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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三夜

天色越來越暗淡了。

車隊還在羅布泊上笨拙地爬行,先後亮起了車燈。

在車燈的照射下,高低起伏的鹽殼地表,呈現著一片死灰色,凸起來的地方更亮,凹下去的地方更暗,層層疊疊,似乎更顛簸了。

似乎大家都心照不宣,沒有一個人提出停車紮寨。可能每個人都希望繼續趕路,早點趕到羅布泊湖心,盡快離開這片古怪之地。

現在,只剩下一點點天光了,再不停下,搭帳篷就很不方便了。

我用對講機呼叫大家停車。

車隊依次停下來。

這一天是2013年4月23日,你想想,你在幹什麼?

我們在羅布泊搭帳篷。

我、魏早、帕萬、張回、徐爾戈、號外、布布、漿汁兒都在忙活,衣舞依然不跟我們摻和,她一個人從車上朝下搬東西。

孟小帥又去找白欣欣了,兩個人站在房車下說著什麼。

過了一會兒,白欣欣走過來,跟我說了句:「周老大,剛才我有點冒犯,道個歉啊。」

我說:「小事兒。別在那兒跟美女磨嘰了,做飯去。」

白欣欣就去弄鍋灶了。

我先後在幾家媒體當所謂的「一把手」,那時候我需要做事。通過多年的打拼,我終於可以不帶隊了,終於可以不管人了,閒散得像個冬季的農民,卻心血來潮組織了這個旅行團隊……

我想說的是,我真的不想當什麼負責人。

我在戈壁草原放過羊,掌握了羊的生活規律,非常簡單。而人卻是最複雜的,管人最累。

吃完晚飯,大家陸續回了帳篷。

起風了,帳篷在抖動。

幾頂帳篷的縫隙中,透出晃動的應急燈光。

只有房車裡的燈光是橙色的,更像家裡的感覺,很溫暖。我像小孩兒一樣想,這次順利地穿越羅布泊之後,我也要買一輛房車,最好比白欣欣的還要大。

房車裡甚至響起了舒緩的音樂,以及白欣欣和孟小帥的笑聲。不知道衣舞這個燈泡在幹什麼。

我鑽進帳篷之前,朝荒野上看了看,略微高點的地方,有個人影,一動不動地站著。

那是誰?

我慢慢走過去,終於看清,是布布。

她舉著望遠鏡在眺望什麼。

我說:「布布?」

她似乎被嚇了一跳,放下望遠鏡,回過頭來:「周老大。」

我笑著說:「黑燈瞎火的,你能看見什麼啊?」

她說:「我的望遠鏡是夜視的。」

我說:「我看看。」

她把望遠鏡遞給了我。

我接過望遠鏡,忽然有點害怕了,通過這副望遠鏡,我會不會看到荒原上密密麻麻站滿了人呢?

我把望遠鏡慢慢舉起來,朝遠處望去——本來一片漆黑的羅布泊,果然顯現出了形狀,圖像是黑白的,有些模糊,很像無聲的老電影,我看到了近處高高低低的鹽殼地面,遠處就是一片黑暗了。

我把望遠鏡還給她,說:「你一個人睡不怕吧?」

她笑了笑說:「多個人我才怕呢。」

我也笑了笑:「風大,別著涼。」

她說:「嗯,我知道。」

我說:「我回去了,早點睡。」

她說:「好的。」

我離開之後,她又舉起了望遠鏡。

我回到帳篷,漿汁兒已經鑽進了睡袋裡,只露出一張娃娃臉。

我只看到了她的鞋,沒看到她的衣服。

她說:「你的吉他呢?」

我說:「在車上。」

她說:「你給我唱歌吧。聽到吉他的聲音,我會想起大學時光。」

我說:「沒問題啊。」

她說:「對了,弦斷了。」

我說:「四根弦一樣彈。」

她說:「真的?」

我說:「小時候我曾苦練吉他,右手在音箱上敲節奏,用一隻左手彈旋律,你信嗎?」

她說:「我不懂樂器。」

我說:「你等著。」

我鑽出帳篷,從我的車上拿來吉他,然後鑽進帳篷,坐在了漿汁兒對面,開始調弦。

沒有a弦和b弦,確實不好彈。我試著用四根弦找到和弦,輕輕唱起來——

我從東北絕倫帝小鎮來,那疙瘩居民善良無猜,那疙瘩冰雪寂寞天藍地白,那疙瘩向日葵金燦燦滿世界地開……

她一直在凝視著我。

唱了幾首歌,我說:「還沒睡著?」

她說:「你真危險。」

我說:「什麼?」

她說:「沒什麼。謝謝你的歌。」

我把吉他放在睡袋旁,關掉了應急燈,然後也鑽進了睡袋。

過了一會兒,有人來到我們的帳篷門口,輕輕地問:「你們睡了嗎?」

漿汁兒說:「布布阿姨?」

布布說:「是我。我想問周老大一件事兒……」

我爬起來說:「什麼事兒?」

她說:「前天你不是撿到了一隻錄像機嗎?我想看看。」

我迅速想了想,說:「充不上電,已經報廢了。」

布布沉默了一會兒,說:「噢……打擾了。」

我聽見她踩著鹽殼,「嘎吱嘎吱」地離開了我們的帳篷。

黑暗中,漿汁兒說:「你撒謊吧?」

我說:「嗯?」

漿汁兒說:「當時我在你的車上,看見你好像充上電了。」

我說:「充上了。」

漿汁兒說:「你看到裡面的內容了?」

我說:「只是一些跟我們毫不相干的錄像。」

漿汁兒說:「那你為什麼不給布布看?」

我說:「那群人出事了……我不想給大家造成恐慌。」

漿汁兒說:「我要看!」

我說:「不能。」

漿汁兒說:「周德東,我必須看!」

我說:「我跟你說過了,不許再叫我周德東!」

漿汁兒說:「周德東周德東周德東周德東!怎麼著?」

我沒脾氣了。過了會兒,我說:「我要是不給你看呢?」

漿汁兒說:「那我就出去跟大家說,你的錄像裡有秘密,然後讓大家表決,你該不該公開這個錄像。」

我說:「你可真煩……」

漿汁兒說:「路還遠著呢,我會一直煩著你,做好心理準備吧!」

我爬起來,打開應急燈,出去取來那只錄像機,坐在了漿汁兒旁邊。她坐了起來。她穿的是一件短款綠毛衣。

我按了按開關,沒反應。

漿汁兒看了看我:「你把電池卸掉了。」

我把電池盒打開,給她看。

我又按了按開關,還是沒反應。

看來,這個錄像機真的壽終正寢了。它曾打開過一次,讓我看到了裡面的視頻,就像一個臨死的人,最後睜了一下眼睛,告訴了我一些秘密,然後雙腿一蹬,永遠地去了。

漿汁兒說:「你跟我講講,那群人出什麼事了?」

我說:「你真的要聽?」

漿汁兒說:「當然了。」

我說:「聽了後,很可能會影響你接下來幾天的心情,你確定嗎?」

漿汁兒眨巴了幾下眼睛。

我說:「表態。」

她想了半天,終於點了點頭。

我說:「那好吧,我全都告訴你。進入羅布泊的路上,我不是看到一具屍體嗎?」

漿汁兒說:「對了,那屍體是男的是女的?」

我說:「男的,已經腐爛了,年齡不確定。」

漿汁兒說:「你為什麼不跟他們說?」

我說:「我不想造成恐慌。」

漿汁兒說:「你不想在民眾中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好吧,總統先生,請繼續。」

我說:「現在,我告訴你錄像機裡的內容——我看見了,他們總共四個人,三男一女。最後,變成了三個,兩男一女,從他們的對話分析,這兩男一女把另一個男的害了。」

畢竟是女孩子,漿汁兒把肩膀抱緊了:「他們為什麼要害那個男的啊!」

我接著說:「你說,這樣的錄像給大家傳看合適嗎?」

漿汁兒說:「然後呢?」

我說:「在最後一段錄像中,他們迷路了……」

漿汁兒突然說:「我害怕了。」

我沒理她,繼續說:「最後我要告訴你,他們在戈壁灘上看到了另一個車隊,你知道那是什麼車隊嗎?」

漿汁兒盯著我,瞪大了眼睛。

我說:「他們看到的是——我們的車隊。」

然後,我把應急燈關掉,麻利地鑽進了睡袋中:「該告訴你的我都告訴你了,晚安。」

過了好半天,漿汁兒才在黑暗中說話,聲音輕飄飄的:「你不是在給我講恐怖故事吧?」

我說:「你就當恐怖故事聽吧。」

荒漠上無遮無擋,風不可抑制地越刮越大。

不知道布布是不是還在曠野中舉著望遠鏡眺望。

我在回想錄像中的每一個鏡頭,每一句對話。

既然他們看到了我們的車隊,說明這夥人進入羅布泊的時間跟我們差不多,並不是多年前的錄像。

可是,我看到的那具姿勢擰巴的屍體,至少死了兩年以上,那就說明,他不應該是被三個同伴害死的李樺……

我想不通,為什麼錄像機和屍體離得那麼近呢?

那三個人看到了昨天丟棄的鞋子,看來他們真的迷路了,不然,他們正在離開羅布泊,不可能繞到我們前面,讓我們撿到他們掉落的錄像機。

他們為什麼把錄像機扔掉了呢?

如果,他們都死了,為什麼沒看見他們的屍體?

想來想去,我依然懷疑這些錄像不是最近拍的,那具正在腐爛的屍體很可能就是李樺。不然,這只錄像機不可能掉落那麼大面積的烤漆。

唯一的問題是,既然他們是幾年前出的事兒,怎麼可能看見我們的車隊?

我越琢磨越害怕——他們看到的,那是我們的車隊嗎!如果不是,怎麼可能那麼巧,那個車隊也是綠色切諾基,也是黑色三菱帕傑羅,也是粉色悍馬,也是天藍色房車,也是白色路虎衛士——連順序都一樣!

不知道漿汁兒睡沒睡著,每天夜裡,她都無聲無息。

突然,帳篷外傳來尖叫聲。

是孟小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