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命中之人

    他是他憧憬了一生的人。
    當年的李淳風很年輕，也很自負，說他出生在官家也不算過，李淳風的父親李播自號黃冠子，隋朝的時候做過官，雖然到了唐朝後李淳風並未一開始就進入官場，可是卻得到他父親的支持，修學陰陽學，在還很年輕的時候就已經算是小有名氣，那時候的李淳風很自傲，能掐會算，以為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
    可是他的驕傲卻在見到袁天罡之後，徹底消失了。
    那一日，他穿著紅色的道袍行走於山川之間，遊行天下，所到之處的門派必定會以禮相待，還有不少散客會找他算一算前程，占卜未來。
    他聽友人說這山中一處村莊內有一個高人，這個高人比他年長幾歲卻也很年輕，也是少年模樣，他便來尋，想見一見這高人的模樣。
    最終，他在村子邊的柳樹下見到了正盤膝而坐的袁天罡，他還未靠近，對方卻已經笑著說道：“客人從長安而來，名聞天下，能一見是我的幸運。”
    李淳風一怔，柳絮隨風飄蕩，潺潺的溪水從袁天罡的身邊流過，那一年的袁天罡也不過是二八之歲，而李淳風更年輕，兩人都是少年，可是袁天罡坐在那裡，明明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卻似乎被印入了這一片畫面內，他在畫中，又在這片自然之景下，這是一種境界，一種成就大相士的境界，那一年的袁天罡就已經窺到了大相士的境界。
    李淳風想起當年他的父親推算出的一卦，告訴他，他命中會遇到一人，此人會改變他的一生。
    袁天罡隨後出世，李淳風跟在他的身後，聽他說相，聽他說天機，李淳風發現過去自己知道的那些天機，學會的那些相術，都只是皮毛，袁天罡帶他真正走進了相術的大門。
    天下也開始傳誦一個名字，這個名字叫做袁天罡。
    大相士，相術之神，天下第一相士，這些名字和榮耀落在袁天罡的頭上，李淳風看見袁天罡站在唐朝皇帝的身邊，看著皇親國戚對他禮遇有加，他默默地將這個男人當做了自己的目標。
    袁天罡一直都是李淳風憧憬的人。
    方諸山上，李淳風噴出的鮮血灑落在地上，他望著地上的血跡，能夠感覺到自己所感悟到的天機已經徹底被蒙蔽了起來，就像上一次對決，像上上次對決，像之前的九次對決。
    每一次比試，他所感悟到的天機都會被袁天罡所蒙蔽，這一次也不例外。
    “你依然不是我的對手，你的氣息已經亂了，天機也已經散了，再比試下去你可能會死，淳風何必如此呢？”
    袁天罡卻在此時反過來勸李淳風。
    李淳風沒有說話，微微抬起頭，眼睛深深地看著眼前這個人，憧憬了千年的人，他知道自己為什麼一直超越不了袁天罡，因為他一直在走他留下的腳印，他一直想將自己變成袁天罡，正因為想要將自己變成袁天罡，所以他永遠不可能超越對方。
    然而，今天，他決定不在憧憬這個男人了。
    “天罡，當年你我一通製作推背圖的時候，我曾經問過你一句話，相士之中何種境界才算是登峰造極，達到巔峰？你可還記得當年你回答我的話嗎？”
    聽見李淳風的話，袁天罡一怔，隨後說道：“記得，我告訴你，有朝一日若是能夠以相術悟道，便算作登峰造極了。”
    李淳風疲憊地點了點頭，嘴角露出一絲有些苦澀的笑容，沉聲說道：“以相術悟道，是了，當年你是這麼說的，你還記得，我也未忘記，今日，我想讓你看看我以相術悟的道，在這千年裡，我走遍天下，探訪相之本心，悟天地大道的成果。”
    說話間，李淳風猛地伸出手對著面前的天辰司南狠狠地一拍，天辰司南瞬間破碎，這個古老的碎片剎那間斷裂成了一塊塊，袁天罡愣住了吃驚地說道：“你，你在幹什麼？沒了法器你如何窺伺天機？難道你已經準備放棄了嗎？明知道比不過我，所以索性不比了嗎？”
    但是我們都知道李淳風不可能放棄，這一刻，我看見李淳風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他樸素的道袍上還沾著血跡，天辰司南被他自己拍碎了，誰都不知道他想做什麼，可是我卻分明從他的身上看見了一種正在熊熊燃燒的鬥志。
    他絕沒有認輸！
    雙手舉起，李淳風閉上眼睛，整個人站在方諸山中，我望著他卻有一絲恍惚，就在剛剛他好像瞬間從我的眼前消失了，只是一瞬間，但是消失之後很快就重新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我露出了狐疑的表情，此時卻聽見身邊的老子低聲說道：“此子，很不錯。他的天賦其實一點都不比天罡要低，相反，他或許比天罡更天才。”
    我一怔，奇怪地問道：“此話怎講？我剛剛有了一絲錯覺，覺得他從我的眼前消失了。這裡面有什麼玄妙嗎？”
    老子點點頭道：“你覺得何人最容易窺伺天機？”
    聽見老子這麼問我，我倒是一怔，想了想後說道：“是聖人嗎？”
    老子哈哈一笑道：“聖人已然超脫百族之外，若是不算聖人，那最容易窺伺天機的其實是孩子，若是剛剛出生的嬰兒，則最容易窺伺天機。”
    黑蛋和阿呆聽見老子的話後都吃了一驚，連忙問道：“怎麼可能？嬰兒之時連記憶都沒有，如何能夠窺伺天機？”
    老子卻笑著搖搖頭說道：“百族特別是人類，長大之後都很少記得自己嬰兒時候的事情，你們覺得是孩子太小並未長成，其實不然，嬰兒天性最純，性本善，自然容易看破天機變化。隨著人越長越大，這心便越來越渾濁，而相士若是能夠達到極致，便如同眼前的李淳風一般，試圖將自己回歸嬰兒時代，甚至消失於你我的眼前。他所感悟的大道，恐怕就是以身化天機的道法，很不錯。”
    老子連連誇獎李淳風，這著實也讓我吃驚，以自身化作天機，所感悟的也就是大道變化，命運規則，這等手段即便是修為登峰造極的很多高手都做不到，李淳風道行高深，可是修為低下，過去我也只是認為相士不過就是算命的，如今一見才明白，是我錯了，大道果然難測。
    李淳風站在我們的面前，他閉著眼睛，嘴上漸漸露出了一絲微笑，他在笑，如同孩子一般的笑容，身體開始在我的眼中時隱時現。
    而在他的頭頂上，一片雲團正在慢慢地凝聚，他開始造雲了！
    袁天罡臉色一變，身上氣息也是一變，看的出來李淳風突然地出手，讓他有些措手不及，也不敢再隱藏實力，這一刻，袁天罡終於出全力了。
    天辰司南猛地轉動起來，黑色的司南緩緩從地上飄起來，袁天罡臨空畫了幾個金色大字，接著一按天辰司南，一道烏光打出，直奔李淳風頭頂上的雲團而去。
    “天機閉，無我之命，不可開！”
    袁天罡大聲喊道。
    可是烏光卻在打向李淳風頭頂上的雲團時，瞬間散開了，這些烏光緩緩灑落，映照出袁天罡那一張震驚的臉。
    他望著李淳風頭頂上漸漸成型的雲團，喃喃地說道：“你，終於開始超越我了，我卻不知道你已經走到了這一步……”
    他從來沒有告訴過當年那個闖進他平靜生活的少年，當他坐在柳樹下的時候，當他沐浴在風中的時候，他已經為自己算出，會有一個亦敵亦友的人將會來到。
    於是當李淳風走進那個小村莊的一刻，他微笑了起來，當年的他就已經知道，命中之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