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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2004年3月。

  早春時節,寒意依舊。

  外面的雨淅淅瀝瀝,火鍋店裡,三人圍坐在冒著裊裊白氣的電磁爐邊,聽江陽講述這幾個月來的進展。

  自從拿到屍檢報告後,江陽多次跑公安局,要求對侯貴平的案卷材料提檔,李建國推諉了幾次後,江陽找上了公安局領導,他手續齊全,合法合規,公安只得按照規定,把材料做了副本交給他。

  隨後,他開始了重新立案複查的工作。不過在此之前,他還需要找一個申訴人。

  當然,刑事案件檢察院發現疑點,無須申訴人就可重新立案,但機關單位向來講究團結,在沒有申訴人的情況下,他貿然拿一起兩年前的舊案要公安重查,難免有故意找茬的嫌疑。

  於是他和吳愛可去了一趟侯貴平老家,想讓其親屬向平康縣檢察院提出申訴,可是遇到了困難。

  侯貴平家在江蘇農村。他死後,派出所向家裡通報,侯貴平因強姦婦女、性侵女童畏罪自殺,沒多久,他母親就瘋了,整天在村裡遊蕩、吃垃圾,又過了些時間,再也沒人見過她,不知道去了哪裡,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他父親是個中學老師,一直是當地被人尊敬的人物,卻因兒子的事,羞愧難當,不久之後也自殺了。

  侯貴平沒有兄弟姐妹,直系親屬都已不在,其他親戚擔心在申訴書上簽字會惹麻煩,都拒絕代表侯貴平家屬申訴。江陽和吳愛可做了很多工作,告訴他們材料都準備好了,只需要家屬簽個字,後續不需要再出面,所有事情由他們來負責。最後,終於有一位表舅簽了字,表舅為此還和家裡人吵了一架。

  拿到申訴書後,江陽馬上以監督偵查科的名義重新立案,要求公安複查。

  可是立案決定書送達公安局後,大隊長李建國親自把文書送了回來,要他撤銷,說兩年前的案子早有了定論,現在憑一份屍檢報告就要翻案,讓他們以後工作怎麼做?江陽據理力爭,說屍檢報告明顯和結論不符,侯貴平是被人謀殺,必須徹查抓出真兇。李建國笑稱這事他不管,兩年前的命案他可沒本事查出真相,你們檢察院有本事,自己去抓真兇吧。

  面對如此態度,江陽只好找了吳檢,吳檢聽了事情經過後,起初有些猶豫,怕影響兄弟單位的往後工作,但吳愛可在一旁積極遊說,講述了侯貴平因此舉家家破人亡,吳檢也不禁動容,親自派人把立案書再次送到公安局。

  吳檢的面子對方還是給的,這一次立案書沒被直接退回,幾天後,公安局副局長打電話約江陽晚上吃飯。

  對方領導邀約,他不得不去。

  去了才知道,這頓飯請客的是李建國,副局長是作陪的。李建國先向他賠禮道歉,說過去態度不好,他承認兩年前這起案子確實有瑕疵,但那是因為侯貴平死在水庫,沒有人證物證,案子沒法查,臨近年底刑警有命案考核的壓力,又因侯貴平確實強姦了丁春妹,無奈才把他的死因歸結於畏罪自殺。

  李建國又勸說,案子過去兩年,查出真相沒有希望,重新立案也於事無補,只會讓當事刑警難堪。副局長也一同勸說,並講了刑警工作的重重壓力。

  末了,李建國拿出了幾盒煙酒送他。他東西沒拿,不過面對公安的領導,他不能一口回絕,給對方難堪。

  回來後,江陽向吳愛可講了情況,他再一次深陷矛盾之中。

  一方面,侯貴平已經死了,現在只知道他死於謀殺,重新立案調查,無非是要查出當年誰殺了他。可案子過去兩年,人證物證都沒有,就算複查也很難發現真兇。強姦案有精斑留存,證據確鑿,連陳明章也沒否認。可見侯貴平的人品不值得如此辛苦替他翻案。另一方面,公安局副局長說情,大隊長道歉,如果他一意孤行,強行要求立案複查,這簡直是讓他一人頂翻整個公安局,他以後在平康該怎麼立足呢?

  陳明章聽完江陽這幾個月來遇到的事,很是理解地點頭,目光看向吳愛可:「看來小江要放棄立案了,你覺得呢?」

  這一次的吳愛可大概一同經歷了幾個月來的波折,一開始堅決要徹查到底的銳氣沒了,變成了向無奈的現實低頭,她握住江陽的手,告訴陳明章:「他已經盡力了,我也沒想到會這麼困難。」

陳明章歎口氣:「是啊,翻案會牽涉很多人,很困難。」

  江陽愧疚道:「你那時不顧得罪人,把屍檢報告給我,現在我放棄了,我……我很過意不去——」

  「所以你今天突然打電話來,說要請我吃飯?」陳明章微微一笑。

  江陽默然。

  陳明章攤手道:「其實你沒必要自責,當初你給我錢了,我提供是應該的。」他從口袋裡摸出一個信封,遞過去,「你說請我吃飯,我就猜到你大概要放棄立案了,錢我準備好了,還你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江陽慌忙推卻。

  「拿去吧,這裡面還是你當初給的那八百塊,我分文沒動過,不過是和你開了個玩笑。」他笑了笑,「我們第一次見面,當我聽到你是為了侯貴平的案子來時,我就沒想過要收你的錢。之所以和你開這個玩笑,是想試探你是否真有決心為侯貴平翻案。如果這件事在你心中的份量還比不上八百塊錢,我一定會建議你不要管。當初見你如此堅決,我才決定把屍檢報告交給你。」

  江陽紅著臉道:「我當初是很堅決,可是後來遇到這些事,我——」

  陳明章把手一擺:「我完全理解,很明白你的困難,如果我在你這個位置,大概早就放棄了,你已經做了很多。人嘛,總會遇到一些自己想堅持最後卻放棄的事。放棄也好,堅持也好,說不上哪個對哪個錯。堅持也未必會有好結果。我當年讀大學時,苦追過一個女孩,她一早就拒絕我了,可我沒放棄,相信遲早會感動她,結果人家畢業就出國了,我真是要問世間情為何物了。」

  在他的調侃中,三人哈哈大笑起來,江陽和吳愛可的手握得更緊了。

  這時,陳明章手機響了,他拿起手機看了眼,說句了抱歉,轉身離開包廂接電話,過了幾分鐘,他返回屋內,說:「不知這頓火鍋能不能再加雙筷子,我有個朋友想過來坐一坐,這頓我埋單。」

  吳愛可揶揄著:「陳法醫什麼時候變這麼大方了?」

  「喂,我一向很大方的好不好!」

  江陽笑著問:「還有位朋友是誰?」

  陳明章朝門外喊道:「八戒,進來吧——他叫朱偉,是個警察,你們可以叫他八戒,也可以叫他豬八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