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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關於母親的記憶

  對於母親我一直沒有太多的記憶,所有的印象都來自於那些老照片,當別人問我的時候我會平靜地說一聲:「我母親應該很漂亮。」
  僅此而已,如同在說一個陌生人。
  卻沒想到有一天她會回來,會再想起我。
  「你要帶走山兒?」
  父親神色有些變化,彷彿不悅。
  「是的,山兒與其和你過發展空間並不大,如果他跟我去香港,以我如今的財力和人脈一定能讓山兒過上好日子。我們都希望兒子能夠當個人上人,我能讓他開好車,住虎豹別墅,這些是你給不了他的。」
  我不喜歡她說話的態度,討厭她居高臨下地對我父親發號施令的樣子。父親握著茶杯一言不發,我放下背包,拿著裝著一千塊錢的信封走了出去。
  「爸,這次活兒幹的不錯,賺了點錢,孝敬你的。」
  說完我將裝著一千塊的信封放在了父親面前,他的眼睛裡微微有些閃爍,搖搖頭說:「我不缺錢,你自己拿著這錢置辦點吃的穿的。」
  「不用,我那裡還有,我和胖子找到了條財路以後肯定能賺大錢。咱們家的生活能過好的……」
  說完我轉過頭看著她和坐在旁邊西裝革履的姜律師笑了笑說:「我對香港不太熟,也不愛去那裡,畢竟還沒回歸。街坊們說可能香港回歸不了了,如果那裡一直都是英國的地方,那我不愛去。我看也沒必要談,我和我爸在這裡過的挺好。」
  下了逐客令,我已經說的很客氣,母親站起來,望著我眼睛裡有某些渴望,但最終卻還是搖了搖頭道:「希望你們能好好考慮,山兒,我今天在浦江飯店訂了一桌,到時候有不少我在上海的朋友也會參加,好些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希望你能來參加,即便你最終不願意和我走,但至少可以陪我吃頓飯,好讓我彌補下這些年對你的虧欠。」
  說完之後她提著手提包和姜律師離開了我家,回過頭看著她穿過狹窄的過道,時髦的長裙和遍佈灰塵的牆壁形成鮮明的對比,格格不入。我沒來由地想,很多年前她離開的時候一定也想過,有一天能這般風光的榮歸故里吧。
  關上門,我挽起袖子說:「爸,我晚上想吃餃子,咱們包餃子吧。一會兒我出去買點肉,家裡有麵粉的吧。我再搞幾瓶酒,我也賺錢了,就好好犒勞一下自己。」
  說完我揣著菜籃子往外走,卻聽見身後父親喊道:「晚上,你還是你媽那裡吧。」
  我停下腳步,回頭狐疑地望著他,搖搖頭說:「不去,我也沒打算去香港,上海呆著挺好。」
  「你媽說的沒錯。」父親點了根煙,繼續開口道,「你跟著她能過上好日子,而且就算你真的不打算去香港,那也應該陪她吃頓飯。無論當初她怎麼對我,但她始終都是你媽,懷胎十月生下你,她不欠你的。」
  浦江飯店是當時上海數得上名的館子,縱然吃過大江南北名店的胖子都經常誇讚浦江飯店的檔次高。門口有上海最早的停車場之一,門童每天光小費就能賺上十幾塊,傳說這裡面一道菜就要上百。經常有高層幹部用餐,也經常被用來招待外賓。
  我從公交車上走下來,穿著那件有些破破爛爛的夾克衫,腳上踩著一雙回力牌的球鞋,牛仔褲和有些亂糟糟的頭髮。像我這般打扮如果在街邊喝碗豆漿或許才合適,但要進這麼高檔的飯店怕是連門都跨不進去。
  站在馬路對面,看見一輛輛轎車停在路邊,那些穿著光鮮的男人女人走下車,踏著霓虹燈走進十里洋場,不由得笑了。上海始終是上海,解放前這裡是不夜城,解放後它依然是。
  這裡可以成就人生,也可以埋葬夢想。
  「先生,我們謝絕非正裝人士入場。」
  剛走到門口的我就被穿著紅色制服的門童給攔了下來。
  「我沒有正裝,是來參加宴席的。」
  我平靜地開口說道。
  卻聽見旁邊經過的一些人發出低沉的笑聲,像是在看動物園裡的猴子。
  「對不起,我們飯店有規定,不穿正裝不能入場,如果您是來赴宴的話,可以先到旁邊的幾家西裝店購買一套西服後再進來。很抱歉,這是規定。」
  門童帶著淡淡的嘲笑說道,我一直以為這種規定都是開玩笑的,今天算是開了眼界,頗有幾分走進大觀園裡劉姥姥的感覺。
  他們看我如同看猴子,我瞅他們不過只是套著好看衣服的企鵝。
  「那看來今天是吃不了飯了。」
  我轉過身,正要離開,後面卻傳來了說話聲:「巴小山等一等!」
  奇怪地回頭,怎麼會有人叫我名字。卻看見姜山站在門口,笑著對我說道:「我還想派人去接你,沒想到你自己來了。快進來,你母親的局已經開始了。」
  他走出來攙著我的手臂,我急忙說:「我可沒有正裝……」
  「不要緊,這裡誰有錢誰就說了算。」
  說話間他將一張十塊錢塞入了門童的懷裡,剛剛還一臉義正言辭的門童登時沒了言語,微笑地為我們拉開門,目送著我們走進飯店內。
  浦江飯店上下有四層,不算高,建築風格是歐式的這符合當時最初建造的年代特徵。有電梯和樓梯,前台服務員都精通中英文,地面上的大理石光滑地彷彿可以照出我的臉來。
  「我們在白鷺廳,今天你既然來了我作為外人還是想說一句。你母親這些年也不容易,靠打拼才闖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今天來的有很多都是對其事業有幫助的大人物,希望你能給你母親幾分薄面……」
  姜山低聲說道,我會意地點了點頭,其實不怎麼恨她更沒必要拆她的台。我不是那些滿臉青春叛逆的少年,不會一邊叫囂著你從來沒照顧過我,我不需要你。一邊卻伸手問她要錢。
  我就是我,她就是她,除了基因和血緣上的關係,我倆沒有太多牽扯。
  白鷺廳前站著幾個穿燕尾服的服務生,我還是頭一遭見到燕尾服,覺得有些好笑,大男人非要給自己弄兩條尾巴出來。
  大廳內來了不少人,一個巨大的圓桌,這些人裡我不是每個都認識,但有幾個在新聞和報紙上看到過。母親見到我立刻站了起來,有些激動地走過來,大家目光也跟著落到了我身上。
  「這位是?」
  有人問道。
  「這是我兒子,叫巴小山,一直在上海生活。山兒,來,坐媽媽身邊。」
  一下子面對這麼多有頭有臉的人物,我不太適應,侷促地點點頭跟著母親坐了下來。感覺到大家的目光集中到我身上,這些眼神裡大多友善,也有一些看見我的穿著後露出了厭惡的表情。
  「山兒,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容和公司的鄭伯伯,這位是商會的楊女士,你該叫阿姨。這位是工會的……」
  母親一個個為我介紹,我如同木偶般微笑,機械地點頭打招呼。宴席進行到一半,母親舉著酒杯像是花蝴蝶一般敬酒,我聽見身邊人談論的都是我不瞭解的話題,商業,房產,競標,經濟。彷彿置身於這一切之外,我即便坐在這裡也無法融入這個飯局中。
  不免無聊,身邊的姜山靠過來說道:「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感覺這樣的生活,我不太適應。」
  我勉強笑了笑說道。
  「很正常,習慣習慣就好。抽煙嗎?走,陪我出去抽一根。」
  姜山應該是好意,拉著我走出了飯廳,走到了外面的沙發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