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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48章

  第四十六章

  今晚高棟的辦公室很忙,張一昂前腳剛走,馬黨培和李衛平一起走了進來。

  「有事?」高棟看著兩人欲言又止的樣子,掏出煙分給他們。

  馬黨培先開口道:「高局,這案子……差不多可以結了吧?」

  李衛平也接口道:「是啊,老大,林小峰屍體找到了,綁架錄音也找到了,現在證據確鑿,可以結案了吧?」

  高棟不太樂意地瞥他們一眼,道:「急什麼,林小峰DNA不是還沒確認過,等明天法醫結果出來再說吧。」

  馬黨培迫切問:「這麼說,只要明天DNA確認是他本人,就可以結案了?」

  高棟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李衛平:「犯罪經過查好了?」

  李衛平苦著臉搖頭:「監控裡就是找不到別克車,我和馬隊商量來商量去,判斷唯一可能還是別克車被裝上大貨車運出去了,只有這樣,才能躲過服務區監控,才能不用交出通行證下高速,又避開所有監控進入老公路。」

  高棟抿了抿嘴,道:「證據呢?把這輛大貨車找出來。」

  李衛平顯得很為難:「這……這不太好查,畢竟經過服務區的大貨車太多了,幾千輛大貨車總不能沒輛去問。就算問了,司機不承認,我們也辨別不出啊。」

  「司機不承認,那就是有同夥?」

  「那也不是,比方說林小峰本就明確告訴司機,他要用貨車把他的車運下高速,給了高額的租車費,司機知道他肯定有某種不法目的,但為了錢還是干了。林小峰把六個人控制了放在座位下,不讓司機看到,司機壓根想不到他的不法目的是殺這麼多人,就按著他的主意做了。現在去調查,司機知道這麼做違法,很可能不承認,我們無從判斷司機所說的真假。而且幾千輛貨車此刻在全國各地,根本沒辦法展開調查。也可能貨車是林小峰自己借來的,自己開的,這樣要查也很麻煩。」

  高棟轉過身,閉上眼睛,沉吟半晌,又轉回身,道:「是挺頭疼的一件事吶。」

  李衛平道:「我跟馬隊還有其他幾個專案組成員對這個問題專門商討了一下,林小峰已經死了,犯罪經過想要全部還原是不可能的。但現在他犯罪的證據鏈足夠充分,並且我們整個調查過程都沒發現還有其他同夥的可能。我們覺得以現在的情況,結案沒有問題了。」

  馬黨培也道:「是啊,反正現在兇手已經水落石出了,早點結案晚點結案都是要結的,晚結不如早結。」

  李衛平道:「老大,你也知道我們縣局現在的處境……」

  馬黨培繼續懇求:「高局,這事我們知道,上面問責怕是逃不了的,如果能趕在年前盡快結案,問責肯定也要等正月十五過後了……」

  李衛平道:「老大,不瞞你說,我們縣局和縣政府現在壓力都很大,如果能現在結案了,剛好隔了過年,時間拖得長些,事情自然也淡化了,我們也準備趁過年期間想點辦法,讓這事趕緊翻過去。其他專案組成員我們也問了意見,他們也想快點結案,也好回家過年。」

  高棟長長吐了口氣,緩緩點點頭,道:「我知道你們的意思,我也理解你們現在的情況,這件事我知道了,我再想一下,明天先等法醫的結果吧。」

  送走這兩位,又有縣政府的領導打來電話,詢問高棟意見,話中意思也是想早點把這一頁翻過去,他們縣裡也能鬆口氣,就連縣工商局和市工商局的人,也都想早點結束,因為鬧出這案子,查案雖是公安的事,但工商協會這種東西揭出來,他們也很擔心,因為這不是一個地方的事,很多地方都這麼做,除了工商的外,稅務、消防很多部門都辦了附屬公司,這是很多部門陽光工資外的收入,靠這塊不光養活了許多單位的正式工,更多親戚朋友的臨時工的收入超出財政預算,也是靠附屬公司裡出。別看縣城工商所一家出事,這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很多單位對這案子非常關心,全想快點把事情淡化,趁著過年,過完年事情就過去了。

  高棟坐在椅子裡,默不作聲,他也在權衡。

  他覺得還是有些疑點,他並不是擔心林小峰不是兇手,現在林小峰是兇手的證據很翔實了,他就怕林小峰背後還有人,林小峰是被人利用了。

  萬一以後再冒出什麼事——甚至翻案,當然,案子不是他一個人查,有責任也是集體的責任,所謂集體的責任基本上就是沒責任,但面子上總是會難看,毀了他向來辦的案子都是鐵案的形象。

  不光專案組其他人想著快點結案,他自己何嘗不是這樣想?

  早點結案對所有人、所有部門都有好處。

  可是,他心裡始終有個顧慮。

  會不會真被徐策說中了,此案另有玄機?

  他想了一下,打開電腦,撥打了徐策的電話。

  第四十七章

  「馬上就要結案了嗎?」聽高棟花了半個小時講了今天的情況,徐策問道。

  高棟坦誠回答:「我現在正在為這件事煩惱,結案沒問題,我就怕……就怕以後再出其他事。」

  徐策笑了笑,道:「就算現在結案,以後也不會出其他問題的。如果林小峰背後還有人,此人從頭到尾沒留下線索,一直躲在幕後,那麼這件事了結後,他更不會現出原形了。他花了這麼多功夫隱藏自己,好不容易等到結案了,警察經過他身邊也沒懷疑他,他當然不會再做犯罪的事讓你們重新查回去。」

  高棟一愣,道:「這麼說,你的建議也是我可以結案了?」

  「不,這不是建議,僅是現在情況的客觀評價,結果只取決於你。」徐策笑了笑,「我的老同學,我想問一句,對你來說,是真相重要,還是仕途重要?」

  高棟顯然沒想到他會這麼突兀地問這個敏感問題,沉吟片刻,咳嗽一聲,道:「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聽你剛才講了這麼多,給我的印象是,如果現在結案,對你,對專案組,對你的團隊,對縣政府以及更多其他相關不相關的單位,都是好事?」

  「嗯……可以這麼說吧。」

  「如果暫時不結案,繼續查,有可能查不出結果,最後還是會以現在的結論結案?」

  「對,是這樣。」

  「如果晚一些時間結案,對你個人的影響大嗎?」

  高棟微微瞇了下眼睛,坦白地告訴他:「不大。命案是我帶隊的專案組到白象之前就發生的,我的團隊沒有任何責任。唯獨直接責任人是縣公安局和縣政府,他們希望快點過去。不過拖一些時間結案,到時的結果並沒查出什麼東西,我會有點尷尬罷了,但我也可以說是本著謹慎原則,更好地還原案件。回頭想來,如果不是那幫大學生提前了屍體,而是等我趕到白象後,呵呵,那樣我肩上也有責任,恐怕我現在也巴不得馬上結案了。」

  「我們按最壞的結果,假設最後沒查出更有新意的東西,只能按現在的結論結案,你覺得你個人能接受的,最遲能拖到什麼時候結案?」

  高棟想了下,道:「年前無論如何也要結案了。」

  「好吧,也就是說,時間只剩下一個多星期了。」

  高棟不解道:「你想做什麼?」

  「如果你願意再拖幾天結案,我想,有可能會查出更有新意的東西。——當然,我只是說有可能,純屬概率上的可能,也有可能最後查不出其他東西。」

  「那又怎麼樣?」

  「現在我唯一知道的結果,這案子除了林小峰外,背後一定還要人。」

  高棟皺了下眉,認真地問:「為什麼這麼肯定?是覺得我們現在猜測的林小峰的犯罪動機不夠堅挺,犯罪過程沒辦法還原?」

  徐策道:「不,所謂犯罪動機,我並不看重,當一個人已經死了,你們所還原的犯罪動機永遠只是『可能』的犯罪動機,也就是猜測。我所堅持的,只是所有的事實依據,從事實角度出發,得出結論。就說迷藥這一環節,我們倆已經討論過了,用迷藥控制一車人,發作時間、藥物效率上都沒辦法掌控,這是很重要的一個疑點。」

  他頓了下,繼續道:「我們再分析林小峰犯罪的態度,他是想殺完人後逃走呢,還是一開始就想著同歸於盡,殺完人後自殺?從這一點上,他整個犯罪活動裡不同的表現有多處矛盾。他設計別克車從服務區消失,這表明他不想被發現。老公路那裡他留下了腳印,這又顯得他並不想隱藏。他抽屜裡更是留下了一瓶迷藥,明白告訴警方他就是兇手,這時他又是不想隱藏。可是他案發後,從頭到尾沒和家裡人聯繫,這點上,他又是不想被發現。最後他卻選擇了自殺,留下了證據。從頭到尾的犯罪態度多處矛盾,這太奇怪了。」

  高棟承認:「確實,你說得對,儘管林小峰犯罪的證據鏈很充分,可是細想之下,很多地方又是疑點重重。」

  徐策道:「其實歸根到底,想查出最後的真相,關鍵還是在服務區別克車消失這一環節。我可以肯定你們對此的調查存在問題,導致了查不出結果。如果可以的話,對服務區調查的每個環節,再做一次。當然,這只是我的建議,一切的決定權,包括什麼時候結案最合適,都取決於你,老同學。」

  結束通話後,高棟點起一支煙,抬眼望著天花板。

  真的要重新調查一遍嗎?

  他陷入了長久的思索。

  第四十八章

  第二天中午剛過,法醫就回饋了鑒定結果,屍體就是林小峰,DNA比對完全吻合。

  接著專案組開會討論了一下,專案組的多個成員,包括其他市暫時調派過來的刑偵專家,都建議可以結案了。大家雖都知道監控裡查不出林小峰是怎麼把車移出去的,但證據鏈擺在面前,兇手就是林小峰,沒有同夥,兇手已死,犯罪經過無法還原,過程並不重要,結果很確定,就是這樣。

  高棟猶豫再三,決定還是按徐策說的,再拖一點時間看看會否查出新情況,於是便本著謹慎原則,告訴專案組諸位,各自回去把資料整理一下,再合計著做結案報告。

  開完會後,高棟去各個組的辦公場所轉了一圈,發現大家都沒在繼續查案情,他也理解手下的想法,幾千個小時的監控都看過了,沒找到別克車,現在繼續查也不會有結果,反正兇手就是林小峰確認無誤。

  回到辦公室,省廳的領導也打來電話,林小峰屍體被發現,省廳和部裡當然也第一時間接到了報告,領導告訴高棟,這案子影響敏感,既然結果確認無誤了,結案宜早不宜遲,早點結束消除影響,建議他這邊快點處理一下,趕在年前把結案報告和所有相關卷宗全部處理完,到時開個表彰大會,公安的事就到此為止了。剩下的工商所善後工作,留給他們地方政府去處理,趁著過完年,影響也能降到最低。

  高棟雖然口頭應承下來,心中依舊猶豫不定。沒多久,大津市的市委辦公室打來電話,這回是王振國親自找的高棟,跟他詳細瞭解了案情,最後說反正事情已經這樣了,他很感謝公安系統的辛苦工作,兇手既然已經自殺,事情就到此為止吧,同樣建議他早點結案了。

  他想起徐策昨天問他的話,是真相重要,還是仕途重要?

  他自嘲般地苦笑搖搖頭,想法已經動搖。儘管徐策說了多個案子中的疑點,這些疑點正中他心裡想法,可是他在想,再查下去真能查出更多的東西嗎?他沒有信心。

  即便此刻他把這些疑點說出來,這些只能算是疑點,不能算作翻案的證據,既然只是疑點,自然也能找到各種理由進行解釋。

  這就像一大群人穿越沙漠,好不容易看到了眼前的綠洲,你告訴這群人,先別休息,我們再找找,或許能找到更大片的綠洲。別人能答應嗎?

  事到如今,林小峰是兇手的證據鏈很扎實,整個團隊顯然都想著能結案了,無心追查更多的東西。

  話說回來,前面所有人齊心協力偵查,都沒得出更多的線索,放到現在這種心態下,恐怕更查不出了。

  這時,張一昂進來找他,說昨天交代查的事已經辦好了。

  高棟看著大多數人此刻都沉浸在即將結案的喜悅心境裡,此時還能克制住內心的浮躁,繼續按高棟要求辦事的,不多了,高棟一時間對張一昂這名跟了多年的下屬,甚至有一種感激。

  張一昂道:「老大,我們早上去了派出所,拿到了別克車車身劃著『工商所王八蛋』的照片,加上從單位裡拿到的林小峰筆跡,一起發給省廳的筆跡鑒定專家做對比,他們說字肯定不是林小峰寫的。字是用利器劃在車上的,和正常的寫字手法不一樣,但他們說因為林小峰的構字習慣和筆畫特徵與車上的字相差太大,所以還是很容易鑒定的。」

  高棟手指敲了幾下腦袋,道:「4S店問了嗎?」

  「問了,他們說這輛別克車沒有來做過油漆,最近的一次記錄是去年上半年來換過一次保險槓,就是那次別克車撞了綠化帶。」

  高棟起疑道:「這麼說,林小峰沒把車開到4S店做油漆,能查到他是在哪做的油漆嗎?」

  「我們後來又去工商所,想找林小峰做油漆後拿回來的報銷發票,發現報了三千塊,用的卻是部分餐飲和車票。我判斷是林小峰拿到其它店裡做了油漆,費用比4S店少很多,他再拿三千塊其它發票來多報銷。」

  高棟想了一下,道:「有辦法查出林小峰是去哪做的油漆嗎?」

  張一昂露出為難的表情:「恐怕很難,如果是在本市做的油漆,整個市裡的所有汽車修理店一家家去問,總能有結果。可是全市包括各縣的汽車修理店至少有上千家,一家家去查,人手、時間都要很多,短時間內做不完。萬一,車子不是本市做的油漆呢?那麼調查就無止境了。關鍵問題是,我覺得是不是真有必要這麼做呢?林小峰怎麼做油漆和別克車消失的事是否真有關聯,我想不出。」

  高棟也是同樣想不出。

  打發走張一昂後,高棟再次陷入了沉思。

  他想起徐策的話,所有問題的關鍵只有一點,就是別克車的消失。

  一定是這項工作的調查有問題,建議他把這項工作的每步調查都重新走一遍。

  重新做?

  光查監控,就是幾組人手的勞動力了,以前查不出,現在就能查出?

  高棟歎口氣,搖搖頭,壓制住心中的各種情緒,把服務區調查有關的全部卷宗拿出來,沉下心,每一頁每一行仔細地看過去。

  服務區的調查工作分成兩塊,一是針對服務區的環境設置,是否確實是個封閉的區域。二是查兩頭的兩個監控。

  高棟再一次把思路逐項分散開來。

  服務區周圍沒有其他出口,這項結果不會有問題,沒必要複查。

  兩個監控沒有盲區,這點張一昂的幾個人親自去了服務區看過,而且他自己也看過監控,這項結果也不會有問題,沒必要複查。

  客車道和貨車道之間有護欄,並且有值班人員管理,張一昂那邊調查服務區值班人員時,對方很確信表示不會有車穿過去。現在專案組大部分人的猜測是林小峰趁晚上值班人員不注意,挪開護欄,把車開過去上了一輛大貨車,此後再把護欄挪回去。真實情況是不是這樣,現在也沒法追溯了。這項結果可能有問題,但沒辦法複查。

  監控的結果顯示,出監控的別克車比進監控的別克車少了一輛,少的也是工商所的銀灰色那輛,而其他車的車牌都和進監控時核對過,完全一致。這項工作是多個組反覆查監控得出的結果,也不會有問題,沒必要複查。

  問題出在哪?是出在客車道和貨車道這個沒辦法複查的環節上嗎?

  高棟眉頭緊皺,翻開服務區的平面圖,再次看了起來。

  上面詳詳細細標注著服務區內的各塊區域、綠化、設施、店舖。

  當他視線移到服務區背面的那家汽車修理店時,曾經張一昂隨口說的一句話突然在他腦海裡重新浮現。

  那個細節曾經只當是和案件無關,聽了一遍就過去了,誰都不會刻意留心那個細節。

  沒想到,那個最不起眼的細節,是關鍵!

  一瞬間,高棟像觸電般瞪大了眼鏡,他手裡拿著的文件都不住地顫抖起來。

  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

  徐策說得一點都沒錯,果然是調查環節出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