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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部分:天才的殊途同歸

  65

  駱聞被帶回刑偵支隊兩天後。

  一大早,嚴良走進辦公室,瞥了眼正在抽煙的趙鐵民,道:「他招了嗎?」

  趙鐵民彈了下煙灰,冷哼一聲,道:「從前天晚上到現在,我就沒讓他合過眼,看他樣子已經困得不行了,可他意志力很強大,一直裝無辜,什麼都不肯交代。」

  嚴良隱隱覺得他的話似乎不對勁,細細一想,瞬時瞪大了眼睛:「你正式逮捕了駱聞?」

  「沒有,我手裡壓根沒他的犯罪證據,怎麼簽逮捕令?」

  「那你是?」

  「傳喚他,協助調查。」

  嚴良微微皺眉道:「傳喚的話,最高控制人身自由的時限是24小時,前天晚上到現在都三十多個鐘頭了,這麼做……不太符合規定吧?」

  趙鐵民不屑地道:「規定我比你懂。」

  嚴良冷聲道:「我最恨你們這幫人搞逼供那一套!」

  說著,嚴良就往外走。

  「等等,你去哪?」趙鐵民站起身叫住。

  「回學校,這事情我沒興趣管了,祝你好運,早點審問出來吧!」

  「喂——等等,」趙鐵民上去拉住他,道,「我知道你很討厭逼供這一套,逼供確實會搞出不少冤案。可誰告訴你我對駱聞逼供了?」

  「你都違反規定,超出傳喚時間,他三十多個小時都沒睡覺了,還不是——」

  趙鐵民打斷道:「首先,我承認,以前有些地方是存在逼供的情況,不過現在至少我們杭市的環境已經好多了。其次,你知道我為人,我也一向反對逼供。第三,這麼大的案子,我敢逼供嗎?萬一弄不好,我豈不是有麻煩?而且駱聞曾經是他們寧市的人,我要逼供讓他認罪,最後他翻供怎麼辦?他們寧市的領導告我怎麼辦?」

  嚴良不解道:「那你是?」

  趙鐵民拍拍他的肩,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一切都按規定來。昨天傍晚的時候,傳喚時限快到二十四小時了,我讓人把駱聞帶出公安局門口,讓他下車,隨後又拿了張傳喚單,再把他抓進來。」

  「這都行?」嚴良驚呆了。

  趙鐵民似乎頗為得意自己的創新,道:「當然,連續傳喚也是不允許的,但法律沒規定到底多久算是連續傳喚,我這麼做對付駱聞,也是情非得已。而且兩張傳喚單上他都簽過字了,一切手續合法。」

  嚴良張張嘴:「你……這樣你天天把他送出公安局門口,再給張新傳喚單又帶回來,豈不是能把他關到死?」

  趙鐵民咳嗽一聲,道:「理論上是這樣,不過我希望他趕快招了結案,總不能一直這樣搞下去。」

  嚴良低下頭,沉默了半晌,抬頭道:「我能審他嗎?」

  「當然可以,」大概嚴良最近在警隊出入多了,趙鐵民這次倒是很爽快地回答,「這裡不是市局,是支隊,都是我的人。儘管你現在不是警察了,不過我跟手下都說過了,你是刑偵專家,反正老刑警都知道你,這事不讓廳裡的領導知道就行了。」

  嚴良看著他,微微頷首:「謝謝。」

  「應該我謝謝你才對,不是你的話,現在連誰是嫌疑人都不知道呢。不過,你有幾分把握審得出來?」

  嚴良坦白道:「我不知道他會不會招,我只能試試看。原本最好的情況是,他去找李豐田時,從他的包裡至少搜出一樣凶器,那樣他就無從抵賴了。我沒想到他手無寸鐵就去找了李豐田。」

  趙鐵民轉過身,拿出一疊卷子,道:「好消息是李豐田已經招了,細節還待繼續調查。」

  嚴良接過卷子,看了一遍,把卷子交還趙鐵民,默默轉過身,吐了口氣。

  66

  當嚴良走進審訊室時,看到的是一張佈滿疲憊的臉。

  儘管駱聞還不到五十歲,年紀上算是處於壯年,但兩天兩夜未合眼,也快達到他的極限了。

  他面前放著咖啡和香煙,但香湮沒動過,嚴良知道,駱聞從不抽煙。而咖啡,應該喝了不少了吧。

  趙鐵民叫出主審人員說了幾句,隨後關了門,一同離開,把嚴良和一名記錄員留在審訊室裡。

  駱聞看到嚴良,強打了一下精神,微微挺起背,朝他平靜地笑了一下,道:「警方一定是搞錯了,我說了很多次,案子與我無關。」

  嚴良緩緩坐下,目光一直盯著駱聞的眼睛,情緒複雜,過了許久,一聲輕歎,隨後道:「你還不肯承認嗎?」

  駱聞深呼吸了一口,緩緩搖搖頭,似乎是在冷笑:「我不知道該承認什麼。」

  「對於你的一切所為,我都已經調查清楚了,你一共殺了五個人,犯了六次罪。」

  「殺五人?犯罪六次?」駱聞嘴角隱含一抹微笑,「數學老師也會算錯數嗎?」

  嚴良臉上漸漸多了幾分肅然,道:「徐添丁不是你殺的,但是,如果不是因為你的插手,不出三天警方就會抓到兇手。是你,你替兇手重新設計製造了一場犯罪。」

  駱聞搖著頭,臉上似乎寫著不可思議。

  「不得不承認你的犯罪能力很高,接連殺害多人,警方卻始終抓不出你。你故意把犯罪搞得似乎很複雜,不用其他更快捷的工具,偏偏用繩子把人勒死;殺人後在死者口中插根煙;留下『請來抓我』的字條;以死者的身份偽造三個字『本地人』。這些一度使得警方根本想不明白兇手想表達什麼,這些線索裡面究竟有什麼關聯。」

  駱聞很無奈地歎口氣:「我已經說了很多遍了,這些案子跟我完全無關。」他微微抿了抿嘴,道,「有什麼證據證明是我犯罪的嗎?此外,我還想補充一點,作為一個曾經很成熟的刑技從業人員,如果真是我犯罪,我想,我有能力根本不留下證據,甚至屍體,都未必找得到。」

  嚴良道:「我相信駱法醫完全做得到這一切。但你之所以留下這麼多線索,是因為,殺人,本就不是你的犯罪目的。」→文¤人·$·書·¤·屋←

  駱聞摸了下鼻子,沒有說話。

  「即便我開始懷疑到你,認為這些命案跟你有脫不了的關係後,始終還是有很多疑問困擾著我。譬如,你為什麼要殺人後在死者口中插上一根利群煙?是為了製造案發現場的疑點,擾亂警方的偵破思路,增加破案難度嗎?如果換成其他人是兇手,這種動機出發點的可能性很大。可當我把你代入當成兇手,就否定了這個判斷。因為你非常非常專業,你很清楚,最能增加破案難度的,是不留線索,而不是額外製造擾亂偵破的線索。可我還是想不通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嚴良喝了口水,繼續道:「直到我去寧市調查了你的往事,才讓前面命案中所有的疑點都有了一個共同的答案。我這才發現,所有警方勘查得到的線索,均是你刻意留下,刻意讓警方發現的。」

  「按你犯罪時的行為順序來說吧。你殺人時,不用效率更高的刀具等器械,而用了繩子。你在現場附近丟棄了凶器,當然是為了讓警方找出上面的指紋。不過,刀具的把柄上也可以留下指紋,為何不選刀呢?對你來說,用繩子殺人有兩個好處。一是繩子有兩個把手,你可以在兩個把手上都留下清晰的兇手指紋,方便警方的提證工作。二是用繩子殺人能夠更容易讓警方判斷兇手是個左撇子。你曾是優秀的法醫,你很清楚,如果你用刀殺人,即便你用的是左手,事後勘查現場時,法醫也只能判斷兇手用左手持刀殺人,由於缺乏右手的比照,無法完全判斷兇手是個左撇子。而用繩子把人勒死,由於你故意讓左手的用力遠大於右手,再加上一些你在現場故意使用左手操作的細微證據,法醫很容易認定兇手是個左撇子。」

  駱聞笑了笑:「如果真是我幹的,我為什麼要做這麼複雜?大部分人都用右手,我即便不偽造左撇子,警方的調查工作量依然會很大。萬一我偽造失敗了呢?豈不是更容易露出馬腳?」

  「你不會偽造失敗的,因為你是駱法醫。」嚴良很直接地看著他。

  「這算是對我專業技能的認可嗎?呵呵。」駱聞歎息著搖搖頭,把杯裡的咖啡喝完。

  「其次,你殺人後在被害人口中插上一根利群煙。這個舉動看起來顯得很古怪,其實最直接的想法才是最正確的。兇手是個抽利群煙的人。」

  「我不抽煙。」駱聞平淡地應了句。

  嚴良道「:可你想讓警方認為兇手抽煙,而且抽的是利群煙。」

  「有這必要嗎?」

  嚴良繼續道:「你借用死者的身份,留下三個字『本地人』,其實也應該按照最簡單的理解,兇手就是杭市本地人。此外,你每次殺人後,都故意在現場留下一張充滿挑釁口吻的『請來抓我』字條,就是想把案子鬧得足夠大。你很清楚,杭市這樣一座大城市裡,幾乎每天都會有命案發生。你殺了人後,當然,區公安分局會很重視,會安排人手破案,但這對你太不夠了。你需要做大案,需要引起更大的效應,需要讓市局甚至省廳震驚,組織大量人手破案。所以你在現場留下挑釁的四個字,目的就是逼迫警方把大量的警力投入到你這個案子的偵破中。你這招確實管用,命案現場留下『請來抓我』這四個字,簡直絕無僅有,第一起案子一出來,立刻引起了媒體的高度關注,當然,也引起了警方高層的嚴重注意,隨即安排大量人手組成專案組破案。」

  駱聞淡淡一笑:「你既說我殺人,又說我故意想引起警方重視。我是不是能這麼理解。在你看來,我既犯罪,也想早點被抓?」

  嚴良點點頭:「你確實是這麼想的。」

  駱聞笑道:「那也不用審我了,給我去做個精神鑒定,如果我是神經病,那麼殺人也不會判刑。」

  「你的真實動機是想讓警方去抓另一個兇手。」

  駱聞嗤笑一聲,並不說話。

  嚴良抿了抿嘴,道:「八年前,你從北京出差回到寧市,下了飛機後,你發現家裡電話打不通,你妻子的手機關機了。你在回家路上時,又打給了你丈母娘,她說這幾天沒聯繫過女兒。你又打給你妻子的朋友,他們說這幾天你妻子手機都關機。你打到她單位,她單位說你妻子兩天沒來上班了。這一下,你急了,趕到家後,打開家門,發現家裡空空如也,你妻子、你女兒,還有家裡的一條狗都不見了。家裡地板擦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你一眼望去,應該感覺這個家裡既新鮮,又陌生。那一刻,憑你的職業本能,發現了家裡的不正常。」

  駱聞看著嚴良,微微咬著牙。

  對八年前他站在家門口那一剎那的感覺,直到現在,依舊宛如昨日。

  他這一生中,從未有過那一瞬間的害怕,發自心底的害怕。那一份深藏心底的恐懼,八年來,不斷將他從午夜睡夢中驚醒,他的面前總是冒出深不見底的那一套空房子,所有傢俱擺設,都擦得一塵不染。

  「當時,你沒有直接走進家裡,而是很冷靜地留在了外面,電話打給你的部門,讓人帶著勘查的工具儀器趕到了你家門口。隨後,你和一位你認為能力最好、最細心的學生一起進了房子,對每一寸的地面進行了細緻的勘查。那一次,你用盡了各種方法,把整個房子勘查了很多遍,一直從當天傍晚,持續到了第二天天亮。從當時卷宗你自己的記錄上看,整個勘查過程還是發現了極其細微的線索的。首先,房子內的大部分地面,都被人用抹布用力地擦過了,沒找到一個腳印。而你根據抹布擦地的施力情況判斷,擦地的人用的是左手,而你妻子的習慣一向是用右手。其次,你幾乎對整個房子都做了血跡顯色反應,發現房子裡沒有出過血。第三,你在衛生間的水槽下方,找到了一小片灰燼和少量的灰質成分,事後,你通過實驗室微物質鑒定,發現是煙灰,你又通過購買了市面上各種香煙,對之進行了燃燒後微物質比對,你通過微量元素的細小差別和煙紙燃燒後的不同成分判斷,這裡的煙灰是利群煙。第四,你找遍了整個房子,最後,在衛生間水槽旁的瓷磚上,發現了一枚指紋。這枚指紋經確認,不是你妻子的,也不是你的,而是一枚陌生的指紋。整個房間找遍了,就只找到這一枚指紋。這些情況都是八年前你自己寫在卷宗裡的,你應該記得很清楚。」

  駱聞點點頭,道:「我記得很清楚。」

  「你妻女和家裡的一條狗都失蹤了,家裡發現了幾項不正常的線索,你判斷兩天前你家裡一定發生了某種意外,於是你在市局報案,做了登記。這部分的卷宗依然保存完好。由於你在寧市市局的地位,所以你報案後,局裡很重視,連忙派了大量人手進行附近的人員走訪工作。很快,調查到有一名收廢品的年輕人,在案發後失蹤了。你親自去了那人的出租屋,提取了此人留在出租屋內的指紋,發現該人的指紋和遺留你家衛生間內的那一枚完全相符。你又對他屋內的東西進行詳細勘查,確認他是左撇子,並且抽利群煙。利群煙是中檔煙,收廢品裡的人中,大都抽很便宜的煙,此點顯得很奇怪。隨後,警方將該人列為了嫌疑人,經過房東和其他幾個相關人員調查,他們說此人剛來才兩天,印象很淺,只記得身高170多點,體形略偏瘦,長相很普通,由於接觸很短,無法描述繪出他的長相。但房東記得他來租房時聊了幾句談到過,他是杭市城西一帶的農民。杭市人大部分都抽利群,所以你認為他是杭市城西一帶的人是可信的。可惜八年前那個時候,手機還是相對的奢侈品,社會上大部分人沒手機,否則房東租房一般都會留下對方的手機號碼,一查身份立刻清楚了,再也沒有後面的這麼多事了。」

  駱聞默不作聲。

  嚴良繼續道:「隨後,你請求局裡聯繫杭市的警方,協助查找這樣一個人。但由於線索太少,只知道對方是杭市城西一帶人,二十多歲,身高體形長相很普通,抽利群煙,是左撇子,儘管有他的指紋,但杭市的警方也根本無從查起。你先後多次懇求市局催促,但一來杭市不歸寧市管,查找這樣一個模糊的人難度太大。二來你家中門窗未發現被撬痕跡,所有地方都沒發現血跡,所以無法以命案立案。不以命案立案,自然警方也不會投入足夠人力去查了。於是,這個人怎麼都找不到了。」

  駱聞抿著嘴唇,牙齒咬緊。

  嚴良咳嗽一聲,突然提高了語調,正色道:「可是誰也沒有想到,你居然會犯下這麼大的罪,殺害這麼多的人。你犯罪的目的不是殺人,而是找人!當我想明白你這個目的時,坦白說,我整個人不寒而慄!」

  嚴良激動道:「我在警界這幾十年,接觸過各種各樣的案子,看到過各種各樣的兇手,見識過各種各樣的犯罪動機。有的是意外,有的是為錢,有的是仇殺,有的是因情,有的是為了栽贓陷害。可是我做夢都沒想到,竟然有人連續殺人不為別的,只為要發動警察,幫他找出另一個人!」

  「關於你妻女失蹤的真相,你一無所知,甚至對於那個出現在你家中的人的情況,你知道的也很有限。你僅有的線索是他二十多歲、身高中等、左撇子、抽利群煙,杭市城西一帶的農民,有他的指紋。你為了用你一己之力,把這個人找出來,於是到了杭市城西,連續犯下命案,每次犯罪中,都故意巧妙地留下這幾條線索,除此之外的犯罪過程,你處理得一乾二淨。你很清楚,在這幾條有限的證據面前,警方想破案,只有一條路可以走,那就是海量比對指紋,找出這個人。同時,你必須要犯下驚天大案,才能迫使警方足夠重視,投入足夠的警力去比對指紋,幫你找人。所以你要囂張地留下『請來抓我』四個字,挑釁警方。你每殺一個人後,就等著警方去海量比對指紋。可惜,儘管警方每次都去周邊比對了,卻都沒找到人。你認為杭市城西一帶這個範圍太大了,每次的比對往往也是在案發地附近進行,所以你不斷在城西不同的區塊犯罪,目的就是利用警方不斷投入的警力,把整個城西的所有人比對個遍,幫你找出這個指紋的所有人來。」

  「所以,更多的犯罪細節都可以解釋了。你很清楚,時隔多年,那個人的身高大致不會變,但他的體形也許變了,也許現在是個胖子了。你無法確定,你不知道對方的體重。所以你每次犯罪中,都處理了地上的腳印,避免讓警方通過腳印確認出兇手的身高體重,從而去比對指紋時,可能會錯過真正的那個人。但是經過四次後,警方依舊沒找出那個人。你感到很著急,希望提供警方更多的線索,更大範圍地去比對。於是你在殺害孫紅運時,原本他是在馬路邊的綠化帶旁被你襲擊,你殺死他後,卻把他拖過了綠化帶,帶到裡面的水泥地上。你這麼費力,只不過想借他的手,留下『本地人』三個字,告訴警方,兇手是杭市本地人這一點。綠化帶裡的泥土很鬆軟,根本無法寫下足夠清晰辨認的字。馬路旁鋪的地磚很硬,如果留下字,需要很大的力氣,不符合一個臨死掙扎人的狀態。於是,你只有把他拖到了水泥地上,那裡才能最好地留下『本地人』這三個字。而你要把他拖過綠化帶,必然要踩到綠化帶上,你不願留下腳印,所以穿了他的鞋子,並模仿死者被拖行的足跡特徵,把人拖過去,使受力分析無法準確判斷你的身高體重。」

  嚴良歎息一聲,繼續道:「其實,在你自己的內心中,我還是看到了一點點的良知。因為,你內心是厭惡犯罪的,過去你的思想是,任何理由的犯罪都是可恥的。可是你為了自己找尋妻女失蹤的真相,為了找到那個出現在你家裡的陌生男人,你還是選擇了殺人,殺了很多人。從你自身角度出發,我相信,你也認為你是個自私的人。你為了尋找答案,去殺人,可是以你的本性,你無法對普通人下手。於是,你用曾經的賬號,登錄了公安內網,專挑居住地登記在杭市城西一帶的刑釋人員下手。我已經找人查過,你三年前雖然辭職了,但你賬號一直有登錄公安內網的情況。」

  駱聞平靜地道:「我雖然辭職了,但偶爾感興趣瞭解一下公安內部動態,這應該不算什麼吧。如果不合規,停掉我的賬號就行了。」

  嚴良皺著眉望著他:「你還不認罪嗎?」

  駱聞笑了笑:「我覺得這個故事很新穎。」

  這時,審訊室門敲了兩下,記錄人起身去開門。

  趙鐵民推開門,朝裡望了下,目光在駱聞身上停留了幾秒,隨即對嚴良道:「問好了嗎?」

  嚴良大聲道:「差不多都交代了。」

  趙鐵民笑著從身後拉出了兩個人,正是朱慧如和郭羽。兩人看到駱聞,都不禁瞪了眼,但隨即表情恢復正常。

  駱聞連忙大聲道:「嚴老師,你的故事很有趣,不知道有沒有證據支持?」

  趙鐵民咬了下牙,說了句:「那好,你接著審。」他忙關了門,把朱慧如和郭羽帶走了。

  等他走後,嚴良道:「不用再掩飾了,剛才朱慧如和郭羽兩個人你看到了吧?他們看到你被抓了,一定心理防線頃刻崩潰,很快和盤托出的。即便你前五起命案依舊不肯承認,但只要他們倆交代,對你的效果一樣。」

  駱聞恢復了平靜的表情:「是嗎,朱慧如我認識,麵館的,另個男的?我見過幾次,叫不出名字。不知道他們跟我有什麼關係。」

  「他們倆殺了徐添丁,而你,幫助他們偽造了現場,躲過了前面幾次的調查。」

  「是嗎?這也和我有關?」駱聞一聲冷笑。

  「證據在於徐添丁的案子找到了同樣的指紋。」

  「這是我的指紋嗎?如果不是,好像似乎絲毫不能說明跟我有關吧?」

  「那一晚的經過,還需要我重複一遍嗎?」

  「我想聽聽在你的故事版本裡,我又和這兩個幾乎不認識的小孩子有什麼瓜葛。」駱聞笑了下。

  嚴良道:「9月8日晚上,朱慧如和郭羽在某種情況下殺死了徐添丁,我想他們本意並不是殺了他,而是意外,因為他們倆都不像敢殺人的人。徐添丁頭部被石頭砸了,以及前身的三刀,是他的原始傷。兩人意外殺死徐添丁後,你第一時間出現在了現場,不知你們間進行了何種對話,總之,最後你幫助他們掩蓋了罪行。首先,由於不是你本人親自犯罪,犯罪現場簡直一塌糊塗,到處都是線索證據,你無法把現場徹底清理乾淨。於是你想出了把屍體抬到旁邊樹叢裡藏起來,而在第二天凌晨,弄了幾百張折成心形的百元大鈔,放在現場周圍,引路人進來找尋,從而顛覆性地破壞了現場。其次,朱慧如去送過外賣,這點想必很快就會調查出來,無法隱藏,那樣一來,警方也會將她列為重點嫌疑人。於是你馬上想到了要為他們倆製造不在場證明。怎麼製造呢?你讓他們先回去,故意走到監控下面,讓監控記錄他們回家的時間。隨後,在徐添丁手機裡找出微信他說的話,錄到你手機裡,撥打了他通話記錄裡最常聯繫的朋友電話,打通後,播放這句話掛斷,偽造成徐添丁是在10點50分遇害的假象。這還不夠,你為了讓朱慧如和郭羽的不在場證明顯得無懈可擊,你還讓郭羽回去後,特地跑到便利店買藥,有了人證的證明。同一時間,你在現場細心地割劃著徐添丁的身體,留下血條,顯示兇手殺人後停留現場很長一段時間割血條。如此雙重保險足夠給他們製造不在場證明了。其三,徐添丁心臟處的一刀,拔刀時必然濺出了大量鮮血,我想朱慧如衣服上一定有不少血。於是你要郭羽把朱慧如背回去,免得被路過的人發覺。但背她回去需要理由,所以,我相信朱慧如腿上受傷,也是你想出來的。你真的很細緻,她受傷後,你故意讓她先穿牛仔褲,符合女性愛美的心理習慣。同時,警察看不到她的傷,會懷疑她撒謊。可是當她再穿短裙露出傷口後,警察對她的懷疑心理當然就煙消雲散了。其四,一定是你在案發後買了把新的同款水果刀,交給了朱慧如,讓她在必要時候拿出來,展示給警方一把新刀,更打消她的嫌疑。可惜,這一條朱福來並不知情,我想朱福來可能是想替妹妹掩飾罪行,於是兩個人的話說反了,差點露出馬腳。其五,面對警方的問答技巧,也一定是你當晚的晚些時候找到他們倆,告訴他們的。其六,你做了雙重保險,你留下了李豐田的指紋。一來警方肯定會對可疑對像比對指紋,發現朱慧如和郭羽都不符合,自然就會排除。二來,一旦警方發現這指紋是連環命案的,那麼更會徹底排除朱慧如和郭羽的嫌疑,因為他們不可能是連環命案的兇手。並且你格外細心地故意把留有指紋的易拉罐放在樹後,造成兇手沒看到這個易拉罐,忘記擦除指紋的假象。」

  「我承認,你在協助朱慧如和郭羽的這一次犯罪中,幾乎把所有人都騙了,幾乎差一點我也排除了朱慧如和郭羽的嫌疑。唯一讓我能保持清醒頭腦的一點是,當我認定你是兇手後,將你代入案件中,我相信你殺徐添丁的現場根本不會弄得這麼狼狽,而且除了指紋外,也不像前幾次丟棄凶器,留下其他幾條線索,那麼唯一的解釋只有,徐添丁不是你殺的。」

  駱聞撇撇嘴:「是嗎?我跟你說的這兩個人很熟嗎?我為什麼要幫他們掩蓋殺人罪行?」

  嚴良道:「原本我也不理解,你為何要為了兩個萍水相逢的人冒這麼大風險。本來我以為你暗戀朱慧如—」

  駱聞聽後不禁一聲冷笑。

  嚴良接著道:「後來我覺得不可能,你不是那種性格。我實地去了河邊好幾趟,朱慧如和郭羽殺死徐添丁的位置,走在人行道上是看不見的,必須走到下方的草地裡面才行。否則你們停留在那裡好幾分鐘,路過的人早發現了。可我按照時間推算,你一定是在他們殺人後的第一時間就在現場了,怎麼可能這麼巧合呢?於是我想到了另一種可能,那就是,當天晚上,原本是你準備殺死徐添丁的。還有一條理由支持這個判斷,當晚你在現場留下了李豐田的指紋。你一定專門製造了李豐田的指紋模型。我認為,對於這種犯罪證據,平時你不會帶在身旁的,而當晚你身上就帶著,說明你那個時候出現,分明本就是想殺他。」

  駱聞沒有說話。

  嚴良繼續道:「你殺徐添丁的理由很簡單,一是徐添丁足夠令人討厭;二是在前四次你每次殺一個人,警方隨後比對周邊指紋的節奏,你認為太慢了,你要製造大案,逼迫警方投入最大的警力,進行最大面積的指紋比對工作,找出李豐田。孫紅運剛死沒幾天,如果徐添丁又被殺了,那麼連續兩起命案的規模效應會對警方產生最大的震動,他們一定會全力以赴比對指紋的。並且孫紅運和徐添丁被害的地點屬於城西兩個不同區塊,那麼這次比對指紋的範圍也會涉及整個城西吧。可是巧合的是,朱慧如和郭羽意外地先你一步殺了徐添丁。你既覺得如果是你殺了徐添丁,這兩個小孩子的人生也不會遭遇這麼大悲劇,你又覺得挽救他們的人生同時,還能繼續進行計劃,是最好的選擇。所以你決定替他們偽造現場。但由於現場太糟糕,你無法做成前幾次相同的案子,於是你放棄了留下另外幾條線索,只留下指紋而已。」

  駱聞平淡地抿抿嘴:「故事很生動,可我還是一句話,所有這些都跟我無關。」

  嚴良瞪著眼,隱隱含著怒氣:「你以前總說,任何理由的犯罪都是可恥的,這也是你的從業精神。可我萬萬想不到,說出這句話的人,竟然殺死這麼多人,卻絲毫沒有羞愧之心。你的自私徹底掩蓋了你的良知!」

  駱聞道:「確實和我無關。法律是講究證據的。不是你能把整個故事說得通,就能判斷一個人有罪。否則,這套劇本,我可以改裝在任何一個人頭上,相信也有辦法說得通他的犯罪動機。」

  嚴良怒氣沖沖地問:「你9月8號為何半夜才回家?」

  「我經常很晚回家,這一點,我相信如果你們調查了小區的監控,能夠證實。」

  嚴良冷哼一聲:「我很清楚,你經常晚回家是為了掩蓋你需要犯罪的那幾天的晚歸,使你犯罪那幾天的晚歸顯得不突兀。你9月8號晚上去哪了,有誰能證明?」

  駱聞做出思考狀:「我想想……嗯,一般我經常晚上在附近閒逛,都是一個人的,恐怕沒人能證明。因為我常去的地方是河邊、公園、旁邊山上,我喜歡半夜在外面呼吸新鮮空氣。我一個人居住,百無聊賴,放鬆一下身心。」

  「那你為何9月9號凌晨2點出去又回來?」

  「我想想……哦,我記起來了,當時我肚子餓,家裡沒東西吃,想開車去外面看看有沒有吃的,到路上發現店面全關,我跑了一圈就回來了。」

  「那為什麼你3點多又出去了?」

  「我實在餓得難受,想看看3點多有沒有小吃店開門了。」

  「不是因為去案發現場扔幾萬塊錢嗎?」

  駱聞平和地笑了笑:「當然不可能了,我說了我跟案子無關。再者說,如果是幾萬塊錢,我該去銀行取現吧,警方可以調查一下我的取現記錄。」

  嚴良冷聲道:「上次搜查你家就發現了,你抽屜裡就有幾萬塊現金,說明你平時家裡有放較多現金的習慣,所以你不需要臨時去取錢。」

  駱聞歎息一聲,苦笑:「那我又該怎麼自證清白呢?」

  嚴良哼了聲,道:「你在哪吃的早飯?」

  「我記得當時我出來時沒找到開門的早餐館,於是我只好去爬山,打發時間。後來我開車到了最近的一家肯德基吃的,如果那家店還有當時監控的話,能夠證明我說的話。」

  「可是爬山這個時間段,就沒人能證明你確實在爬山了?」

  駱聞道:「爬山時還遇到過其他人,不過我不認識他們,他們是否還記得我,我不清楚。」

  「你這麼說,我們根本無法查實。」〔WWW。WΓsHU。COM〕

  「可你這麼說,我也無法自證清白。」

  嚴良道:「你為什麼去找李豐田。」

  駱聞道:「前面關於八年前的卷子,你說得很對,我這麼多年來也確實想知道那個人到底是誰,可我沒辦法調查。前幾天你來我家時,落下的那個信封,我無意看到了裡面的內容。裡面寫著你們通過指紋比對,找到了你們案子裡的那個嫌疑人,隨後又因證據不足,把人放了。我無意地看了眼上面印著的那枚指紋,我對八年前卷子裡印著的指紋印象極其深,我只看一眼,就發現兩個指紋是一樣的,李豐田就是我需要找的人。」

  嚴良道:「當時你為什麼沒告訴我,而是你自己跑到他家去了,你到底想幹什麼?」

  「抱歉,我對這個答案的追求,實在太迫切了,我等不及了,我必須馬上去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我要找的人。而你的卷子裡寫著,警方雖比對指紋,發現了他和你們案子裡兇手留的指紋一致,可是他有很多不在場證明,證明他不是你們要找的兇手。你們抓了他後,又把他放了。於是我就按照你卷子裡登記的地址,直接找到了他家裡。」

  「那麼前天白天,你走在街上,為何往垃圾桶裡扔了一塊雞胸肉,後來又撿了回去?」

  「當時我感覺有人在跟蹤我,我想試驗一下,這只是反跟蹤的小技巧,我已經跟你之前審問的那位警察介紹過了。當時我並不知道原來你們懷疑我是兇手,所以跟蹤我。」

  嚴良歎息一聲,道:「你的所有話倒是滴水不漏!」

  「不,我只是說實話。」

  嚴良低下了頭,隨後長長歎了口氣,問:「這麼多年,你尋找你妻女失蹤的真相,你找到了嗎?」

  67

  頓時,駱聞眼中閃現出了光亮,整個人挺直了,嚴肅地望著嚴良,慢慢地吐出幾個字:「請你告訴我。」

  嚴良沒有看著他,只是望著面前的空地,緩緩道:「李豐田是這裡的農民,前面些年,他都在江蘇,在一家建材市場租了間店舖,做點建材生意,他老婆也是江蘇人。這幾年杭市拆遷很多,他家的農田被徵用後,分了六套房,所以他去年回到了杭市,也接著做建材生意。你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多年不回來嗎?」

  駱聞面無表情地看著嚴良。

  嚴良依舊沒看他,還是望著地面,淡淡道:「八年前,李豐田賭博,輸了很多錢,被人追債,於是逃到了寧市。他一向游手好閒,不務正業。逃到寧市後,他什麼也不會,本想表面裝成收廢品,實際想入室盜竊賺快錢。但他到了寧市的第三天晚上,他逛到了寧市海曙區平康路186號的天成公寓。」嚴良停頓了一下,還是說了下去:「他看到2幢1單元201室陽台的窗戶開著一小半。剛好入冬了,晚上人很少。他一直等到半夜,直到周圍人家的燈都關了,他沿著水管爬到了二樓,拉開那戶人家的窗戶,跳了進去。」

  駱聞的嘴角抽動著,雖然他早有預期,但當八年前妻女失蹤的真相開始緩緩向他打開時,他害怕了,他不敢接受了,他不想聽下去了……

  「陽台直接通到的是主臥。他以為主人已經睡了,誰知,當晚那個時候,女兒半夜尿床,女主人去收拾了一通,正走回臥室,剛好與李豐田四目相對。李豐田此前並沒有盜竊經歷,這是他第一次入室盜竊,他很緊張,一時間並不是選擇往外逃,而選擇跟女主人扭打了起來,試圖去控制住女主人。」

  駱聞瞬時感覺頭腦發白,彷彿整個世界都是空的,只看得到嚴良抽動著的嘴唇,以及彷彿遙遠世界傳來的聲音。

  「他當場失手把女主人掐死了。」

  當!駱聞整個大腦彷彿遭受了重擊,整個嗡嗡作響。儘管他八年來,已經無數次假設過妻子已經不在人世了,但每一次,他都勸慰自己,也許不是這樣的,也許是其他的可能。每一次都是將大腦中的這種想法匆匆打散。

  唯獨這一次,他再也打散不了了。

  「他當場失手把女主人掐死了。」這句話就像發條上了永不停歇的弦,一刻不停地在他腦中震動著。

  他面無表情,茫然地看著審訊室裡兩張陌生的面孔,他感覺面前這兩個人從來沒有見過,他根本不認識。

  嚴良停頓了好久,還是接著道:「家裡還有一條狗,當他掐住女主人時,狗一直在旁邊大叫著,吵醒了女兒,女兒走到了臥室門口,看到了駭人的一幕,嚇得沒發出任何聲音,只是站著。李豐田掐死女主人後,發現人已經死了,知道自己闖下大禍,所以當即狠下心,抓過還不到半歲的狗,也扭死了。那個小女孩……同樣被他掐死了。」

  瞬時,駱聞整個人從椅子裡滑了下去,重重栽在了地上。

  記錄員連忙跑了過去,扶起他。

  駱聞干張著嘴,使勁抽動著,卻沒發出任何聲響。

  嚴良痛苦地蓋上了額頭,道:「後面的事想必你都已經知道了。兇手自知闖下大禍,所以用袋子把一大一小兩個人以及那條狗的屍體都包走了。他不敢拿走任何東西,為了不想留下罪證,他把所有經過的地方,都擦了一遍。只留下他因緊張在廁所抽煙時無意掉下的一點煙灰,和唯一不經意留下的一枚指紋。八年前,路上很少有監控,所以事後沒有抓到李豐田。他犯事後,逃到了江蘇,直到去年以為風平浪靜,才回來。」

  駱聞整個人像根木頭,直挺挺地坐在地上,沒發出任何聲音。足足過了五六分鐘,駱聞突然面無表情地開口:「我妻女的屍體被他弄哪去了?」語言間彷彿充滿了冷漠,似乎問的是個普普通通的案子,而不是他的妻女。

  嚴良嚥了下唾沫,道:「據李豐田交代,他半夜把屍體裝進袋子,拿到了三輪車上,後來騎到離你家幾百米外的一個湖,把石頭一起裝進袋子裡,把屍體沉到湖底了。」

  突然間,駱聞「啊」「啊」地發出兩聲怪叫,然後張大了嘴,卻沒發出任何聲音,緊接著,眼淚如斷了線般從他眼睛裡衝了出來。

  審訊室裡一片寂靜,誰都沒說話,安靜地看著駱聞無聲痛哭。

  直到眼淚彷彿流乾了,駱聞突然顫聲道:「那個湖……那個湖已經被填平造上大樓了!這輩子……這輩子再也看不到了!」

  所有支撐他的全部信仰和希望在這一瞬間,崩塌殆盡。

  屍骨無存。

  這輩子,他連妻女的遺骸都見不到了。

  嚴良雙手掩面,不忍看到駱聞的狀態。

  直到半個小時後,駱聞木然地坐在地上,眼中已經沒了淚水,不過,他的表情像極了一座雕塑。

  嚴良輕聲歎息,隨後試探地問道:「你已經知道真相了,現在,你可以說出我要的答案了吧?」

  駱聞緩緩把頭轉過來,道:「李豐田會怎麼判?」

  「你心裡已經很清楚了,他這樣的犯罪性質,一定是死刑。」

  「好,很好。」駱聞慢慢地點了點頭。

  嚴良道:「那麼你呢?」

  駱聞深吸了一口氣,回望他:「我跟案子無關。」

  「你!」嚴良咬住了牙齒,指著他,「你還不肯承認!」

  「如果有任何證據,馬上可以逮捕我。」駱聞似乎瞬間從情緒中走了出來,很堅決地道。

  嚴良手指緊緊握成拳,顫抖地道:「我實在沒有想到,你根本是一個毫無底線的人!」

  「我累了,我想回家睡覺。」駱聞突然出人意料般平靜,說出這句話。

  嚴良一把站了起來,轉身走出了審訊室。

  68

  「什麼,你想放駱聞回家?」趙鐵民一把站起身,果斷搖頭,「不行,絕對不行。」

  嚴良道:「他不承認,你關著他,他依舊不承認。」

  「可是放他回家他就會承認了嗎?」

  嚴良不置可否,道:「也許……等他情緒調整好,他會認罪的,嗯……我始終不相信我認識的駱聞,會是一個毫無底線的人。」

  趙鐵民依舊搖頭:「不行,他不能走。現在朱慧如和郭羽這兩個小畜生也不肯承認,絕對不能放。」

  嚴良意外道:「他們倆也不認罪?」

  「對,兩個是分開審的,也給他們看到駱聞已經被我們抓了,也給他們倆施加了很大心理壓力,可這兩個嘴巴硬得很,就是不肯承認,來來回回說的還是那番話,怎麼套都沒用。我總不能天天把他們三個放出去,再出示一張傳喚單,帶回來吧?」

  嚴良想了想,道:「駱聞一定很詳細教了他們倆如何應對的套路。短時間內要讓他們露出破綻不容易,但審的時間一長,我相信這兩個年輕人心理素質畢竟有限,肯定會交代的。不過駱聞,他的心理素質你我都見識過了,他不承認,關他十年都不肯承認,而且說話裡根本沒漏洞可言。傳喚的時限早就到了,不如先把他放了,讓他回去休息一下。」

  趙鐵民表情複雜地看著他:「因為你還當他是朋友,所以才開口為他求情,想讓他回去休息吧?」

  嚴良坦白道:「這是半個原因,另外,剛剛我告訴了他真相,再關著他,他很難承受了。」

  趙鐵民瞇著眼,斟酌了半晌,又打量了半天嚴良,隨後有些不情願地點點頭:「按規定,是該放他走了。嗯……如果到明天朱慧如和郭羽那兒還沒交代,我再把駱聞傳喚回來接著審。不過放他走後,我還是要派人跟著他。」

  「謝謝你!」

  趙鐵民白了他一眼,轉頭不去看他,挺直身體道:「我不是賣你人情,也不是放兇手一馬,我是公事公辦。」

  十分鐘後,嚴良親自將駱聞送出了支隊門口。

  駱聞朝他點了下頭,說了句:「謝謝。」

  嚴良抿抿嘴,道:「你為了找一個人,而殺了這麼多人。對於這點,我理解,也同樣無法理解。」

  駱聞眼睛看著地面,默默不語,緩緩轉過身,準備離開,剛走出幾步,突然回頭,對嚴良道:「其實你說對了所有事實,唯獨一點。」

  嚴良皺眉望著他:「是什麼?」

  駱聞平靜地道:「我不是一個沒有底線的人。等李豐田審判執行完,我會給你一個交代,決不食言。」

  嚴良凝視著他,過了好久,嘴角浮現一抹笑容,朝他點點頭。他明白了駱聞的想法,駱聞並不是怕認罪,怕自己被判死刑,而是,他想看到李豐田被判死刑後,再來認罪。他大概是想給另外一個世界的妻女一個交代吧。

  駱聞同樣朝著他微微一笑,猶豫了片刻,然後道:「嚴老師,我好奇一個問題。你是怎麼知道這個紛繁複雜事件背後的最終答案的,怎麼知道答案就是我?」

  嚴良坦白道:「我是先知道答案是你,才理透整個事件的各條脈絡。」

  「哦?」

  「整個事件就像一個多元的、五次方以上的方程組,從數學理論上說是無解的。無論採用哪種邏輯方式,無論是哪個邏輯大師,都無法正面計算出這種方程組的解。一方面,這個方程組的所有函數都是假的,每起案子的線索都是假的,都是出題人故意留下的,這樣水平的出題人哪裡去找?另一方面,殺多個人是為了利用警察,幫他去找到另一個人,這樣的動機哪裡去找?這樣的出題思路哪裡去找?對於多元、五次以上的方程組,數學上唯一能用的方法就是反代法。先假想出方程組的可能解,然後代入進去,看看整個方程組能否成立。幸好,我只試一次,就發現了你這個解可行,否則,永遠無法解開。還記得幾個星期前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這次見面我有露陷嗎?」駱聞道。

  「你沒有露陷,可是你的車出賣了你。」

  「為什麼?」

  「你在高檔小區,花了大價錢買了房子。你有這個經濟條件,有居住需要,買這套房子並不稀奇。可是你房子裝修之簡陋,簡直讓我大跌眼鏡。」

  「這有什麼關聯嗎?我一向不太注重這些基礎生活條件,我本來對此就無所謂。」

  嚴良道:「當然,這很符合你的習慣,一點都不奇怪,還額外證明了一點,你辭職後,依舊不是一個要面子、貪慕虛榮的人,因為如果你是那樣的人,任何一個客人走進你家,看到你家簡陋的裝修,都會讓你感覺面子掃地。可是你卻偏偏買了輛高檔的百萬豪車,還告訴我,你去單位時,是坐公交的,並不開這輛豪車。豪車只是你一個人私下出門閒逛開的,那樣更有面子。這裡有兩個矛盾點。其一,你房屋裝修的不要面子與買豪車追求面子是截然相反的行為。其二,你買豪車並不是為了讓人看見,我沒見過一個人買豪車,只是拿來自己私下欣賞的—尤其是你這樣一個根本對車子沒興趣的人。所以,這兩個矛盾點出了你,你買豪車的理由只有一個,犯罪中開著豪車出入,更不容易引起調查者的懷疑。因為沒人會去想,開豪車的是個連續殺人犯。就像你殺孫紅運當晚遇到的一個變態男,他開著一輛豪華寶馬,所以很長時間以來,警察調查監控,多次都把這輛寶馬車忽略了。在有了你這個答案後,我代入方程組中,於是真相逐步推理出來了。」

  駱聞歎息一聲,道:「事實證明,邏輯學比物證勘查學高端。」

  嚴良望著他,道:「可是如果你沒有選擇去幫朱慧如和郭羽,我根本不會遇到你,也根本不會懷疑到你。儘管你自認為你的技術很專業,可是幫助兩個萍水相逢的人,依舊要冒著巨大風險。如果他們倆一開始口供不牢,把你說出來了,你多年尋求答案的過程都將白費。對此,你後悔嗎?」

  駱聞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道:「五年前,你幫一個素不識的小孩銷毀他弒父的罪證,可是後來,還是被查到了。對此你後悔嗎?」

  嚴良愣了一下,駱聞轉身離去。

  這兩個問題,有著一樣的答案。

  兩個既相似又截然不同的天才,面對他人犯罪時,給出了同樣的回答。

  69

  坐在出租車上,駱聞茫然地看著窗外滑過的景物,彷彿八年的時光重新經歷了一遍。

  自從妻女失蹤後,他不斷在尋找。

  房間裡沒檢測出血跡,周邊也沒出現過不明屍體,他一直都抱著一絲僥倖,他以為妻女還活在人世,他假想過各種可能的情況,譬如被拐賣了,困在某個山村裡,逃不出來。

  當然,他也想過最壞結果,兩人都已經遭遇了不測。可是,每當這個想法冒出來,他心裡立刻把它否定了。

  不知道答案就還有希望。

  知道了答案,那麼所有的希望都破滅了。

  八年來,他不斷往返寧杭兩市,求寧市市局,求杭市市局,求省公安廳。

  但房間沒血跡,周邊沒找到屍體,按照規定,無法將此立為命案偵查,只能作為失蹤案處理。儘管因他的身份特殊,市局領導對他家的情況也很是同情,下令派出過大量警力調查,但毫無收穫。

  杭市方面,省廳領導也打招呼幫忙找到那個指紋的對應人員,可是線索太少,杭市公安局不可能為了一起失蹤案把整個城西居民的指紋都比對一遍。

  妻女失蹤後,足足過了五年,依舊杳無音信。

  最後,他在三年前提出了辭職,因為他只有用最後一個辦法找到那個陌生男子了。

  他要犯罪,而且要做下驚天大案,逼迫杭市警方投入大量警力去幫他找出那個人。

  犯罪中,他一切都是以留下那個陌生男子的信息為目的。

  他按照陌生男子的指紋印製了一副膠皮手套,犯罪時都戴著這副手套留下指紋。同時,也插上利群煙,顯示兇手抽利群。用繩子勒死被害人,證明兇手是左撇子。除此外,他不留任何線索,目的是讓警方破案的方向別無他路可走,只有一條海量比對指紋的路。

  到如今,他終於找到了那個他找了八年的李豐田。

  可是,真正答案來臨,他卻後悔了。

  出租車開進麵館門前的那條馬路沒多久,停了下來,司機道:「咦,前面發生什麼事了?封道過不去了,我得調個頭。」

  「哦。」駱聞心不在焉地應了聲,無動於衷,似乎隨便司機開去哪都無所謂。

  司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這乘客從坐上車到現在,都沒說過話,整個人看著就像塊木頭,他幾次試著去聊天,對方卻是一副根本不想理會的態度。他自感無趣,一路上也就聽著收音機。

  司機一腳油門,車子轉了個彎。

  這時,駱聞的視線才突然回到了現實中,他看到前面圍了很多人,人群中拉著警戒線,能看到很多穿制服的警察在周圍指揮著,而這一切的中心,似乎就是麵館。

  他愣了下,開口讓司機停車,他在這裡下就可以了。

  下車後,他朝人群裡走去。耳邊聽到了周圍人的議論。

  「麵館老闆說是他殺了小太保?」

  「是啊,聽說早上警察傳喚了他妹妹和另外一個男人,要調查案子,肯定就是小太保的案子了。沒想到一直跟小太保混的那個小流氓路過,那個瘸子直接衝出來拿菜刀把人架進去了。」

  「他不是瘸子嗎?」

  「是瘸子啊,他是拿菜刀突然衝出來的,那小流氓根本不敢反抗,就被他拖進去了。」

  「他到底想幹嗎?」

  「他跟警察說是他殺了小太保,不關他妹妹的事,要警察把人放回來,他跟警察走。」

  「人真是他殺的啊?」

  「不知道啊,是他殺的話,那警察怎麼會抓了他妹妹跟另外一個男人呢?如果不是他殺的話,他這麼搞也沒用啊,警察肯定會調查清楚的啊。」

  聽到這兒,駱聞突然心頭一沉,朱福來啊朱福來,你到底要搞什麼?你妹妹跟郭羽又不是被正式逮捕,只是傳喚走了,這一切,我都跟他們早就說過了,他們不招,很快就會回來了,你這是添什麼亂啊!

  駱聞費力地往前擠,總算擠到了警戒線,警察站在線內,不讓人進去。

  朱福來持刀扣著張兵,退在麵館最裡面的收銀台後面。門口,兩名警察正在朝裡說著什麼,大約是在做思想工作。

  這時,對面的人群起了一陣騷動,隨後人群撤散到了四周,幾輛警車開了進來。

  第一輛警車上,趙鐵民和嚴良走了出來。第二輛車上,下來了朱慧如和郭羽,他們沒有戴手銬,顯示是自由身,警察僅僅對他們傳喚調查而已。後面的車上,下來了更多的警察,其中一個提著長條形的黑箱,駱聞一看就知道是狙擊手。

  朱慧如哭著朝麵館大叫:「哥,你在做什麼!」她想往前跑,不過趙鐵民伸出手臂,阻止了她。

  嚴良跟趙鐵民說了幾句,接著,趙鐵民低頭向手下吩咐了些什麼,隨後,嚴良走到了麵館門口,讓原本的警察走到一旁,他和裡面的朱福來攀談了起來。

  趙鐵民不動聲色地站在原地,冷眼瞧著狙擊手熟練地在汽車引擎蓋上放好防滑墊,然後架上了狙擊槍。

  周圍群眾難得近距離見到警方狙擊手的場面,紛紛拿出了手機拍照。

  趙鐵民讓手下把警戒線範圍拉得更開些,然後轉頭看著朱慧如,冷聲問了句:「人絕對不可能是你哥殺的,現場證據很容易就排除了一個瘸子。看到他這樣,你還不承認嗎?」

  「我……」朱慧如嚥了下唾沫,隨後還是搖搖頭,「你們肯定搞錯了。」

  「是嗎?」趙鐵民面無表情地瞥了眼身後的狙擊手,道,「這是突發事件,如果警方就此擊斃了你哥,恐怕—」

  突然,麵館裡傳出一個響亮的聲音:「小太保是我殺的,跟我妹妹完全無關,我現在就把命還給你們!」

  瞬時,駱聞心中緊緊抽動了一下,他在這一剎那明白了朱福來這個智慧並不高的普通人的用意。

  朱福來即便再笨,也該知道,警察把他妹妹傳喚走了,他挾持人質,即便讓警方把他妹妹暫時放回來,警方肯定還是會追著調查的,這麼做根本沒用。

  那他想幹嗎?

  他想自殺!

  他想自殺,死前說人是他殺的,最後讓警察來個死無對證,也錄不到他的口供,以此來保護朱慧如,讓朱慧如脫險。

  他是個很普通的人,智慧很低,如果他不這麼鬧,朱慧如反而沒事。

  可是他卻偏偏做出了挾持人質的事!

  駱聞心中一陣懊悔,他自認是聰明人,幫助朱慧如和郭羽的計劃很完美,即便被警方懷疑了,警方也沒證據能治他們的罪。

  可是他千算萬算,沒有算到朱福來這一個環節。

  他只是覺得多一個人知道真相,多一分危險,所以他一直叮囑朱慧如,不要讓她哥知道情況。

  可是他並沒算到,朱福來看著警察接二連三地調查他妹妹,而且案發當晚看到妹妹帶著那把水果刀出去了,並且妹妹回來時的狀態很怪,他心裡已經清楚人是他妹妹殺的。他也從來沒有明說,否則會讓他妹妹更擔心。

  他不過是心裡默默祈求著,妹妹不要被抓。

  可是當他看到警察傳喚他妹妹時,他這個沒見過世面的人以為這就是正式逮捕了,妹妹沒辦法翻身了,於是,他這個一點都不聰明的人,情急之下想出了這樣一個糟糕的主意,挾持人質,自殺,試圖來換妹妹的清白。

  任何一個有點常識的人都不會這麼做,因為這麼做根本不可能救得了他妹妹,他這個笨蛋,偏偏選擇了這條最愚蠢的路!

  可是這能怪他嗎?

  恐怕還是怪我,我千算萬算,漏算了親情這一條吧。

  他對朱慧如的感情,不是正如我對老婆孩子的一般嗎?

  「住手!」兩個聲音同時冒了出來,嚴良和在警戒線外的駱聞同時喊了出來。

  但駱聞還有接著一句:「人是我殺的,不是你殺的!」

  頓時,所有人都朝駱聞看了過去。朱福來的菜刀,在要揮向自己脖子的那一瞬間停住,又架回到了張兵脖子上。

  趙鐵民瞧見了駱聞,嘴角隱隱浮現出一抹冷酷的笑容,這傢伙總算還是招了。

  嚴良回頭看駱聞的表情,充滿了各種複雜情緒。

  駱聞往前走,民警攔住,趙鐵民喊了句:「讓他進來。」

  駱聞朝他微微點頭致意,逕直走到麵館門口,看了眼嚴良,隨後走了進去。

  他看了眼渾身抖動著的朱福來以及嚇得面無人色,脖子皮膚已經被菜刀劃破,流出血的張兵,隨後,他側身半朝著麵館外,望著遠處流著淚卻是一副驚慌失措表情的朱慧如,大聲說了起來:「你是不是以為徐添丁是你妹妹殺的,所以想用這招來替她抵罪?真是莫名其妙,哈哈,莫名其妙。人是我殺的好不好!你添什麼亂!」

  嚴良、趙鐵民、郭羽、朱慧如、朱福來,還有那個被挾持著的張兵,以及很多警察,紛紛張了嘴,驚訝地看著他。

  駱聞繼續放大了嗓門說道:「假如人真是你妹妹殺的,你這麼做能改變什麼?能改變現場?你以為警察都像你這麼笨嗎?你說是你殺的就是你殺的,他們都不調查了?笑話,哈哈,笑話!我實在看不下去了,才走出來承認,人是我殺的,跟你一個屁的關係都沒有!」

  「我為什麼殺徐添丁?因為他虐待狗。張兵,你家收到過恐嚇信吧?沒錯,也是我弄的。因為你們兩個虐待狗,太可惡了!你們把那條狗虐待成什麼樣了?差點被你們活活拖死!幸好那條狗後來我收養了,但我那個時候就決定了,非得宰了你們兩個不可!」

  嚴良吃驚地望著駱聞的表述,難道他……

  「你很走運,先死的那個是徐添丁,本來我準備接著殺你,不過警察查得緊,沒下手的機會。不光如此,市公安局的同志聽好了,在殺徐添丁之前,我還殺了五個人,就是你們一直在查的那些案子!關於我的犯罪證據,實在太多了,六起命案現場的一切都跟我吻合。我有一輛奧迪車,車子右前輪胎裡面的鋁軸上,我用膠帶紙粘了所有犯罪工具,包括兩條沒用過的繩子、一根電棍、殺徐添丁時用的一把水果刀,還有一副印著其他人指紋的特製手套,你們可以去搜出來。還有歷次犯罪中用的紙張,都是普通的辦公紙,我從單位拿的,上面打印的字,也是我用了單位有間會議室裡的打印機,你們可以去比對油墨。」

  這話一說,所有刑警都張大了嘴。物證就藏在他的輪胎裡,難怪上一次沒找到。只要找到輪胎裡的物證,那麼就鐵證如山了!然後他們又看向了郭羽和朱慧如,心裡想著,本來就覺得兩個小孩子不可能是兇手,果然不是。到現在也沒有任何關於這兩個小孩的犯罪證據,倒有很多不是他們犯罪的證據。

  駱聞深深吸了一口氣,轉過頭,臉上帶著冷峻的一抹怪異笑容,看向朱福來:「我都承認了,你想要替我頂罪嗎?呵呵,我不會感謝你的。還不快把人質放了!」

  朱福來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難道……難道人不是慧如殺的,我一直替她白擔心了?竟然……竟然是他殺的?可我居然持刀挾持了人質。

  他頓時感到一陣害怕,手中的刀不自覺地鬆開了,張兵一把推開他,跑了出去。

  同一時間,門外的警察蜂擁而入,但他們剛跑進麵館,又停住了。

  因為駱聞一把奪過了朱福來的菜刀,架在了他自己的脖子上,退到了牆角。

  「駱聞,你不能這樣!你一死了之,是懦夫!」嚴良緊張地看著他,厲聲喝道。

  駱聞張嘴乾癟地笑了下,隨後,眼神一晃,彷彿失去了顏色,空洞地看著前方,隨後,又把視線停在了嚴良的身上,緩聲道:「人真是我殺的,跟其他人無關,我車子的輪胎裡,鐵證如山。我家還有條狗,狗糧快吃完了,如果可以的話,找個願意收養它的人。」他微微一停頓,吸了口氣:「本來我家也有一條長得差不多的狗,只是後來……不見了……」

  說完這句,他奮力一刀朝脖子劃了上去,鮮血筆直噴出,直接濺到了天花板。

  所有警察一齊衝了上去,口中大喊著:「快叫救護車。」然後有人用衣服去裹他的脖子,試圖不讓血流出來。

  嚴良沒有衝上去,他只是痛苦地抱頭跪在了地上,他知道,沒人比駱聞更懂得人體結構,他自殺,注定是救不活的自殺。

  現場一片混亂,他只感到身旁無數警察在蜂擁走動著,傳來嘈雜的聲音。

  「報告,兇手死了,救不活了。」

  「這下可怎麼辦?」

  「這也算是結案了吧?」

  「兇手畏罪自殺。」

  「那麼先去拿他車子輪胎裡的證據吧。」

  一片混亂過後,有人輕輕拍了拍嚴良的肩膀,他抬頭,看到趙鐵民。

  趙鐵民抿抿嘴,想說什麼,最後還是沒說,把他拉了起來,朝外走去。

  朱福來被幾名警察押上了警車,不管人是不是他殺的,持刀挾持人質,都是刑事罪。

  朱慧如站在警車外,朝裡大叫著:「哥!哥!」旁邊跟著郭羽。

  趙鐵民看到他們倆,對嚴良道:「他們兩個……」

  朱慧如瞧見趙鐵民,連忙轉身跑過來,直接跪倒面前,哭訴道:「人是我殺的,請放了我哥,請放了我哥!」

  「不,人是我殺的,是我!」郭羽一把攔在朱慧如面前,也跪了下來。

  突然,嚴良衝到兩人面前,對著兩人狠狠分別甩了一巴掌,斥責道:「你們這兩個小孩子是不是沒見過死人,沒見過這麼多血?被嚇傻了吧!說什麼胡話呢!人是駱聞殺的,已經清清楚楚了。快滾回去吧!你哥劫持人質,再怎麼樣也不會放的。快滾!」

  他站起來,拉著趙鐵民就要走。

  趙鐵民腳步沒動,望著嚴良,皺眉道:「五年前的教訓,你還要重複嗎?」

  嚴良一愣,鬆開手,哼了聲,一個人奪路走出。

  趙鐵民盯著跪在地上的朱慧如和郭羽,看了幾秒,最後,抿了抿嘴,轉過身掏出一支煙,點起,往前走,朝其他警察喊著:「現場趕緊處理乾淨,朱福來先帶走再說,圍觀群眾不要讓他們靠近,駱聞的證物快去提取……」

  他正遠離他們而去,誰知,身後的朱慧如卻再度開口:「人真的是我殺的,那位大叔幫我掩蓋罪行!但人,是我殺的!」

  「不不,不是的,是我們殺的,不是你一個人殺的!」郭羽喊道。

  趙鐵民停下了腳步,他發現其他警察此刻也注意到了這兩個年輕人。他微微咬了下牙,沒有轉身,只是用力咳嗽一聲,朝遠處道:「楊學軍,把兩名嫌疑人也帶回去!」

  朱慧如和郭羽被戴上了手銬,這意味著這次不是傳喚,而是正式逮捕了。

  他們倆的眼睛中充滿了恐懼和絕望,這是他們從未經歷過的。

  終究,還是這樣了……

  只不過,在走向警車的過程中,兩個人的手,第一次碰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