來這裡做什麼呢?你應該不是為了巴王劍而來吧?」
  巴王劍?又是巴王劍?
  既然她不願提起當年的事情,楚雲飛也不得不隨她一起改變話題:「巴王劍是什麼?」
  「一把上古神劍。」白骨女子的神色又凝重起來,「你應該聽說過巴國吧?」
  「巴國?就是神話傳說中廩君所建立的那個巴國麼?」雖然不太喜歡看古書,但楚雲飛小時候也頗讀過一些中國遠古神話。
  「不,還要更早。」白骨女子道,「大概萬年之前西南大地上就已經出現了巴族,他們在這裡建立了一個繁華文明的帝國,每代國君都有接近於神的力量,死後會將自己的力量封存於巴國至寶巴王劍中,傳給下一代國君。」
  楚雲飛覺得不對,開口問道:「這麼說,巴國國君的力量豈不是要超過神祇?」
  「沒錯。」白骨女子臉色陰沉得可怕,「正因為如此,才給他們帶來殺身之禍!」
  楚雲飛一驚,道:「神祇容不得超越過他們的存在嗎?」
  「那是當然。」白骨女子滿臉的理所當然,「若是讓巴族人擁有超過神的力量,天界與仙界必然會有可怕的災難。天帝親自下了命令,要將巴族滅族!當時還是你冒死進諫,天帝才答應留下一部分不會法術的巴人。那個時候我還沒有出生,但依然能夠想像出巴國被滅時的慘況。巴族統治者被戮,天雷從天而降,王都變成一片廢墟。漫天都是刺目而灼人的火光,大夷城裡哭聲震天,滿地焦屍。天火整整燒了一個月,燒掉了所有的繁華所有的文明,遠古巴國終於毀於這場天伐,只留下幾百人,遠離故土,長途跋涉去了中原。幾千年後,巴族遺民中出了一個叫廩君的首領,他身上遺傳了一部分祖先的力量,只是再也無法與天神相提並論。他帶著族人回到了西南,重建了大夷城,這才有了後來的巴國。」
  楚雲飛靜靜地聽著她的述說,眼前像放電影一般突然出現無數畫面,漫天的硝煙與戰火,像一場植入心底的痛。他始終救不了他們,那些可憐的無辜的巴民,他們死於因為天帝的猜忌。而他,身為龍神,卻只能保住一小部分不會法術的普通人,這不能不說是一種悲哀。
  「怎麼了?」白骨女子見他神色有異,問道,「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了?」
  「不……只是一些斷斷續續的片段,很模糊。」楚雲飛揉了揉太陽穴,眼睛裡一片迷茫。白骨女子笑道,「如今我已說了這麼多,你也該告訴我你的來意了。如果我沒有猜錯,應該是為了昭嵐吧?」
  「不。」楚雲飛搖頭,心下卻不禁問自己,楊颯會不會就是昭嵐?在飛機上的那一刻,她的神情像極了夢中的女子,難道……
  「我來……是因為天嬰蠱。」他將來意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他沒有必要欺騙這個女子,也許他根本騙不了她,還不如實話實說。
  白骨女子微微頷首,道:「原來是因為這個。前幾日確實有一顆黑色光球從天而降,我見它凶險異常,已經把它封在大夷城的遺址裡了,只是不知能封多久,畢竟我已轉世為人,力量今非昔比,若是能夠早日將它收服自然是好的。不過蠱術乃魔界流入人界的邪術,害人不淺,以後還是勸你朋友不要再學了。走吧,我帶你回大夷遺址,原本封印於遺址之下的巴王劍不知為何突然重現,幾乎所有的妖怪都往這邊來了,要收服屍毒,就要盡快。」
  「可是……」楚雲飛急道,「阿颯不見了……」
  「想必她是被居住在這座森林裡的拜月族給帶走了,如果她真是養蠱之人,拜月族必然不會傷害她,我們在遺址等她吧?」
  「這……」楚雲飛皺了皺眉,向她打聽了拜月族的來歷,不禁眉頭深鎖,阿颯落在了那些妖怪的手裡,會不會有危險?畢竟人妖殊途……如果它們吃了她……
  他不敢再想下去,抬頭堅定地道:「我們還是先找到阿颯,帶她一起去。」
  白骨女子見他滿臉的擔憂,心中一動,龍神雖然仁慈,但向來不近女色,能讓他如此牽掛的人世間只有一個,難道……
  「好吧。我帶你去找她。」想起那個女人,白骨女子的神色更加黯淡,轉過身,橫騎在虎背上,看不清神情,道,「她應該在拜月族的盤雲洞裡。」
  「請問……」楚雲飛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你……怎麼稱呼?」
  白骨女子沒有回頭,只是聲音在輕輕顫抖:「我……叫路杳。」
  路杳?楚雲飛大驚,腦中突然閃過一個不知道從哪裡得來的念頭,原來……她就是西王母的小女兒——路杳!
  「你想好了嗎?」楊颯看著面前這個坐在石椅上閉目沉思的妖怪首領,道,「你是要永遠失去自己的家園,還是幫助我收服屍毒,保住不歸森林?」
  妖怪首領眉頭緊皺,雙目依然緊閉:「那些強大的妖怪到了,我們依然會失去家園。」
  「他們只是為了巴王劍而來,一旦得到寶劍,自然會離開。」楊颯試圖說服他,「你們只需稍稍遷移一段時間,待一切都平息了就可以回來。可是如果屍毒氾濫,這片森林,這個攏霧縣,將會玉石俱焚!」
  妖怪首領猛地睜開眼睛,眼神冷得可怕,用低沉的聲音道:「為什麼你一定要我和你一起去?我能幫助你什麼?」
  「只有你能幫我。」楊颯的聲音漸漸平淡下去,這種平淡,讓人覺得可怕,「你對人類有一種天生的敵意,我需要這種敵意。」
  「你說什麼?」妖怪首領從石椅上站了起來,聲音裡滿是不可置信,「你這是什麼意思?」
  楊颯長長地歎了口氣,眉宇間透出一絲無奈與憂愁:「如果對方是天嬰蠱,我還有辦法收服……可是……對方偏偏只是屍毒。要收服屍毒只有一個辦法。」
  妖怪首領望著她的眼睛,感到前所未有的戰慄,難道……她所說的方法是……
  「唯一的辦法,就是將屍毒引到我的身上。身中屍毒的人只有一個下場,就是變成行屍。那個時候我將會喪失理智,成為嗜血的魔王。」楊颯的聲音有一絲顫抖,但臉上卻浮現決絕的神色,伸出兩根指頭在自己的脖子上一劃,道,「所以……你要乘我剛剛吸收屍毒還在痛苦的時候,砍下我的頭顱,只有這樣,才能拯救不歸森林,拯救你們的家園!」
  「就是這裡了。」路杳停下了腳步,楚雲飛一驚,望著面前林立的樹木,滿地的落葉以及重重疊疊的菌類,不明所以地問,「這裡?」
  「你現在所見到的,不過是幻影。」路杳微微笑了笑,伸出那只正常的右手,五指芊芊,細嫩白皙的肌膚,美輪美奐。她用食指在虛空中淺淺一劃,面前的景色就像是一張照片般被刀子割成了兩半,中間斷裂開來,然後化成了白沙,消失無形。
  幻影被破解,終於現出了原本的景色,面前是一座斷崖,像是被人用斧頭劈開一般陡峭,抬頭望去,彷彿崖頂切斷了蔚藍的天空。
  在離地面十米左右的崖面上有一座半月形的洞口,長著許多柔軟的植物,一直垂下來,像風鈴一般隨著風輕輕搖蕩。洞裡一片漆黑,看不真切。
  就在楚雲飛望著這人間奇觀發呆的時候,一個滿身白毛,上面有黑色斑塊的妖怪從洞口一躍跳了下來,手中拿著一把大刀,怒氣沖沖地指著兩人吼道:「你們是誰?為什麼要破我們的法術?」
  楚雲飛長這麼大,除了楊颯和沙羽之外還沒人敢這麼跟他說話,不禁將臉一沉,道:「你在跟誰說話?」
  那妖怪一怔,正打算破口大罵,卻一眼看見他的眼睛,嚇得一激靈,全身的毛都豎了起來,為什麼……為什麼他感覺不到那雙眼睛裡有殺氣,卻覺得一股強大的壓力迎面撲來,像是一座大山在面前轟然倒下,將自己壓在山下?這個人是誰?是力量強大的妖怪嗎?
  「你……你是誰……」他戰戰兢兢地問,緊緊靠在身後的牆壁上,全身都在顫抖。楚雲飛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十幾個模樣各異的妖怪從山洞裡跳了下來,手中執著兵刃,滿身都是殺氣。
  「你們是誰?」領頭一人長著狼的耳朵和尾巴,看樣子應該是個狼妖,「為何會來找我們的麻煩?」
  「你們是否抓了一個叫楊颯的女孩?」楚雲飛恢復了他一貫的霸氣,沉聲道,「如果她真的在你們手上,就立刻將她帶出來,我可以既往不咎。」
  眾妖都吃了一驚,這個人既不像妖又不像人,到底是何方神聖?為什麼口氣如此之大?不過最近巴王劍出世,無數的妖怪都往這邊而來,出現這樣怪異的人也不算太奇怪,還是不要招惹為妙。
  想到這裡,狼妖的語氣軟了下來,說:「你說的那個人類女孩確實在我們這裡,請你在此稍等,我去向首領通傳一聲,請首領定奪,你看如何?」
  「也罷。」楚雲飛冷笑一聲,「和你們這些嘍囉也談不了什麼,叫你們首領來見我。」
  話音未落,就聽一個熟悉的聲音道:「楚雲飛,你還是和以前一樣目中無人。」
  楚雲飛和路杳同時一驚,只見一個長得十分像人類,頭上卻有兩隻狼耳朵的強壯男人挽著楊颯的手從洞口飄然而下,她那一頭長髮在空中輕盈地浮動著,竟然透出一種勾魂攝魄的美麗。
  楚雲飛不禁有些呆住了,兩人穩穩地落在他的面前,楊颯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仔細打量他那一身白色的直裰,笑道:「怎麼?你要進軍影視界了?穿成這樣,排戲啊?」
  楚雲飛眉頭一皺,無明火起,咬牙切齒地說:「現在你還有心情開玩笑?他們對你做了什麼沒有?」
  「做了什麼?」楊颯露出一個很天真很無辜的眼神,說,「他們能做什麼?」
  「你……」楚雲飛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滿腔的怒火怎麼也發不出來,皺著眉頭說,「你知不知道自己很危險?竟然……竟然還……」他看了一眼那身材魁梧,肌肉結虯,只圍了一條虎皮的妖怪首領,道,「你竟然還和一個妖怪那麼親熱?你到底是白癡還是反應遲鈍啊?」
  楊颯臉色一紅,怒道:「你胡說八道什麼?什麼叫做『親熱』?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昭嵐……」楚雲飛原本還想繼續教訓這個少根筋的女孩,卻聽身後穿出路杳不敢置信的聲音,「你……你是昭嵐?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楊颯與楚雲飛一齊驚訝地轉過頭,只見她臉色蒼白,全身瑟瑟地發著抖,一步一步地走到楊颯的身邊,伸出手在她臉上細細地摩挲,滿臉的驚訝與激動,連嘴唇都在輕輕顫抖:「你……你是昭嵐……不……你不是昭嵐!你不是!有人……有人把昭嵐的力量強行植入了你的身體!」她一把抓住楊颯的肩,厲聲道,「說!你是不是吃了昭嵐的心臟?是不是?」
  「心……心臟?」楊颯悚然一驚,那段幾乎就要被她遺忘的記憶突然之間從潛意識裡跳了出來。那是她五歲的時候,那天的月亮異常地大,異常地圓,溫柔的光芒也似乎比平時要亮上許多。她與奶奶一同上山,卻發現一團發光的東西,那是一隻像馬一般的獸,脖子上緩緩地流出潔白的閃著螢光的液體,周圍五米左右都變成了焦土,似乎剛剛死去。奶奶看見那只獸,激動得臉上千溝萬壑的皮膚都在抖動,她用那把傳說中可以弒神的匕首,割開了獸的身軀,捧出了一團光,放到她的面前,說,孩子,吃了它吧,吃了它你就是我巴瓦族的明月。
  難道……她那時吃的,是心臟?是這個名叫昭嵐的女子的心臟?
  楚雲飛臉色慘白,一把拉住路杳的胳膊,厲聲道:「你胡說什麼?什麼昭嵐已經死了?什麼心臟?」
  路杳似乎還未從震驚中清醒過來,自顧自地道:「怎麼可能呢?怎麼可能!昭嵐竟然死了?她怎麼會死?她是麒麟啊,是這世上剩下的最後一隻麒麟啊,她說過她會活著等龍神轉世回來,她怎麼會死?那個人……那個人怎麼會忍心讓她死?」
  楊颯倒吸了口冷氣,覺得全身一片冰涼,大腦中是混沌般的白。
  麒麟……竟然是麒麟!
  這個時候,她才突然記起,在遠古的時候,巴瓦族的語言中,明月就是麒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