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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感官、情緒、理性

沃森說:「21世紀是腦科學的世紀。」當然不是所有人都贊同這一說法。很多人認為,大腦太複雜了,洞悉其奧妙可能要穿越極其漫長的時間隧道。我認同沃森的說法。今天的科學正以前所未有的加速度前行,分子生物學、基因工程等諸多姊妹學科的成果已經為攻堅大腦之城做出了鋪墊,腦科學這些年的進展顯示出咄咄逼人的態勢。筆者不是腦科學專家,甚至不是專業生物學家,只能以一個社會學家兼生物學「民科」的視角,介紹一些腦科學的成果對自己的啟示。

一、主觀感覺與客觀存在

知識的來源是近代哲學家苦苦思索的難題。洛克說:人類的所有知識都建立在經驗之上,人類的觀念有兩個來源,其一感覺,其二反省(即內在的感覺)。既然我們只能借助觀念來思考,而觀念是來自經驗的,因此我們的任何知識不能先於經驗。羅素說:「從柏拉圖時代以來,幾乎所有的哲學家,最後直到笛卡兒和萊布尼茲,都論說我們的最可貴的知識有許多不是從經驗來的。所以洛克的徹底經驗主義是一個大膽的革新。」(羅素,1955,下:140)洛克提出,物體有能力使我們產生某種感受和觀念。物體的某些性質為其本身所有,他稱為第一性的性質,堅硬、廣袤、形狀、動靜、數目,都屬此列。第二性的性質則不在物體之內,如顏色、聲音、味道。睿智先哲的論述,既是表達,更隱含著一個跨代的深奧問題:對顏色、聲音、味道的感覺究竟是什麼?

晚於洛克半個世紀的貝克萊一方面否定了前者對物體第一性和第二性的區分。他說,廣袤和顏色都是感覺,且兩個性質不可分離地結合在一起。另一方面貝克萊強化了洛克的「感覺」,提出了自己的招牌名言:存在就是被感知,存在而不被感知那完全是不可思議的。貝克萊討論了顏色。他說,夕陽下的雲彩紅中帶著金黃,而你逼近看雲就不是這種顏色;顯微鏡會造成顏色的差異;黃疸病人看東西都是黃色的。他說:「凡直接感知的東西都是表象,任何表象能夠在心外存在嗎?」羅素這樣評論:「貝克萊提出了支持某個重要結論的一些正確道理,只不過這些道理並不十分支持他自以為在證明的那個結論。他以為他是在證明一切實在都是屬於心的;其實是他所證明的是,我們感知的是種種性質,不是東西,而性質是相對於感知者講的。」(羅素,1955,下:183)

以後這些思想經休謨到康德,達到更為精緻的境地。休謨認為,很多我們以為的因果關係沒有邏輯的必然性,只有心理的必然性——我們的習慣和惰性。康德提出:我們不知道自在之物、物自體是什麼,我們只知道知覺這些事物的特殊方式;感覺一定涉及時空,它們被排列在時空序列中;時空不是實在的、獨自存在的東西,不是事物的性質和關係,而是感覺的形式和形態;同時,時空也不是經驗的產物,而是心靈固有的,是先驗的。

顏色不存在於外界客體,被先哲敏銳地洞悉。當代學者說:一個人夢中可以看到紅色,難道紅色能存在於主客兩界?與此同時他們也遠離了貝克萊的「心」,而將顏色的感受同大腦掛鉤。當代心理學家約翰斯頓說:「紅色並不存在於外部世界,而是腦對於特定頻率的電磁輻射產生的一種獨特的體驗。……它不過是源於神經細胞的組合和相互作用的一種特性而已,它是一種湧現特徵。例如氫和氧化合成水時,一系列新的特點便出現了。」(約翰斯頓,1999:9)

這一道理統攝其他感官。「壞雞蛋臭不可聞,並不是因為硫化氫氣體本身有臭味;糖的味道是甜的,也不是因為甜味是糖分子的特性。我們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人腦已經發展了神經系統,能夠根據外界的不同事物是有利於抑或有害於基因生存,而產生相應的愉快和不愉快的感覺。就是說,只有已經具備了這類評價性主觀情感的機體,才能成功地將基因傳遞給後代。個體無須知道臭味與細菌污染或者甜味與ATP生成之間的關係,自然選擇已經建立起來了湧現的意識情感與基因生存之間的聯繫。」(約翰斯頓,1999:14)「有機體對有用的資源(如糖)獲得某種意識感覺(如甜味),而對另一種常見的廢棄物(如酸)體驗到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感覺(如酸味),機體會把以這種能形成辨別性評價的神經環路傳遞給後代。」(約翰斯頓,1999:17)

感官是生存的工具,與生存無關的感覺是不存在的。「紅色和綠色之間,其波長的差別僅僅為150納米(註:1納米為10億分之一米),基本上是相似的。相反,你所在的房間充滿了你的身體發出的紅外輻射和當地電台的調幅信號。雖然調幅信號的波長是紅外輻射的10億倍以上,但對這兩者,我們既覺察不到,更無法分辨。……一些特定的能量/物質形式能誘發生動的主觀體驗,而另一些卻被完全置之不理。是什麼生物學利益促成了這樣的安排呢?對於大多數動物,視覺局限於覺察和分辨小範圍頻率的電磁輻射,這個範圍位於植物葉面反射光譜的附近。這一點並不奇怪,因為大多數動物的生存依賴於食物鏈,而食物鏈是以植物將太陽能轉變成糖的光和能力為基礎的。綠色位於我們感知的可見光譜中間頻段,它與葉綠素分子對來自於太陽的入射光——白光的反射光頻率相對應。」(約翰斯頓,1999:15—16)

什麼是真實的客體?誰說了算?認識主體的認識大不一樣。我們說有色,其他動物可能認為無色。我們說無色,其他動物可能認為有色。大多數哺乳類動物只能看到藍色和綠色。靈長目動物可以看到藍色、綠色和紅色。鳥類可以看到藍綠紅和紫外線。人類成員其實也不相同,其中有一些色盲,色盲也不同,有紅綠色盲,還有全色盲。常人看到的色彩,全色盲者看不到,但是他看到的常人也看不到。二戰時盟軍招募了一批全色盲者入伍,讓他們對偵察圖進行分析,他們什麼顏色也看不到,卻能看到掛在坦克上的偽裝網。(葛蘭汀,約翰遜,2005:43)狗能識別的味道大大地多於人類。狗能吃屎,說明屎對於狗是香餑餑。聲音同理。不同物種對同一物質的不同反應,說明了它們發展出各自的神經系統,根據有利有害來形成自己的愉快與厭惡的感覺。神經系統的功能是服務於身體。自然選擇不在乎它是否忠實反映外界,僅在乎它對身體的功能。不同的物種通過不同的感知,把握外界。

我們的討論從洛克和貝克萊開始,似乎應該回到這樣一個問題:我們上面陳述的觀點是唯物還是唯心?樸素的唯物論認為我們的主觀感受來自外部的客體,顏色、聲音、味道都是外部的屬性。從這個意義上說,當代生物學家的觀點是與之背道而馳的。但是當代生物學家們同樣與唯心主義大相逕庭。它不是將感覺同虛無縹緲的「心」,而是同大腦、神經系統這些有形的東西連接起來。馬克思對達爾文深懷敬意,因為後者為唯物主義奠定了堅實的基礎。上述思想是達爾文思想的延伸,當然是唯物的。但正是與樸素唯物主義對立的近代哲學家們給了上述思想最大的啟發和刺激。

近代哲學的集大成者康德將知識來源中最玄妙難解的東西推給「先驗」,既顯示他超越眾人的睿智,也將一個問題凍結起來,因為在他那裡「先驗」之前是不必和不能追問的。康德並不企圖,其實也根本無力解釋「先驗」知識的由來。洛倫茨「在1941年發表的一篇文章中指出,這種關於時間、空間和因果關係的先驗知識實際上是人類神經系統進化的結果」。(齊科,1995:24)中國人在驚歎和不解某人超強本領時愛說:非一世之功。其實人類的每個成員的本領和潛能都不是一世之功,祖先在神經系統上的適應經自然選擇存留在我們身體中。說這是「先驗」其實不錯,只是「先驗」之由來依舊是問題。這一曠世難題終於得到解釋了。

二、兩個病案

接下來討論的是另一個話題,情感和理性的關係。我們從神經科學家達馬西奧講述的兩個真實的故事說起。

蓋奇是美國新英格蘭州一家鐵路公司的工人。他是一個大組的工頭,身體強壯,精力集中,被上司認為是所有僱員中最高效和能幹的。1848年,在他25歲那年夏天,一場爆破事故中,插在填放炸藥的石洞中的鋼釬(長1.1米,直徑3厘米,重6公斤)被炸飛,刺進蓋奇左面頰,穿透顱骨底部,經過腦的前部,從頭頂高速穿出,落在一百多英尺遠的地方。蓋奇倒在地上,竟然清醒著。奇跡發生了,兩個月後蓋奇活了下來,他左眼瞎了,但右眼完好,能說話,走路穩健,雙手靈活,思維連貫。他很好地活著,可是性格大變,「好像被一個新的靈魂操縱著」。他現在「變化無常,對神靈不敬,經常說粗俗猥褻的話,而這些不是他以前的特徵;他對同事一點不尊重,如果有什麼規定或意見與他的看法相左,他會不耐煩;有時相當頑固,卻又喜怒無常,優柔寡斷;雖然設計了許多未來計劃,但剛剛開始實施就都放棄了。他的理智水平和行為表現像個孩子,但同時又具有一個成年男子所具有的動物性激情」。(達馬西奧,1994:13)別人最嚴厲的指責也沒有改變他的新毛病:說髒話。因為他的奇怪舉止,被招入馬戲團,以後做過農場工人,車伕。38歲時,即事故13年後死於癲癇發作。死後5年,經一位醫生向其家屬請求,開棺取出頭骨,找回鋼釬。當代學者製作了其負傷頭骨的三維坐標圖。他們認為,鋼釬「沒有碰到運動功能或者語言所必需的那個腦區……(而)前額葉皮層的選擇性損傷破壞了他計劃未來的能力、遵循既已習得的社會規則和做出行為的能力」。(達馬西奧,1994:33)

下面是20世紀70年代的一個病案。埃利奧特曾經是個智力好、身體好、技術好的人,還是好丈夫、好父親,任職一家商業公司,是弟弟妹妹和同事的典範。他因頭痛就診,切除了顱內一個很大的腫瘤。手術似乎很成功,術後他的智力、語言、行走能力都很好,可是性格大變。他無法安排自己的時間,當迫切需要轉換注意力時,他還持續之前的工作。他會一整天讀一份文件。同事說:他的行為變得毫無必要的細緻,他花費很多時間使得某個步驟的工作做得非常好,卻是以整體目標為代價的。他沒有決定事情的能力,哪怕是計劃幾個小時以後的事情。最終他被解雇。以後他在工作和決策中一錯再錯,最終離婚,過上了領救濟金的生活。他超然地講述自己的悲劇,其神態與事情的嚴重性不相符合,那份鎮定決不是文化習得的,聽的人要遠比他悲傷。讓他看一組遇難者照片,看後他說:他的感受已經改變,曾經能引起他強烈情緒的東西不再能引發任何反應。他在某研究所接受測試,結論是智力上無缺陷,智商很高,但情緒和心理調節上出了問題。達馬西奧和他談話時,看不到他有一絲情緒的表露。達馬西奧的判斷是:「可以把埃利奧特的困境歸結為知道但是沒有感受到。衰減的情緒和感受在其決策失敗中扮演著重要角色。」(達馬西奧,1994:42)

二者困境的共同原因是司職感受和情緒的大腦區域受到了損傷。蓋奇術後說髒話,是因為喪失了難堪的感受。他們都不能做出任何選擇,儘管前者智力正常,後者智商很高。達馬西奧從這兩個病案中得出一個驚人的猜想:選擇和決策不是理性能夠單獨完成的工作,情感在其中扮演著重要角色。他說:「冷靜的推理使得他無法為不同的選擇賦予不同的價值。……我們從小一直被灌輸的那些諄諄教誨……頭腦要冷靜,要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要讓激情干擾你的判斷。結果我們通常將情緒認為是一種多餘的心理能力。……情緒的衰減可能是產生非理性行為的另一個同樣重要的原因。情緒缺失和異常行為之間存在聯繫,這種背離直覺的聯繫可能會使我們發現一些關於推理的生物學機制。」(達馬西奧,1994:46—48)

三、情緒和理性

當代心理學教科書上通常提到六種基本情緒:愉快,悲傷,恐懼,憤怒,驚奇,厭惡。除此還有一些行為與「情緒」這一標籤相關,可以稱為次級情緒或社會情緒的包括:困窘,內疚,嫉妒,驕傲;可以稱為背景情緒的包括:幸福,不舒服,平靜,緊張。它們的共同的生物核心是:集各種複雜的化學反應和神經反應於一體的模式,發揮某種調節作用,幫助有機體維持生命;儘管文化和學習可以改變情緒的表達,情緒本身是生物決定的過程,取決於腦的先天就有的裝置,這裝置是長期的進化得來的;情緒的裝置存在於一個相當有限的皮層下區域;這些裝置可以自動運轉起來,不需要意識的深思熟慮。(達馬西奧,1999:41)

情緒的生物學功能是雙重的。其一是對誘發情境做出反應。動物是該打就打,該逃就逃,該投入就投入,該追逐就追逐。人的反應基本相同。(達馬西奧,1999:43)用艾克曼的話說:情緒是自動評估體系群。哺乳類動物基本上就是靠情緒來應對情境。人類的情形有所不同,人類還有一套思維繫統,所謂思考性評估。(艾克曼,2003:29—33)其二是對有機體內部狀態的調節,比如根據對外部情況的自動反應——改變心跳、呼吸和供血量,以支持有機體完成適當的行動。也就是說,當有機體遭遇某種情境的時候,「進化已經以情緒的方式得出了一個與之相匹配的方案」。(艾克曼,2003:43)

情感與意識都是幫助有機體的,它們是幫助人類做出選擇的兩種評估系統。如果將生存比作博弈的話,情緒是博弈中的「快棋」,思維是博弈中的「慢棋」。本來是相輔相成。但是,人類理性能力的發達,以邏輯推理為基礎的科學在現代社會中日益坐大,以智力為基礎的正規學習和考試成為社會晉陞的第一門檻——三位一體,導致人們過度崇尚理性和智力。

其實,生活中無數維持個體生存的行為和促進社會晉陞的表現都不憑借理性的力量。躲避下落物用不上推理。擇偶的成功中激情和執著的因素很可能不小於理性能力。一個傑出音樂家和體育家的很多技能,在相當程度上是非意識、下意識的運動。它們雄辯地說明了沒有意識和理性,可以完成很多活動和工作。且有些技能是意識和理性不能達到的。

文學家說:歷史和人生相似,關鍵處就那麼幾步。也就是說決策至關重要。理性的進化在相當程度上是為了幫助人類決策,但是理性的決策恰恰需要其他因素的支持。在提到其他因素的時候,人們常常說到專注和記憶,常常忘掉情緒和感受。(達馬西奧,1994:133)而情緒和感受在決策中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也就是說情緒和感受能力強的人,有時比智力高而情感弱的人,做出了更英明和及時的選擇和決策。為什麼在人類的素質中,智力優勢在社會競爭中不是單一的優勢?我們看看下列活動:智力測驗,科學研究,投資,婚姻,結盟,交友。智力測驗幾乎只靠智力就可以完成,因為它們是單純的,清晰的,信息齊備的。智商高情商低的人在智力測驗中優勢最大。科學研究同智力測驗不同,同後四者也不同。很多研究指出,科學家普遍智商很高,但不是越高成就越大,在一定智商的前提下成就取決於其他心理因素。儘管如此,科學研究是智商高而情商較低的人的明智選擇。而後四項活動則是模糊的,信息不齊備的,充滿未知的,靠理性根本無法完成判斷,越是思考越是彷徨,猶豫不決其實顯示出思考者的理性能力和對理性的偏愛,因為單靠理性此題無解,他覺得輕率解題是對理性的褻瀆。當理性不能完成一個判斷,而情勢逼迫你做出判斷時,情緒推動了決策。沒有情緒,人將迷失在信息中。老牌心理學家薩爾文的話:情緒支配著我們的一切重大決定(艾克曼,2003:6),是一句值得從多方面反覆尋味的箴言。也就是說,面對包含混沌和未知的問題,情緒和偏頗的人有解,冷靜和理性的人無解。這大約就是電腦為什麼不能代替人腦的原因。電腦缺少情緒和感受,而人腦是極為微妙細膩的,經歷過比理性系統更為漫長的進化過程。人類的行為和決策是情緒和理性的共同產物。電腦只是在一個維度上追趕人腦。

前面的兩個病例說明人類大腦的不同區域司職不同的功能。不同的區域及功能的進化軌跡如何呢?麥克裡恩首先提出了大腦三位一體的理論。葛蘭汀和約翰遜介紹這一思想:「這三部分是在歷史進化的不同階段依次形成的。非常有趣的是,大腦三部分都有各自的智力、時空感、記憶和主體性,似乎我們大腦內部不是一個統一的整體,而是有三個獨立的個體,各自為政。大腦中的第一部分也是最古老的一部分,位於頭顱內部的最低層,叫爬行動物大腦。後來的一部分位於頭顱的中間位置,是舊哺乳動物大腦。最後出現的這部分位於頭顱的最高層,是新哺乳動物大腦。大體上說,爬行動物大腦和蜥蜴的大腦相照應,它負責一些基本的生理需要,如呼吸。舊哺乳動物大腦和哺乳動物的大腦相照應,負責處理情感。新哺乳動物大腦和靈長類動物,特別是人的大腦相照應,負責處理理智和語言。所有的牲畜都有一些新哺乳類大腦,但靈長類動物和人類的新哺乳類大腦要大得多,也更為重要。大腦三部分之間由神經纖維連接,但每部分都有各自的主體性和控制系統,『最高層』無法控制『最低層』。過去研究人員曾以為大腦最高層起著宏觀調控作用,但現在他們已經不再這樣認為了。這就意味著人類身上也許真的有部分動物本性,它和人類本性截然不同,相互獨立。……進化的過程就像擴建房子,而不是把舊房子拆了,再從地基建起。」(葛蘭汀,約翰遜,2005:53)「比較兩者的皮質下結構如杏仁核時發現豬的大腦和人的大腦看起來一模一樣,根本找不出任何區別。但是當我觀察新皮質時,發現兩者之間的區別一目瞭然,人腦的新皮質很明顯地比豬的要大。……人類的新皮質比大腦下部結構要厚得多,它們之間的比例就像一個桃子與核桃之間的比例。動物的大腦皮質要小得多,以至於一些動物的『桃子』和『核桃』一樣大。」(葛蘭汀,約翰遜,2005:52)

我認識一位見多識廣的長者,他說出了一句我一直深有同感卻沒有說出的話:「我認識的多數智商極高的人,情商都很低。」如果顱骨內的體積同樣大,較大的新皮質或許意味著較小的皮質下組織。就先天而言,是不是對一些人來說,智力的硬件更高是以情感的硬件降低為代價的?就後天而論,是否過分依賴和崇尚智商的人,會閉塞了情感的開發和使用?我感覺,智商極高而情商較低的人適合於從事科學研究,而非象牙塔之外的社會生活中的競爭。而生活中的成功者,往往是智商和情商的綜合分值更高的人,靠單項能力打不了天下。

進而產生了另一個想法。野生群居動物中首領的位置,是單純憑借體力獲取,還是加入了大腦的因素?動物學家發現猴子首領大腦中的一種神經遞質5—羥色胺的水平要明顯高於普通猴子。固然後來又發現,首領的位置與5—羥色胺的水平有互動關係,即首領位置的獲得也可以導致5—羥色胺的提升。(賴特,1994:227—228;裡德利,1999:171—176)但是5—羥色胺作用的發現至少提醒我們,在動物領袖素質的研究中,需關注肌肉外的其他因素。我猜想,情商高下,具體而言司職情緒的大腦區域的發達與否,很可能在爭奪王位中佔據優勢。這一假設如能證實,意義非凡。而如果情感系統在動物的競爭中是制勝的利器,就可以順理成章地認為,它在人類這裡也佔有重要地位。對智商的迷信,使我們喪失了對大腦中其他部分的充分重視和理解。

我們說了感覺和情緒的若幹好話,但是在進化的歷程中,在人類的大腦秉承到的司職運動和情感的兩個部分之外(或之上)畢竟增添了一個新的部分。其獨特的、不可替代的功能是什麼?達馬西奧說:「意識的裝置處理的是這個問題,一個有機體可能會怎樣處理在其基本設計中所沒有預想到的環境挑戰,從而使生活的基本狀況仍然能夠得到滿足。……沒有意識的生物能夠內在地調節內部平衡,同樣能夠呼吸空氣,尋找水源,並在某種環境內將生存所必需的能力轉變為與進化適當匹配的類型。有意識的生物比沒有意識的生物有一些優勢。有意識的生物能夠在自動調節的世界(與原始自我交織在一起的基本體內平衡世界)與想像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中,不同特徵的表象可以相互結合,來產生一些還沒有發生的情況的新表象)之間建立一種聯繫。這個充滿了想像的創造物的世界——計劃的世界、闡述情景的世界,和預想後果的世界——與那個原始自我的世界是相聯繫的。自我感把一方是事先的考慮與另一方是先前存在的自動化聯繫起來。」(達馬西奧,1999:233)

意識與理性是昂貴的。獲得和使用它是有代價的。我們喪失了很多動物的微妙感覺,泯滅了很多祖先的神秘直覺,這都是理性代價的明證。「意識並不是那個知識果實的全部味道。……我們很可能是由於意識而被驅逐出伊甸園的。」我們希望在反省之後盡可能找回一些不是必然要丟失的東西。但是也必須正視意識和理性的功能:「意識是進入文明的一個極其重要的許可證。」(達馬西奧,1999:2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