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道士回山

    “二，你都快二十，年紀不小了，你看你的這些同輩——龍根、王狗他們哪個不是抱起娃娃了，就連跟你一起出去的羅家大小，都帶了一個城裡媳婦回來，反倒是你，到現在都沒有個著落。往常的時候，你在城裡頭也有工作，你爹你娘在這個龍家嶺，也算是有面，不過你後來又去了那個什麼茅山上面，你爹整宿整宿地抽煙，就怕你們老陳家絕了後，你倒是給我交代一下，你到底有沒有意的對象？”
    這是我娘的開頭語，一上來就問我的終身大事，不過這也難怪他，山裡人結婚向來就早，而且我姐一結婚，他們操心的對象，一下就轉到了我這兒來。
    這事兒一直擱在我娘心頭久矣，所以一嘮叨起來，還真的讓我有些招架不住，不過我娘一邊說，我的心思也不由得飛了出去。
    再過兩個月，小顏應該就有十五歲了……
    呸呸呸，我到底在想什麼呢？小顏終究還是太小了，她現在也一直將我當做哥哥來對待，純潔如天上的月亮，我怎麼能夠有這麼禽獸的心思呢？
    還是等等兩年再說吧，到了那個時候，嘿嘿……
    我腦裡一陣亂想，而我娘哪裡曉得，只以為我避而不談呢，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後說道：“這樣吧，其實呢，你姐姐出嫁的那天，田家壩、螺螄林還有我娘家好些親戚都有人來，這幾天我也接到你村前王嬸傳了好幾回的信，明天她帶幾個姑娘過來，讓你看看，你若是過眼了，就先將八字排一排，到時候過禮啊、下聘什麼的，我和你爹都幫你先做，你不用管……”
    我娘一使出這殺手鑭，我當時就給鎮住了，趕忙喊停，告訴她道：“您可別啊，現在已經不是封建社會了，婚姻自由，怎麼你還想給我做主不成？”
    我娘也來了脾氣，叉著腰罵道：“什麼婚姻自由？趕緊結婚生小娃娃，比什麼都強，你一個人在外面飄著，你姐雖說結了婚，但是生出來的娃娃姓羅不信陳，你以為你爹有多高興？我們養你這麼大，容易麼我？”
    說著說著，她就開始抹起了眼淚來，我有些受不住了，慌忙應付兩聲，然後逃一般地跑出了家門。
    走到村前的哂谷場，我想起了當年李道給我的評價，當真覺得不應該在家裡面多待，不然容易生事，這話兒不知道在我改命之後還准不准，但是我卻曉得，我倘若再不走，只怕就很難收場了。
    我在場邊踱步，想著何時離開，這時聽到有人喊我，抬起頭來，看到卻是我兒時的玩伴龍根。
    我跟他打招呼，他走上前來，遞了一根煙給我，然後給我點上。我低頭看，是甲秀，這煙對於麻栗山的村民來說，算是不錯了，更多的人，都是自己種煙來抽。
    兩人吸了幾口，煙霧繚繞，龍根問我：“陳哥，你在外面混得不錯，要不然也帶兄弟我一起去發發財唄？”
    龍根一臉期冀，然而我卻有些無語，這世間並非人人都有如羅大屌那般的際遇，便算是我，當初也羨慕那傢伙的運氣，而龍根既然拿羅大屌來當作比較對象，叫我那什麼來幫他？
    幫人這件事兒，做得少也被人怨恨，做多了又是理所當然，我實在是難以貿然答應。
    我將自己現在的情況跟龍根講明，問他有什麼技能或者特長，龍根搖頭，說農村人能有啥特長，當初讀書不上進，現在也就會伺候點土裡面的莊稼。
    這事兒我也不能給他答覆，他一臉失望，將一根煙抽完，一雙疲憊的眼睛看著遠方，摩挲著粗糙的大手，歎氣道：“哎，其實這事兒都怨我，屁大的本事也沒得，連膽都沒，當初我要是跟羅大屌一樣，跟著你出去闖世界，說不定現在也跟那龜兒一個樣兒了。到現在，娶了一胖媳婦，生了一大兒，什麼都動彈不得……”
    龍根歎氣，裡面充滿了滿滿的疲憊感，顯然是農事辛苦，歲月蹉跎。
    我心默然，倘若沒有李道，我即便能活，說不定也跟龍根一般，面朝黃土背朝天，一年到頭窮忙活，估計也就夠找到這一家人的嚼裹，別的事情，一事無成。
    這麼說來，我無疑是幸運的。
    兩個兒時一起玩耍的夥伴，此刻的機遇大不相同，無論是龍根，還是我，兩人就在場院這兒默默地吸著煙，黑夜裡那兩個煙頭一亮一滅，彼此的心事長長。
    第二天早上起床，我在院裡練了一套拳劍，接著就被我娘攆著去梳洗打扮，弄得頗為精神，然後拉著我去說好的人家走一走。
    我無比反對這件事情，不過卻怕我娘的眼淚，她一哭我就心軟，再說她告訴我，說也不是封建包辦，我不滿意，她也不會強迫著我跟人家姑娘好，再說了，人家還不一定會看上我呢。
    不過我母親說出這話兒來的時候，似乎並沒有什麼底氣，果然，當我來到村裡說好的人家，結果人家那個熱情，差不多就要將我給生吞活剝了，而且苗女多情，雖說也有人害羞不敢上前來見面，但是走了四五家，基本上都出來招呼，倒茶擺瓜，陪著我聊天，不過讓我有些鬱悶的是，這些人家的家長基本上都在問我工作的事情，在哪兒，什麼工作，一個月領多少錢，結婚包分房麼……
    如此的問題多了，我當真是有些厭煩，然而我娘的心情卻十分好，一路上都在跟我嘮叨，說這家姑娘屁股大好生養，就是太醜了，以後的孩隨她就慘了，田家壩那姐妹倆都可以，模樣清秀不說，家裡面也寬裕，不用太拉扯，螺螄林那家雖然長得最秀氣，但是她們家負擔大，下面還有三個弟弟，到時候你可要很累的。
    整整忙活了一整天，回來的時候，我娘問我，說到底看了哪一家，跟她說，到時候他讓村口王嬸去張羅，保證我滿意為止。
    我自然是哪個都不滿意，就是不鬆口，一直回到家裡的時候，她還在說起這事兒，結果我姐看到我這樣，便開玩笑，說別急了，我老弟估計到現在都還沒有忘記張叔叔家的女兒小妮呢。
    我娘回過味兒來，一拍大腿，說對啊，上次你來信的時候還講起她們娘倆兒呢，現在在哪兒去了？
    我姐將這話題給扯開去了，聊了好一會兒，我這才提了出來，說這邊的事情差不多也算是結束了，家裡挺好，我姐姐也出嫁了，我還得回去給我師父覆命呢，所以明天就準備離開了。
    這話兒一說出來，我娘的眼淚水就滴滴答答地掉了下來，先前的那股高興勁兒立刻就消散無蹤了。
    我滿懷愧疚地好是一同勸，只可惜我娘的眼淚就是停不下來，我爹長歎了一口氣，拉著我娘說道：“這就是命，孩兒他娘，他就不是一個落家的人，你想留他，那是在害他，你到底是想要一個活蹦亂跳的兒，還是一處每年清明去掛祭的墳頭呢？”
    這話兒說得有點兒重，不過我娘卻反應過來了，這才停下哭泣，跟我問詢好了行程，然後給我張羅起了路上的行李來。
    看著我娘忙碌的聲音，我心很酸，想過去幫忙，卻被我爹給攔住了，他帶我來到了他問診的房間，爺倆人對坐，聊了一些話語之後，他很鄭重其事地告訴我：“你現在也大了，也改了名字，我曉得你是做大事的人，有甚多的事情要做，所以家裡面，你也別太擔心。你娘刀嘴豆腐心，心軟，受不得這分離，不過當爹的有一句話想跟你說，那就是做任何事情，都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你曉得吧？”
    父親的交代並不花俏，不過卻樸實，我很認真的點了點頭，說知道，我一定會記住的。
    當天晚上我娘做了豐盛的晚餐，酸湯魚、血灌腸血豆腐、辣椒骨、老臘肉，弄了整整一桌，我娘破例還喝了兩杯酒，我瞧見她強忍著淚水的模樣，心實在是有些難過。
    次日清晨，我早早地就出發了，與家人告別之後，努爾在村口等著我一同離開，至於羅大屌，這小早在前天晚上就跟我告別，先一步去了贛西。
    那天龍根也過來送我了，不過並沒有再說讓我帶他一起的話語，看到他那侷促的表情，我不由得想起了以前上學的時候，讀過那魯迅先生的章，裡面說起的閏土，想著此後的我和他，或許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了吧。
    努爾接到了通知，讓他去西南局報道，與我並不同路，兩人分別之後，我直接趕往了蘇北徐州，那一個位於雲龍山深處的小村。
    徐淡定居然不在，一打聽，我才曉得這傢伙竟然跑到金陵、余揚等地玩兒去了，第二天才回返而來。
    還好他沒有玩瘋。
    白合轉世，舉家喬遷往了滇南麗江，而我和徐淡定則帶著一個還沒有滿月的毛娃娃，一同折返回了茅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