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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百年槐木牌

    這是一塊巴掌大的暗紅色玉器,塊狀,質地細膩而均勻,蠟狀至油脂光澤,邊際渾圓,雕刻有天狗食日的圖案,造型古樸,然雕刻技藝並不怎麼高明,簡陋,並非專業匠人所為。

    我說這是啥玩意,蕭克明得意地說這是他的本命玉,雖然用的是檔次不高的岫巖玉,但卻是經過一番心思處理。什麼處理呢?他說他剛出生之時,家中老人便已制好此玉,算好生辰八字,房內剛一呱呱落地,外邊就一刀捅入方圓百里最健壯的一頭公水牛肚中,剖開腹部,趁牛血尚熱未凝固時,把這玉器混裹胎毛、新血放入牛腹中,縫合,埋到鄉間小道地下。

    過三年後取出,玉上出現有土花血班,與初啟蒙世的小蕭克明已經能夠血脈相連。將其佩戴於身後,心思聰敏、能辨陰陽,成人之時便有一牛之力。

    我不聽他胡謅這些,直接問我家朵朵現在怎麼了?

    蕭克明把玉放在我手心,說自己感受咯。我沉心靜氣,摩挲著光潔潤滑的玉器,頓時感覺有一點親切感,沒一會兒,我就能夠感覺到玉器裡面附著有朵朵的氣息,似乎在沉睡,安詳平和。這會兒我心中的大石終於落了地,長歎一聲幸好。

    蕭克明說不好,我忙問這話怎麼講?

    他說這玉他佩戴了二十餘年,而他本人虔誠向道,欲證乾坤,所以玉雖然屬陰,然鮮血浸染,陽性灼熱,並非長久居所,此刻他持咒讓小鬼沉眠,卻也不是長久之計,日子久了,小鬼的靈體自然會有所損傷,煙消雲散。她在人間的寄托物已然被毀,本應消蝕,但是有我老蕭在,出手方能暫保靈體而已,要想留她,必須還要另外找寄托物。

    我說是不是要再鑄一個瓷罐娃娃?

    他搖搖頭說不可,你那拘鬼手法應該是南疆一派,簡單粗暴得很,非我中華正統流傳,本也可以,但是此刻小鬼的骨骸、骨灰、毛髮及屍油均已遺落,古曼童瓷罐再鑄已無意義。他說到這兒,我苦思,想起十二法門軀疫一章中所言,於是問道是否可以用陰屬老木來替代。蕭克明吃驚,說你怎麼也懂我茅山拘鬼之法,不錯,取上了年歲的柳樹、桐樹和槐樹的樹芯,雕刻成符,具有鎖魂的功能,這其中,以槐樹為最佳。

    我說這倒好辦,要說是銀杏、禿杉、四合木這些個珍惜植物,我還真的難找,老槐樹,滿東官城倒是到處都是,隨便找一找園林公司,看能不能夠弄一點兒來。

    蕭克明搖頭,說道:「此言差矣。這槐樹與槐樹,之間還是有差別的,風水朝向、樹齡形狀、環境影響,直接都影響到其最後的功效原理,弄好了,固魂養體,弄砸了,化為灰灰也是有可能的。貧道自幼習得一奇書,名曰《觀山字七八經訣》,頗有心得,前幾日見到環城河畔有一景觀樹,樹齡過百,形態十分出奇,心有所感,頗覺得有些緣分。如今一看,果然是有用場的。只是,那樹位於公共場所,人來人往,又有城市管理者蹲守其間,我若去取芯,難免會遇到一番波折……」

    我算明白了,這雜毛小道興奮自誇時,便說「我老蕭」,裝模作樣、討價還價之時,便自稱「貧道」,果真是個頂討人嫌的傢伙。不過我心中關切朵朵安危,無奈只有授人以柄,說你自去,我陸左定然不會忘記你哥子這一份恩情的,滴水之恩,定當湧泉相報。

    得到我的許諾,雜毛小道嘻嘻地笑,說我們有並肩戰鬥之友誼,談這些做甚,談這些做甚,忒俗了。話鋒一轉,說東官此地風景甚好,他還須在此盤恆數日,既然大家都這麼熟了,他也不客氣,在我家暫住幾日。我咬牙說這是說好了的,當是自己家,誰客氣,誰是王八蛋。

    談完這些,蕭克明臉色一正,說你怎麼惹到了那個法師?他是何來歷?會化狼的人已經沒有人性,變身為妖了。我說狗屁妖,咱們都是內行人,勿哄我,這是猿屍降,最早出現在古印度的韋陀教、所羅門教,古已有之,而且,是猿人、不是狼人——你堂堂一中華國粹的先行者,有那麼喜歡看西方的奇談異志麼?好萊塢大片看多了吧。

    蕭克明大駭,說老弟你有如此見識,竟然沒見過妖?何為妖,反常即為妖,你還真的以為妖怪都是《西遊記》的人妖啊?

    我剛剛甦醒,沒多大力氣跟他爭辯,只好挑緊要的說。

    當得知那傢伙是我師叔之時,他搖頭歎說同門相煎,哪兒都有,這語氣似乎有一肚子心酸要傾述,然後又問我,那本引起武林之中腥風血雨的《鎮壓山巒十二法門》現在在哪裡?我老實說燒了,他心痛得很,罵我敗家子,罵了隔壁的,這樣一本前輩留下來的心血之作,怎麼可以付之一炬呢?你這死貨!

    如此拌著嘴皮子,他問我要行動經費,說事不宜遲,今天晚上便負著傷,去為我取槐芯。我並不敢動,只說多少,他豎起食指,我說一百麼,他說一百也無妨,他出門撿根破樹枝做一個應付,也是可以的。我說你直接說,我們別猜謎語了。他嘿嘿一笑,說咱們都這麼熟,那就一萬吧。

    我說這麼熟還宰我?他昂著頭裝聽不見,我沒辦法,讓門口的阿根幫我預支錢,陪著這雜毛小道去。

    蕭克明見有了錢,眼睛笑瞇了,也不跟我胡扯,站起來跟我告別。

    走到門口他又拐回來,表情正經了一點兒,說你那個便宜師叔可能還會找上門來的,你要小心。我說那傢伙不是跑了麼?他說是啊,但是跑了不會回來麼?要知道,你是他唯一的希望,不找你找誰?——話說,他怎麼知道你家傳破書裡面有猿屍降的解法?

    我說鬼知道!我一想這雜毛小道的話語,的確如此,心情就開始有些鬱結了。

    人走光,我沒有消停一會兒,歐陽警官又帶著兩人到來,我閉上眼睛哀歎:真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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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的衝突中有兩個警察受傷,有一個哥們現在還躺在醫院裡。

    襲警——這還了得?於是此案立刻得到了極大的重視,抽調警力,組織精兵強將,廣發海捕文書,有了我店子裡店員、蕭克明等人提供的訊息,再加上當天相關區域的監控錄像,很快就確認了兇手的原形,一時間展開了如火如荼的抓捕工作中。

    而我作為最主要的當事人,昏迷三天、人事不知,警方本已將我放棄。沒成想擁有金蠶蠱的我生命堅強如蟑螂,又醒了。得到通知,立刻過來找我做筆錄。我躺在病床上,猶如一個木乃伊,略過異事一節,把那天的事情一一說明。歐陽警官詢問完,親切安慰我,要安心養病,不要想太多,等到出院之後,還要繼續為人民、為社會做出貢獻。

    我頭不能點,咬著嘴唇,疼出幾點淚花,算是謝過歐陽警官的關心。

    送走這些人,我終於安寧了一些,三波人過來,左右床鋪的人都偷偷看我,也不說話,也有人竊竊私語,說我是非。我乃小民,也不期望有高級的獨立病房享受,唯有閉上眼睛,享受著片刻的清靜。

    閒下來,我想起了肚子裡面的金蠶蠱,這傢伙打鬥不行,不過幫我恢復身體倒是一把子好手。我猶記得自己那天見面就被便宜師叔下了癲蠱,此刻已經消失全無。我一念及它,這小東西立刻回應了我,大意是我受傷太重,即使有它全力周轉補救,康復之期也晚。

    它在我身體裡鑽來鑽去,有時候有感覺,有時候卻一點異樣都沒有。

    我受傷的骨頭處開始發癢,麻麻的,閉上眼睛能夠感覺到骨骼在生長、在聚合。這是金蠶蠱在刺激我的生命活力,能夠盡快地恢復,但是,光靠它,我的復原定也是遙遙無期。大敵當前,我可沒有閒心思躺床上,我開始回憶了一會兒十二法門裡面的巫醫一節。

    巫醫其實也是中華醫學的一部分,始於南疆(也有說藏醫、蒙古大夫和薩滿也是巫醫的,這裡不論),在古代是宣揚神權的重要組成部分(幾乎所有宗教都是以醫學為主要手段),作為一本神婆傳承的閱讀物,十二法門裡記載了很多偏方藥理。事實上,一個頂級的養蠱人(不像我這種半調子),必定是一個在藥理學上有著高深造詣的老手,因為很多蠱毒並非實體,更多的是病毒和病菌。

    作為實體出現的本命蠱,太少,太少!

    天麻、南星、丁香、白芷、生白附子、防風、豬牙皂……這些藥材熬製的一味藥湯——「接骨養氣湯」,肺腑受傷、骨骼節斷的恢復有著很好的促進,我默念著,等阿根回來,讓他幫我去藥店買來熬製,並且,還讓他幫我去掛失電話卡。他見我自己開藥,並不放心,不住地問,我只說無妨,借了他的手機給家裡掛了一個電話,一切安好,又打給小舅,他吞吞吐吐地說有一歸國華僑來找外婆,結果被他打發來找到的我,並且虛偽地問我沒事吧?

    想必他也是吃了點苦頭的,但是禍水東引至我這,真不厚道。

    我懶得理他,掛了電話。

    都說拿錢好辦事,一萬塊錢剛到手,蕭克明第二日下午就拿著一塊三指長寬的木牌,來到我病房,上面雕刻著精美的金童玉女、祥瑞雲彩,原木色,邊角著硃砂碎玉,稜角打磨得光滑,穿了紅色掛繩,尾末還打了中國結,看著像藝術品。我狐疑地看他,說不會是去工藝品店買的吧?他嘻嘻地笑,說承蒙誇獎,不過你若不信,出院後去xx公園的河道邊看那一棵古槐,不出一個月,定然枯萎——為何?這槐樹芯集中了它一生精華,我取了,它便死了。

    我還真不信他,暗自下了心,決意出院後必去瞧上一瞧。

    蕭克明受傷不重,要了我家的鑰匙,沒幾天就出院了。後來樓下物業告訴我,那個長毛小子老是帶著不三不四的女人回家過夜。而我則只有乖乖地呆在醫院擁擠的病房裡,聽著房間裡其他病人的喊痛聲、呼嚕聲和放屁聲,安心養傷。我不在,阿根事忙,將熬藥煲湯的責任就交予了小美,藥她總是用一個小保溫瓶子裝好給我,而湯,卻每天換著花樣。她是河南人,並不擅長煲湯一類的活計,於是跟她姐姐家的房東太太學習,總是能夠撐得我直呼飽。

    我在病房無聊,於是叫蕭克明把我的筆記本電腦帶來醫院,解開密碼,獨自研究資料。

    住院唯一的好處就是朵朵每日吸取天魂的機會增多了。

    她經過一番周折,靈體飽經折磨,薄弱了許多,自從蕭克明把槐木牌交還於我,我除了每日持咒祈禱之外,每逢晚時,便放她去自由活動,吸取空間裡殘留的能量。每過幾天,小丫頭靈體越發穩固,分不清是槐木牌的功勞,還是吸食了天魂的功效。

    過了幾天,我頭上的紗布拆下,臉上留下了幾道傷疤,是被那死猴子給抓的,醫生說破口有毒,但恢復得好,所以很淺,不用太擔心。有了接骨養氣湯大量藥材的補充,我的骨骼恢復得也快,已經能夠在護工的幫助下翻身下床了。

    又過了一個星期,某天中午,蕭克明帶著兩個人來見我。他們一進來納頭就拜,哭聲喊天,男兒傷心淚滾滾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