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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老林子裡,啥邪乎玩意兒都有!」(2)

  這人最後說「五山老爺保佑,得了點禳子」,這「禳子」就是皮子,意思是山神爺爺保佑,這次從山裡打了不少皮子,問我要不要?

  這白白送上門的好生意,當然要!

  馬三拿來酒,我熱情招呼他:「師傅,外面人多眼雜,咱們去裡面,哈了氣兒(黑話,意思是喝酒)」

  那人把蛇皮袋扛在肩上,跟著我往裡走,卻搖搖頭說:「天矮,踩呀(黑話,意思是天黑了,要急著趕路,不喝了)」

  這有些奇怪了,老獵人沒有不愛酒的。深山野嶺,荒無人煙,整天和野獸打交道,成年累月都見不到幾個活人,那份孤獨和寂寞,只有靠喝酒排遣。按說這賣皮子得了錢,也是喜事,肯定要多喝幾杯再走。他這樣急著走,讓人有些奇怪。

  我想,壞了,這人該不會是傻子吧,也許打獵時被黑瞎子打壞了腦瓜子,於是試探著問他:「師傅,袋子裡都有些啥禳子?」

  他把鼓鼓囊囊的蛇皮袋放下,邊解開邊說:「白腚溝、長脖子、踮腳子,啥都有!」

  白腚溝是狍子,長脖子是鹿,在大興安嶺深處的原始森林,這兩個倒還常見。踮腳子就很稀罕了,這是黑瞎子,也就是狗熊。

  我張了張嘴,沒有說話。狗熊這玩意兒,不僅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而且力大無窮,非常彪悍。狗熊要是肚子上中了一槍,腸子流出來,它自己會用爪把腸子給塞回去,然後一隻手掌捂著傷口,一隻手去拍獵人,一下子就能把人的腦袋瓜子給拍個稀巴爛!

  這人吹得太大了吧,這年頭別說熊皮,就連動物園買只活熊都費勁,他還能弄到?

  他也不反駁,直接把蛇皮袋子倒空了,一堆熟好的皮子掉了出來,他一張張擺好,鋪在地上。

  我的嘴張大了,這人還真不是吹,整張的鹿皮、黃羊皮、猞猁皮、狼皮,不僅乾乾淨淨,甚至還進行了初步的鞣制。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仔細看看,這些皮子足足有十幾張,最底下果然有一張斬去了頭腳的半大熊皮。除了這些皮子,還有一整張連著四蹄和腦袋的獸皮,毛色是純白色的,一時間看不出是什麼皮子。這張皮子有些奇怪。一般來說,獵人賣皮子,都會斬去頭腳,只留下一張皮子,把皮子一卷,隨便塞進一個大蛇皮袋裡,外面塞一床破被子,往座位底下一塞,絕對不會有人注意。

  像這張皮子,把四個蹄子和腦袋都保存得完好無缺,需要很複雜的鞣制工藝,除非買主指定要這樣的皮子做標本用,否則獵人才不會犯這種傻勁,做這費力不討好的事情。

  這獵人,估計是和以前的主顧鬧翻了,這才溜街找賣主,不想被我給撞上了。這些皮子,我當然收。但是這張全副頭腳的皮子,我也只給一般的皮子價錢。老子是賣皮子的,又不是賣標本的,就這個價,他要是不樂意,就讓他自己帶回家唬孩子玩去吧!

  這樣想著,我手底下也沒閒著,先把皮子細細摸了一遍,又聞了聞,心裡就有數了,全是一等一的好貨色。皮草這東西,造假很難,假貨總有一股難以掩蓋的化學味道。行家用手摸一摸,再聞一聞,就知道真假了。這些皮子不用看,我一經手就知道,新皮子,地道貨色,一轉手價錢就能翻幾倍,賣出去簡直像吐口痰那麼容易。

  我咳嗽了一下,先說了幾句場面話,然後話鋒一轉,想跟他談價錢,沒想到他卻擺擺手,說先不談錢,反而問我能不能搞到噴子。

  我一愣:「噴子?」

  他急切地問:「不光噴子,洋炮,燒火棍,都行!只要能弄到炒麵!俺給現錢,用禳子頂也成!」

  我抬起頭,沒有說話,直勾勾看著他。

  馬三一直在旁邊站著,眼睛火辣辣盯著這些皮子。鋪子裡,像這樣的皮子一件也沒有了,急需補充貨源。這些東西,在他眼裡根本不是皮子,都是一捆捆結結實實的大票子。他見我突然冷下臉,搞不懂怎麼回事,在那兒不停跟我使眼色。

  別說使眼色,他就是把眼珠子擠下來,我也不能答應。這人有問題,他的皮子不賣錢,想換槍。這噴子是短槍,燒火棍是獵槍,洋炮是自製的土槍,炒麵是子彈。他的意思很明確,這批皮貨想換成槍,槍支型號都不限,只要有子彈(炒麵)就行!

  他這句話犯了規矩,於道上也不通。

  我是做皮貨生意的,收皮子,也賣皮子。至於你皮子的來路是什麼,偷來的,搶來的,犯不犯法,我一概不管。這是皮貨行的規矩,沒問題。但是你要用皮子換槍,這不行。且不說販賣槍支是大罪,這也不合皮貨行的規矩。別說我沒有,我就是有,也不敢賣給他呀!

  這種事情,他不可能不懂。

  我心裡頓時咯登一下,這人會不會是便衣,故意裝成老獵人想詐我?我腦筋迅速轉著,收購違禁皮子還能裝傻充愣混過去,頂多就是罰錢,倒賣槍支可是大罪,要吃牢飯的!

  那人也不傻,他明白我的擔心,直截了當地說:「掌櫃的,你莫慌。有人介紹我來,說你有路子,能搞到槍。」

  我警惕地問:「我一個做買賣的,有什麼路子……誰介紹你來的?」

  他說:「老孔。」

  我有點糊塗:「老孔?哪個老孔?」

  「孔……孔旗。」

  「操!是狗日的孔老八!」我終於放下心,一面在心裡狠狠罵娘。

  孔老八是我一大學同學,人挺能折騰,畢業後去了南方打工,成天攛掇我跟他做生意。這小子,嘴上缺個把門的,貓尿一灌多,什麼八不沾邊的屁話都往外吹,屎殼郎都能被他煽呼成大卡車。我這邊的事情,肯定是被他酒後吹出去了,這孫子,不是把我往火坑裡推嗎!

  七八十年代,買槍容易,長的、短的、軍用、民用的都有。軍用槍支是戰爭年代留下的,民用的有打鳥的氣槍、自製的火藥槍。那時候,天南海北都能買到。東北買槍去滿洲裡;西北去青海;東南去隆德、貴州松桃;京津這片,去河北著名的箱包市場白溝。這裡多說一句,當年的白溝不僅賣箱包有名,賣槍一樣名聲在外。

  聽東家說,雲南一些邊境地區更要命,那才叫猖狂。

  他們賣槍跟賣白菜沒區別,面前擺著一個大籮筐,籮筐上蒙著一塊紅布,籮筐上面堆著幾顆大白菜,底下全是槍,長的短的都有。賣槍的人就蹴在籮筐邊吃煙,看起來像個最普通的菜農,交易全是特定的手語。買家伸手去籮筐裡摸一摸,和賣家兩人一個袖裡乾坤價錢什麼給談定了。這種事情,圈裡人幾分鐘就搞定了,外人根本進不去那個圈子。

  這些都是老皇歷了。20世紀80年代末,國家收緊槍械管理。1996年,頒布了《槍支管理法》,大規模清繳民間槍支。這幾年,幾乎所有販賣槍支的地下渠道都被掃蕩乾淨了,甭管地上還是地下,徹頭徹尾被洗白了。這狗日的孔老八還真是敢胡扯,這天子腳下,青天白日的,竟敢說老子能搞來槍,純粹是黑幫電影看多啦!京城重地,我要給他搞把槍,恐怕第二天就得被請去喝茶!

  惱火歸惱火,我還是客客氣氣跟他解釋:「老師傅,不瞞您說,老孔是我一發小,好多年沒見過面了。他跟您說的,都是十年前的事。現在早就不行了,京城這邊,管得太嚴,別說槍,連弓弩都買不到。據說再過幾年,北京開奧運會,連小孩玩的彈弓都要收繳了。

  您要是真想買,就去邊境試試,西雙版納,滿洲裡,那邊管得松,還好出手。您這邊的皮子,我是真心想要。您要是覺得合適,就提個價出來,換成錢,到時候不管買什麼也方便。您要是覺得不妥呢,那您把皮子帶走,我全當您從沒來過這邊。您看如何?」

  話說到這個份上,他也不好說什麼,沉吟了半天,揮揮手,說他也不懂價錢,讓我看著報價。我估摸著行情,報得略高一些,他點點頭,連價都沒回,直接成交。我有點心疼,早知道這樣,應該把價錢再壓低一些。但還是讓馬三趕緊取了錢,當面點清楚了,讓他收好。

  他點也不點,把厚厚一摞錢塞在軍大衣裡,轉身要走,我又叫住他,拿張紙給他開了張收條,寫上今天收了他多少件山貨,貨款兩清,云云。又在收條背面寫上鋪子名字,地址,還有我的大名,讓他下次按這個地址過來就行。送走那人,我有些興奮,讓馬三關上門,打開燈,又看了幾遍那十幾張皮子。馬三從沒經手過那麼多皮子,他興奮地撲到熊皮上,摸了又摸,還有點懷疑:「七爺,這真是黑瞎子皮?」

  我沒好氣地說:「讓你小子平時多學點,你不學,連熊皮都認不准?你覺得這是啥皮,他娘的黑牛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