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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第二十六章尋人啟示

  當時圍觀的人群中,有一個扶著摩托車看熱鬧的中年人,好奇的問起旁邊的人這是怎麼回事,槍響了,子彈擊中了中年人的後頸,圍觀的人驚叫起來,抱頭鼠竄,周興興也趴在了地上——槍響之前,他的勇氣來源於僥倖心理,他是這樣想的,萬一那槍裡沒有子彈呢?

  高飛大踏步走過去,騎上摩托車,迅速打火,轟了兩下油門,向橋下的那條林蔭土路奔馳而去。

  二十分鐘後,紅安警方對公路要道以及車站、碼頭進行設卡封鎖,相鄰的市縣也佈置了兩道包圍圈,配合紅安的圍追堵截。20名武警官兵,三條警犬,順著高飛逃跑的方向追捕,周興興回到警局後立即與技術人員畫出了模擬畫像,張貼於大街小巷,由各鄉鎮村委幹部派發到群眾手中,三天過去了,高飛依然是無影無蹤,一星期之後,圍捕宣告失敗。

  事後分析,警方並沒有在鐵路線上設卡,高飛很可能是將摩托車拋棄,沿著鐵軌用步行的方式,逃出了警方的包圍圈。

  這期間,山東省公安廳的指揮部撤消,公安部從全國抽調35位刑偵專家,分成5個專案組,成立了新的指揮部。在北京天安門廣場東側路南不遠的地方,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安部的所在地,這是全國公安部門的最高領導機構,指揮部設立在二樓,燈火通夜明亮,24小時不間斷的工作。

  各種情報線索源源不斷的匯總而來,很快,指揮部部署了新的作戰方案,由畫龍去廣州調查三文錢,寒冰遇去東北調查刀槍炮,周興興繼續追查高飛的下落,同時指揮部要求紅安警方全力緝捕丘八,並且加大對庫爾班、鐵嘴、劉朝陽等人的審訊力度。

  丘八在哪裡?

  周興興懷疑他一直躲在下水道裡。事實如此,丘八親眼看到鐵嘴翻開井蓋剛爬出地面就被抓獲了,所以他沒敢貿然行動,就在下水道裡躲了三天,有時,愚蠢的人會做出聰明的舉動。周興興也曾經要求警方全面搜索下水道,但是沒有一個警察願意到那瀰漫著地獄氣息的陰渠裡去,前面搜索過下水道的幾個警察已經證明,向瘟疫和窒息性瘴氣摸索前進確實是一件令人畏縮的事。究竟是什麼力量讓丘八在下水道裡躲了三天呢,這很讓人費解,他呼吸著令人作嘔的濁臭,僅靠一點點污水和垃圾維持生命,沒有陽光,黑暗中只有半米長的大蜈蚣和象小豬一樣大的老鼠陪伴著他。下水道的牆壁上,有些地方長滿了畸形的菌,滲出水泡瘡似的膿水,城市的排泄物匯聚在這裡,他靠牆壁坐在污泥中,抱著膝蓋,手裡拿著一張紙,那上面的字他已經在心裡背了無數遍。

  那是一則與眾不同的尋人啟事。

  丘建設,男,外號丘八,四川大竹縣南隆鄉大丘村人,六九年出生,皮膚黑,嘴唇厚,眉毛較濃,下巴上有顆痣。現有急事需要此人回來處理,生命攸關。如有知情者,請與聯繫人聯繫,感激不盡!表妹春英想對你說:「表哥,我後來生有一女,已滿四歲,如今小女兒身患白血病,難以找到骨髓供者,你作為孩子的生父,是拯救女兒的唯一希望,如你本人見此尋人啟事,念在骨肉親情,請速與我聯絡。」

  聯繫人:張春英

  聯繫地址:四川大竹縣工仿鎮前海村三隊

  電話:0818-6100503

  第二十七章強姦犯

  1994年,他是修路工人。

  1995年,他是拆遷工人。

  1996年,他穿著雨衣,上了一列火車。

  在94年至96年之間,丘八頂著破褂子,抗著大錘子,淋著雨走在縣城的大街上。他的嘴象豬嘴,據說嘴唇厚的人性慾強烈。他站在路邊,每一個從他面前走過的女子,都是他物色的對象,他像是真正的獵人一樣,很有耐心的抽著煙等待,在短短三年時間裡,他強姦了八名女子。

  白天,他在工地幹活,篩沙子,砸石頭,汗流浹背;晚上,他在縣城裡像幽靈一樣溜躂,跟蹤漂亮女人,熱血沸騰。沒有活幹的時候,他就騎著自行車尾隨晚自習放學的女生,一般他是選擇偏僻的小巷,看到前面有單獨的女生,他就把生殖器掏出來,對女孩說,「喂,看這裡。」

  女孩回頭一看,就看到了人性中最醜陋的一幕。

  有時,丘八也喜歡去擠公交車,他的下身頂著一個少婦的屁股,他的臉象岩石一樣冷峻,眼神堅毅的看著窗外,隨著車的顛簸,他的嘴角抽搐兩下,射了。

  後來丘八的膽子漸漸大了起來,第一次強姦是在一個雨夜,當時他騎著自行車感到十分沮喪,因為這個暴露狂一晚上都沒有遇到合適的目標。他在公園附近停下,路旁有一片榆樹林,他認為這裡是一個色狼伏擊的最佳場所,就點著一支煙耐心等待。雨越下越大,澆滅了香煙,淋濕了頭髮,他煩躁不安,正準備回去的時候,一個穿白裙子的女孩打著一把小花傘出現在視線裡。

  他立刻躲在樹林裡,情不自禁的掏出雞吧套弄起來,雞吧硬邦邦,熱氣騰騰,涼絲絲的雨點落在上面讓他更加興奮。少女越走越近,路燈下可以看到她的白裙子,紅色涼鞋,俊美的臉龐,纖細的腰肢,純潔更能使人產生邪念,丘八氣喘如牛,心裡即緊張又興奮,女孩走過他身邊的時候,他喊道:

  「喂,你等等,看我在幹啥。」

  他的嘴角帶著一絲淫笑,手上的動作不由自主的加劇起來。

  女孩歪頭一看,並沒有大吃一驚,只是皺了皺眉頭,繼續慢悠悠的向前走。

  「想讓我操你嗎?」丘八厚顏無恥的問道。

  女孩嗤之以鼻,說了一個字:「滾!」

  這個字激怒了丘八,他從樹後跳出來,女孩尖叫一聲,扔掉傘就跑。他追著那個女孩,呼吸急促,血液裡奔跑著一隻豹子。很快,他拽著她的頭髮,拖進樹林,女孩先是大聲漫罵,而後是軟弱無力地求饒。

  女孩說,「求求你,我還是一個處女。」

  丘八惡狠狠的撕開女孩的內褲說,「老子還是一個處男呢!」

  他的下身堅硬如鐵,還未插入就一瀉千里。

  在以後的很多個夜晚,丘八躺在簡陋工棚的地鋪上,常常回憶起那激動的時刻,他沒有一絲負罪感,甚至有些遺憾。他想起少年時在一個小鎮上的錄相館裡看黃色影片,他小心謹慎的手淫。想起某個家屬院附近的一個廁所,牆上有個小窟窿,他看見過各種各樣的屁股。他無數次的幻想過性交,但是他真正性交的時候卻早洩了,這使他感到羞愧。很快,他又躁動不安起來,心裡有一團火焰在燃燒,他實施了第二次、第三次強姦,然而每次都是尚未插入就射精了,第四次,他把一個晨練的婦女推進廁所,那次甚至沒有勃起,這使他開始懷疑自己的性能力。

  刑事案件中強姦案的突出特點就是隱案數大,及時報案的少。安徽阜陽警方曾經偵破一起案件,31名高中女生被一個深夜闖入宿舍的陌生男子摧殘之後,集體選擇沉默。雲南武定縣一個18歲少年強姦過9個幼女,村民知道犯罪但不報案。這在很大程度上助長了犯罪氣焰,丘八在多次強姦之後,並沒有看到警方有什麼行動,這使他更加的膽大妄為,他由攔路強姦升級為入室強姦。

  1996年7月2日晚,丘八和工友喝完酒,他吹著口哨,用手指梳了梳頭,他的右手捏著一小塊鏡片,突然,口哨停止,他往掌心吐了口吐沫,抹在耳畔翹起的頭髮上,他覺的很滿意,打著飽嗝就上街了。

  有個女孩在商店俯下身去看一隻玩具小狗,她說,「哎呀,小狗寶寶,真可愛。」

  突然她的屁股上挨了一腳,回頭看見一個又黑又矮的男人正呵呵的笑。

  丘八總能找到一些樂趣。

  在一條商業街的拐角處,丘八悄悄的跟蹤上了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穿著旗袍,她的背影很美,髮束挽起,脖子滑膩如玉。讓這樣一個美人尖叫,掙扎,該是多麼美妙的事。丘八的腦子裡裝滿了各種淫穢思想。

  女人腰肢扭擺,風情款款,尾隨跟蹤的過程很值得品味。晚上他吃了一些花生米,鹹菜炒雞蛋,炸魚。他想像著把帶有鹹菜味道的舌頭強行伸到她的嘴裡時,那應該是怎樣一種痛快淋漓的快感啊。

  在路邊的垃圾箱裡,丘八撿到了一團捆啤酒用的繩子,繩子是紅色的,很結實。丘八想,我要把她綁上。他的腦子裡出現了一個綁在椅子上的女人。要用什麼東西堵住她的嘴嗎?如果不叫,就算了,丘八對自己說。

  壞人在窮凶極惡中體會到快樂。我們無法準確的闡述丘八這一路上的思想。如果將耳朵靠近他的臭嘴,便會聽到他在自言自語:「美人,長的可真俊那……嘖嘖……隔著衣服摸……嘿嘿……把手從底下伸進去……」

  穿旗袍的女人像蜜桃一樣成熟,前挺後翹的風韻身材,勾起丘八無限的性慾,她每走一步都使他強暴的思緒加劇,他深呼吸,似乎嗅到了前面兩股間飄來的玫瑰花瓣的溫香。

  女人走進花園小區裡的一幢兩層樓的小別墅。丘八想,這真是個幹壞事的好地方。他蹲著耐心的抽了幾支煙,仔細觀察,女人走進房間,窗口的燈就亮了,這說明只有她一個人。

  騙人開門的方法千奇百怪,犯罪分子一般採取抄水表、修理電器、擦洗油煙機、找人、推銷商品等方式騙房主開門。也有冒充送快遞的,手裡拿個EMS的文件袋,讓主人出來簽名;或者自稱是物業管理人員,說房主家的衛生間漏水,把樓下住戶給淹了,要進去維修。大連的兩個搶劫犯,張成健和李明松,騙人開門的手法極其低級,敲門,說自己渴了,要點水喝。其實,防範這些非常簡單——不要隨便給陌生人開門!

  丘八採取的是將安裝在屋外的電閘拉掉,躲在一邊,女人看到窗戶外別人家裡都有電,就出門查看自家電表箱,打開門就被丘八用一把電工刀頂住了腰部。

  丘八捂著她的嘴,推進房間。

  客廳的擺設非常豪華,柔和的月光照進房間,地板一塵不染。丘八覺的自己像個鄉巴佬到闊親戚家裡做客,然而帶來的禮物是一把刀子和一根繩子。

  「不許叫,不許亂動。」丘八威脅她,從兜裡掏出繩子。

  「你想幹什麼呢?」女人驚恐的問。

  丘八趴在她耳邊說了兩個字:「日你。」

  他聞到另人陶醉的髮香,同時為自己的無恥感到興奮。他的塵根瞬間勃起。

  女人說,「行,你別綁我,也別傷害我,我答應你就是。」

  「嘿嘿,你配合,就更好,我不捆上你了。」丘八的手輕輕的在女人的屁股上捏了一下。

  「我想洗個澡,剛才出門,一身汗,可以嗎?」女人聰明的說,並且對丘八嫵媚的一笑。

  丘八抱著她說,「一起洗吧,一起洗。」

  浴室的門打開,又關上了。

  女人站在丘八面前,慢慢拉開背後的拉鏈,綢質的旗袍象流水般滑落。

  丘八嚥了口吐沫,粗魯的抱住她。

  女人說,「別急。」輕輕地推開丘八,解開了自己的胸罩,一對圓潤如玉的乳房跳了出來。

  丘八心跳的厲害,那裡硬的難受,彷彿快要爆炸,他迫不及待的脫掉自己衣服,赤條條的站著,雄性的棍子怒氣沖沖。

  女人主動抱住丘八,懷裡的溫香軟玉讓丘八意亂神迷,女人極其消魂的對他說,「閉上眼睛!」

  鮮紅的唇,像兩片柔軟的玫瑰花瓣綻開,吻住了耳垂。挑逗的舌尖從胸膛一路向下,到達終點的時候,丘八一陣哆嗦,他感到自己的整個生命被含住了,溶化了。任何男人都無法拒絕這樣的天堂。女人拔下髮簪,一頭烏黑亮麗的秀髮挽轉著散開,她吞吐著,吸吮著,纏繞著,撩撥著。這個高貴的女人跪在腳下,如此淫蕩,丘八感到一陣陣暈眩,只聽見自己在古怪的喘息,他昂著脖子,岩漿馬上要噴發而出,突然,下身一陣巨痛——那女人狠狠地咬住了他的陽具。丘八慘叫一聲,完全是下意識的向後一縮,用力的掙脫開。

  女人把他使勁一推,跑出了浴室,跑出了家門,一邊跑一邊大喊,「救命啊,抓壞人!」

  丘八疼的蜷縮在地上,好一會他才呲牙咧嘴的站起來。他明白自己的危險處境,忍著痛抱著衣服跑了出去。

  因為下身被咬了一口,所以這個光屁股的男人跑動的姿勢非常怪異。

  回到住處之後,丘八想起那把電工刀遺留在了現場,這讓他忐忑不安,他意識到那女人肯定報案了,所以第二天就結算了工錢,收拾行李跑回了老家鄉下。

  一連幾天,丘八都躺在床上,他的下身腫的象蘿蔔那樣大。

  他的父親去世了,父親生前只有兩個愛好,一個是喝酒,一個是喝完酒打孩子。

  他的老母親叫來了他的表妹——這個做過鄉村醫生的女人看上去怎麼都不像一個醫生。她扎兩條麻花辮子,嘴裡噴出的口臭使得丘八扭過頭去,解開褲子褪掉褲衩之後,表妹驚叫起來,「娘來,這,咋弄的啊?」

  「砸的,拆房子,被石頭砸了一下。」丘八支支吾吾的說——這個強姦犯多少還有那麼一點害羞。

  表妹把牙膏抹在丘八的下身,臨走前,留下了一些消炎藥片。第二天,她又不辭辛苦去挖草藥,杜鵑花葉,野棉花根,虎耳草,葦根,這些東西都有消腫的作用。丘八在床上躺了十幾天,他的雞吧一次次裸露在表妹面前,這種暴露和他故意給女學生看是不同的,一種是感動,一種是下流。那些天,窗外一直下著雨,幾根圓木堆在葡萄架下,葡萄滴著水。他赤條條地在床上躺著,表妹幫著他的母親洗衣服,做飯,掃地。

  有一次,他握住了表妹的手,他想說謝謝你,但是始終沒有說出口。

  表妹羞紅了臉,手被他握著也不掙脫。

  兩個星期之後,表妹幫他小心翼翼地揭開紗布,換藥,他一下把她攬進懷裡,說,「我好了。」

  表妹說,「別這樣。」然後跑進了廚房,丘八追上去,他們弄翻了一筐土豆,擁抱著倒在了灶前的麥秸垛裡,這一次,他沒有陽痿早洩,槍槍刺中花蕊,痛快淋漓。

  從此,他們開始在各種地方做愛,廢窯洞,小樹林,蘆葦叢中,玉米地裡。一個月之後,春英懷孕了,丘八建議她墮胎。春英說,「我想生下來,我想養個娃。」

  丘八說,「那你以後怎麼嫁人,咱倆又不能結婚。」

  春英說,「我嫁不出去的,我有白血病,沒人肯要我。」

  玉米成熟的時候,陰雨連綿,有一天,丘八穿著雨衣在地裡掰棒子,表妹慌裡慌張的跑來,對他說,「快跑,公安抓你來了。」

  1996年8月20日,丘八穿著雨衣,上了一列火車。

  他知道他從哪裡來,但不知道要到哪裡去。昏昏沉沉的睡了一覺,下了車,雨已經停了,他看了看站牌——甘肅省會寧縣。這是個一年到頭下不了幾滴雨的城市,他依舊穿著雨衣,漫無目的地在街頭遊逛。

  丘八在車站干裝卸,右肩扛著大米,左肩扛著上帝。在甘肅會寧,他認識了鐵嘴,在山東濟南又認識了屠老野,他生平第一次和人握手,屠老野握著他的手說,咱該做一些大買賣。當天晚上他們撬開了一家小賣部,隔了三天,又洗劫了一個加油站。從97年到2000年,這三人瘋狂做案18起,盜竊,搶劫,詐騙,綁架,強姦。在一次入室搶劫中,他們把女主人捆綁上,還在房間裡睡了一覺,第二天早上還給自己做了早飯,這說明他們不僅膽大妄為,對生活也多少充滿熱愛。這三年間,他們學會了吸毒,錢財揮霍一空。吸粉的人性慾消退,溜冰的人性慾強烈。丘八自從吸毒之後,就再也沒碰過女人,那種飄的感覺比射精要爽的多。

  2000年7月1日,丘八悄悄回了一趟老家,他在縣東關菜市場附近的電線竿子上看到了一則關於他的尋人啟示,那上面簡單描述了一個他不敢相信的事實,表妹生下了一個小女兒,在他逃亡的這四年裡,孩子靜悄悄的成長,如今躺在了病床上,隨時都面臨著生命的危險,這個父親,或者說這個懦夫,並沒有選擇挺身而出拯救自己生命垂危的女兒,而是撕下了尋人啟示,迅速逃離了這個縣城。

  7月13日,丘八、鐵嘴、屠老野被捕。

  7月29日,越獄。

  8月13日至15日,丘八躲避在紅安縣城的下水道裡。

  8月17日,丘八再次返回大竹縣,警方早已在車站布下了天羅地網,丘八一下火車就意識到了危險,他拚命的逃跑,在鳴槍示警無效的情況下,警方將其擊斃。

  第二十八章人販子

  武漢市青年路中心有一棵樹,一棵百歲高齡的桃樹。

  2000年10月2日,一個少婦把一個四歲的小男孩從自行車後坐上抱下來,她對小男孩說,「旺旺,你在這棵樹下等媽媽,媽媽去廁所,馬上回來。」

  小男孩坐在樹下的石頭護攔上說,「好的。」

  10分鐘後,少婦回來了,小男孩卻不見了。少婦臉色煞白,站在樹下詢問過路的人,半小時後,驚慌失措的家人紛紛趕到,他們報了警,拿著孩子的照片去附近的路口以及車站和碼頭詢問。警察在調查中得知小男孩被一個新疆女人帶走了,少婦聽到這消息就癱軟在地上,圍觀的群眾把她扶起,有的好心人建議她去寫尋人啟示貼在街頭,過了一會,少婦在眾目睽睽之下脫掉襯衣,咬破手指,用自己的血在衣服上寫下一份尋人啟示,掛在了樹上。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這個只戴著乳罩的女人,終於號啕大哭起來。她像瘋子一樣坐在地上攥著拳頭,發出聲嘶力竭的呼喊,一陣陣撕心裂肺的痛使她的聲音變形,她說出的話更加淒慘駭人,那段話足以讓每一個母親落淚:

  「我的兒子丟了,哎呀,我該怎麼說呢,老天爺,沒了,是個新疆女人拐走的,人家說看見了,我給人家磕頭,磕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求求你了呀。哎呀,颳大風啦,天冷了,我的兒子還只穿著一件小夾克,旺旺,你到底在哪啊,我能聽見你的聲音,你哭,你笑,喊我媽媽。我的兒子呀,被人販子抱走了。人販子,我吐唾沫,該千刀萬剮下地獄的人販子,一個新疆女人,偷人家孩子,我剝你的皮,抽你的筋,喝你的血,剁你的手指頭,你真該死!該死!該死!那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呀,他只有4歲。不不不,我說錯話了,你大慈大悲,把我的孩子還給我,好不好,沒有他,我活不下去。你也是個女人啊,抱人家小孩子,還有良心嗎?你要把孩子賣錢,我願意出十倍的錢,一百倍的錢,把我的孩子買回來。告訴我,我的旺旺在哪,我願意在地上爬,我要爬到孩子身邊。我願意賣房子,貸款,錢全部給你,只求你別傷害孩子,別要孩子身上的器官,求求你了,你這萬惡的女人,你會下地獄,下地獄……」

  第二天,她又站在樹下,神情呆滯,彷彿一夜之間老了十歲。一連幾天,路過的人都看到一個女人對著樹自言自語,她像一個蒼白、呆滯、陰森的幽靈,有時,推著平板車賣核桃糕的新疆人從她面前走過,她就會發出一連串惡毒的咒罵,但是因為嗓子嘶啞,誰也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麼——她已經瘋了。

  半個月以後,在廣州火車站廣場,一個維族老乞丐用鐵鏈牽著一個小男孩乞討,小男孩捲著褲腳,腿上有三個觸目驚心的爛瘡,蒼蠅繞著他翁翁亂飛。

  半個月前,這個小男孩還在幼兒園,他所有的本事就是唱幾首歌,背幾個數字,講一個簡單的故事。他和所有孩子一樣,有著象蘋果一樣的小臉和象小鳥一樣的嗓音,用小鏟子在地上挖一個坑,發現一隻蚯蚓就會高興的跑去告訴媽媽,喋喋不休,對著媽媽的耳朵興奮的說一些誰也聽不懂的話,然後他所做的就是抱著玩具熊在沙發上睡著,醒了,卻不想吃飯,儘管他只有四歲,但是他會抬著小臉很認真的說,媽媽,我都十幾年沒有吃過冰激凌了。他有他的小火車,有飛機和軍隊,他統治著天上所有的星星以及地上所有的花朵,也就是說,統治著幸福和快樂。

  當一個孩子和一隻狗融為一體,同時在你面前活動,本應該帶著項鏈的脖子卻繫著鐵鏈,眼窩深陷,他的目光已經由驚恐變成了呆滯,他不說話,不再笑,甚至不敢哭,他就那樣跪著乞討;當這個面黃肌瘦、骨瘦如材、滿身塵土、衣服破爛、蓬頭垢發的孩子,就這樣猝不及防出現在你的視線裡——即使是在陽光之下,這個孩子告訴我們的是:黑暗是存在的。

  一個兒童跪在地上,陳述的是全人類的罪惡。

  根據公安部報告,2004年,共破獲拐賣兒童案1975起,解救拐賣兒童3488人。這僅僅是破案的數據,是冰山的一角,在海水之下還有更多不為人所知的內容。天下沒有什麼事情,比一個媽媽失去自己的孩子更加殘酷。人販子拐賣一個孩子,就等於毀滅了三、四個家庭,多少失去孩子的父母從此精神失常,多少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從此一病不起?

  我國對於拐賣婦女兒童罪處以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刑偵一號大案主犯白寶山因為盜竊幾件衣服就被判了4年徒刑;馬清秀犯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判處有期徒刑3年緩刑5年,馬清秀涉案金額達931萬元(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最高量刑是5年)。

  我們不禁要提出疑問,現行法律的天平是否傾斜了呢?

  天平的兩端,有時是否過輕有時是否過重呢?

  不僅如此,我們還要對每一雙光著的腳提出疑問,為什麼沒有鞋子。只需要從衣衫襤褸的洞裡深入細察一下,就會發現一個苦難的世界。

  我們應該正視這些,因為這正是我們自己製造出來的。

  第二十九章乞丐

  那個人販子,那個新疆女人就是阿衣古麗。

  庫爾班鋃鐺入獄之後,阿衣古麗就帶著巴郎四處流浪,她想過工作,可是沒有找到工作,她想去監獄看看庫爾班,但是又打消了這種冒險,因為她也參與了販毒和盜竊銀行。在顛沛流離的日子裡,她懷念家鄉的葡萄架和棉花地,想念從前的平淡生活。最終她覺的自己走投無路了,這個心如蛇蠍的女人把自己的兒子賣給了山西的一戶農民。

  當時,阿衣古麗拿著錢,走到村口的老槐樹下的時候,放了個屁,她咯咯的笑了,笑著笑著又哭了。

  她返回那戶人家,老實巴交的買主——那個家徒四壁的農民——問她怎麼又回來了。她說:「捨不得孩子,我再和孩子說幾句話。」她把巴郎摟在懷裡,在他耳邊悄悄說:「十天之後,你從他家偷偷跑出來,我在村口的那大槐樹下等你,我再把你接走,記住了嗎?」

  巴郎若有所悟的點點頭。

  這種使人人財兩空的把戲她只玩過三次。第二次,她把巴郎賣到了貴州,幾天後她帶著巴郎逃跑的時候,一整個村子的人都打著火把在後面追她。第三次,她把巴郎賣給了廣州的一個維族老漢,老漢叫阿帕爾,乞討為生。

  這裡要簡單說明一下,在廣州、深圳等發達城市,都有一大批職業乞丐,以深圳上海賓館公共汽車站附近的乞丐為例,幾位來自河南的叫花子只要看到交通燈變成紅燈,就會喊一聲:「燈紅啦,快上!狠要,燈一綠就沒有啦!」他們向等候紅燈的車輛不停作揖討錢,他們每個人一天的收入大概在70元左右,一月2000元,這個數字對農民來說是很誘人的,所以不斷的有人加入到這個群體,有的一家幾口人共同出來乞討,甚至有一整個村子的村民結隊乞討。

  新疆老漢阿帕爾就是一個職業乞丐。

  最初他拄著一根木棍,端著破茶缸,走街串巷,收入甚微。後來他從家鄉帶來一個殘疾兒童,一個嘴歪眼斜流口水的女嬰,每天就是坐在幼兒園門口,幼兒園門口確實是最佳乞討的所在,接送孩子的家長很容易將對自己孩子的愛轉化成對這「爺孫」倆的同情。

  1999年,也就是菊花硬幣發行的那一年,阿帕爾每個月都要去銀行兌換兩箱子硬幣,一箱子一元的,嶄新珵亮,每一枚硬幣上都有一朵菊花;一箱子五毛的,黃燦燦的,散發著金子似的光芒。

  2000年4月,他的搖錢樹——病嬰死掉了。9月下旬,阿衣古麗將巴郎以4000元價格賣給了他,他對巴郎感到失望,因為巴郎太健康了,年齡也有點大,他向阿衣古麗表示願意出高價買一個四歲以下的孩子。10月6日,阿衣古麗將一個哭哭啼啼的孩子帶來了。

  在阿帕爾的住所,廣州市天河區棠下的一個出租屋裡,他和阿衣古麗有過這樣一段對話:

  阿帕爾搖著頭說,「這孩子我不能收。」

  阿衣古麗問,「為什麼?」

  阿帕爾說,「他穿的太乾淨了,你看看,這衣服,這鞋子,這胳膊和手都太嫩了,你從哪偷來的?孩子父母還不找瘋了,他們會找上來的,會打死我。」

  阿衣古麗兩手做一個掰東西的手勢,「你可以弄殘他。」

  阿帕爾說,「喪天良的事,不能幹。」

  阿衣古麗說,「你心眼不壞。」

  阿帕爾說,「除非你賤賣。」

  阿衣古麗說,「你說個價。」

  阿帕爾說,「4000,看在老鄉的面子上。」

  阿衣古麗說,「成交,給錢。」

  阿帕爾說,「給啥錢啊,咱倆扯平,你把巴郎領走,這孩子留下。你的小巴郎,他不跟我上街討飯,嫌丟人,還拿把小刀子,捅我,一天到晚在外面玩,餓了就回來吃飯,你還是領走吧。」

  阿衣古麗罵道,「阿囊死給(髒話),過幾天我把巴郎帶走。」

  當天晚上,下起小雨,阿帕爾坐在小圓桌前喝酒,他教孩子喊爺爺,孩子不喊,他就用拐棍敲著地面說,「以後我就是你爺爺。」

  巴郎哼著歌曲回來了,抓起桌上的煮羊蹄就啃,他看到床腿上拴著一個小男孩,問道,「這是誰?」

  阿帕爾說,「買的,明天就帶他上街。」

  巴郎說,「那我先給他化化妝。」

  巴郎把手上的油抹到小男孩的衣服上,又把煙灰倒在小男孩頭上,小男孩哇的一聲哭了。

  「這樣才像個小叫花子,不許哭。」巴郎拿出一把蝴蝶小刀威脅著。

  小男孩驚恐的向後退。

  「你叫什麼?」巴郎用小刀捅了桶小男孩的肚子。

  「旺旺,」小男孩回答,他嚇的幾乎要哭出來,卻又不敢。

  「旺旺。」巴郎重複著這個名字,哈哈笑起來,「你是一隻小狗,以後我就喊你小狗。」

  「小狗,你從哪來?」

  「小男孩搖了搖頭。」

  巴郎拍拍額頭,換了一種提問的方法,「你家在哪?」

  小男孩想了想,「武漢青年路光華小區四號樓。」他說的很熟練,看來平時媽媽沒少教他。

  阿帕爾糾正道,「你家在新疆,喀什巴楚縣,再敢說武漢——」

  老乞丐舉起拐棍做個要打的姿勢,「就抽的你亂蹦亂跳。」

  「你媽不要你了。」巴郎說。

  小男孩用手背揉著眼睛,嗚嗚的哭起來。

  「那又有什麼。」巴郎聳聳肩膀說,「我阿達進了號子,阿媽把我賣了三次,三次。」他向旺旺伸出三根手指,然後他把一個羊蹄塞到旺旺手裡。

  「啃。」巴郎命令道。

  每天,阿帕爾都帶著旺旺上街乞討,旺旺已經徹底的淪為一個髒兮兮的小乞丐,阿帕爾還用白膠、紅墨水、棉棒在旺旺腿上製作了幾個傷口,這些假的爛瘡做的非常逼真,如果放上蛆,抹上一點臭腐乳吸引蒼蠅,對乞討更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因為經常哭,旺旺的眼睛深深隱在一層陰影裡,已經失去光彩。最初跪在街頭,神色倉皇,對每個人都有著無法克制的恐懼,然後這個四歲的小孩習慣了,麻木了。巴郎有時也跟著阿帕爾乞討,但是更多的時候他喜歡在街上四處遊逛。孩子是很容易混熟的,正如兩顆星星的光芒是一樣的。巴郎有時欺負旺旺,有時親切的稱呼他「小狗弟弟」。

  有一天,淅瀝瀝的下起小雨,這樣的天氣沒法出去討錢,阿帕爾就躺在床上睡覺,老年人總是睡的很沉,旺旺從床底下拉出一個小盒子,裡面有一些卡片,兩塊磁鐵,幾個掉了骨碌的小車,他拿出一個很漂亮的塑料小人,對巴郎說,「給你。」

  「垃圾箱裡揀的。」巴郎不屑一顧。

  「給你玩。」

  「這有什麼好玩的,」巴郎說,「有很多好玩的事,你不知道,我帶你去冰窯,天熱,那裡也有冰,再去游泳館,我們可以溜進去,從檯子上跳到水裡,我帶你去三元裡,看那個骨頭女人,她還沒死,還要去火車站看人打架。」

  「我想媽媽了。」旺旺說,他抬起一雙大眼睛,忍著滿眶的眼淚,他並沒有哭出聲音,只是任由淚水湧出來,唉,這個小小的孩子已經學會了堅強和忍耐。

  巴郎說,「哦。」

  過了一會,巴郎打個響指,似乎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他說,「這還不簡單嗎,我帶你回家。」

  兩個孩子手拉手走在雨中,雨把他們的頭髮淋濕,他們不說話,就那樣一直走,一直走,走出那個藏污納垢的城中村,走過那些破敗的堆滿垃圾的小巷,走到大街上。旺旺緊緊抓著巴郎的手,我們無法得知這個四歲的孩子一路上在想些什麼,在他長大以後,能否記起是誰帶他走出這場惡夢,能否記得此刻他緊緊抓著的這支手?在一個菜市場附近,巴郎從身上摸出一張皺巴巴的錢,他對賣羊肉夾餅的攤主說,「來兩個夾餅,我要請客。」他對旺旺說,「吃吧,塞到肚子裡。」吃完之後,他們繼續向前走,巴郎把旺旺領到天河區棠下街派出所的門口,巴郎問旺旺,「你還記得你家在哪吧。」旺旺點點頭。巴郎說,「進去吧,讓條子幫你擦屁股,他們會送你回家的。」

  巴郎推了他一下,說,「去吧,小狗弟弟。」

  說完,巴郎就迅速的跑開了,他藏在街角,偷偷的看到旺旺站在派出所門口放聲大哭,一個女民警走出來,蹲下身詢問著什麼,然後拉著旺旺的小手走進了派出所。

  巴郎放心的離開了,他用口哨吹著一首新疆維族歌曲,那是木卡姆裡「潘吉尕木」裡很出名的唱段:

  「你有了花苑要栽果樹,

  你有了兒子把書念,

  要教育孩子愛勞動,

  做一個剛強的好男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