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可見宇宙有多大？
如果你向著自己能夠看到的方向直線飛行，直到盡頭，會遇到什麼？
它有沒有盡頭？
好吧，反正有人早晚會在你的意識回到肉身之後問你這個問題，你最好還是現在就搞明白答案。
你信心滿滿地隨便挑了個方向，開始飛向你的目標。
當你開始飛離你家園所在的銀河系，你馬上就意識到原來銀河系屬於一個由五十四個不同星系通過引力相互糾纏而構成的一個小小星系群。科學家把這個星系群命名為「本星系群」。它的區域覆蓋了寬度大約八百四十萬光年的球狀區域。銀河系是其中第二大的成員，大王是仙女座星系。
再外邊就是另一個星系群的地盤了，有一些星系群可以有多達好幾百個星系。這些巨大的星系集合，比我們的星系群大許多，被稱為「星系團」。再往前去，你遇到了巨大的星系團，被稱為「超星系團」，它們含有幾萬個由無數恆星構成的閃亮漩渦或橢圓狀圓盤，互相以引力束縛延伸到整個時空。
這些超星系團是一種大得無法想像的結構。
你已飛離了一切你熟悉的東西，從一個不同的尺度觀察宇宙，你意識到，要比較這些結構，你需要再次縮小你的比例尺。你睜大自己意識裡的雙眼，回過身去，環顧四周，從所有可能的角度收集一切可以收集到的光線，尋找這一切的盡頭。你無法區分上面和下面，左邊和右邊也沒什麼不同，現在你已離地球超過十億光年，幾萬億的閃光星系散佈在一個難以置信的廣袤黑暗之中。在你周圍，遠遠近近，星系、星系群、星系團和超星系團被更大的空間分隔，那些空間甚至比你至今已經走過的所有距離都大。
銀河系只是所有這些小點中的普通一個。這一切幾乎已經到了你想像的極限，但你知道你所面對的並不是幻覺，而是人類已知的事實。
不管你看到的是真正的事實還是幻覺，關於拯救地球的想法現在看上去完全沒有意義。為了什麼？誰在乎？可以理解，放空一切讓自己飄蕩在這超越了美麗的真實之中變成了一個引人入勝的美夢。為什麼不在這裡度過餘生？這是不是就是科學家們的生活？每天他們在自己的實驗室裡做白日夢？
在你正玩味著永遠不再回到自己的日常生活中去這一想法時，突然一種奇怪的感覺抓住了你，給你的意識注入了新的能量：你現在所見到的一切，你所經過的一切，都是人類對於宇宙的想像。你所通過的宇宙是它在人類頭腦中的圖景，因此，這種巨大必然有著界限，至少受到了人類大腦的限制。不管這種想法聽起來多麼怪異，它都是一種安慰，將你帶回到人類的一員，一種可以將自己的思想投射到目之所及以及更遠的地方的生物。你以狂喜的宇宙舞姿擁抱這次太空之旅，繼續好奇：宇宙的尺度還能比這更大嗎？你的意識還能擁抱更多東西嗎？你發現自己最終還是想知道地球的終極命運。你的虛擬心臟被這再次升起的好奇心所激動，迫不及待地向前飛過億萬個星系。同人類在通常情況下一樣，你很快就熟悉了我們宇宙之大，幾秒鐘前還是絕望，現在已變成高興。
此起彼伏，星系們在你眼前碰撞，恆星們爆炸成為「超新星」，在一眨眼間亮度超過了它數十億的兄弟恆星。在整個宇宙裡，一切東西都繞著另一些東西旋轉，你幸運地目睹這自然卻又是規模驚人的美麗演出。
一路向前，無暇回頭，你已距離地球一百億光年。
你的意識接著向前方更遠的地方飛去。
你已經到了離地球一百一十億光年處。
一百二十億。
一百三十億光年之外。還在飛。
你現在感到越來越興奮，尋找著宇宙的邊緣，依然什麼都看不見，但你的意識放慢了一些，周圍的星系變得不那麼密集了，而構成它們的恆星好像更大一些。事實上，這令你吃驚。你看到有些恆星比今天的銀河系恆星的平均大小大了幾百倍，你放慢速度，接著前進，面前閃亮光源的數目明顯變少了，當你到達離地球大約一百三十五億光年的地方時，前面幾乎已經沒有光了。
你停了下來。是不是你已經到了你要找的地方？宇宙是不是真的有盡頭？
你記得在與朋友們一起出發去小島之前，你們喝酒聊天時好幾次提到過這個問題，不過你從來沒有真正思考過它。現在，你好奇自己是不是可以以地球為原點將宇宙的比例尺一直縮小下去，永遠能夠看到更遠處的星系。
因為你所遊歷的是我們從地球上觀察到的宇宙，讓我這麼說吧，我們的望遠鏡給了我們限制。有一種極限，限制著我們通過光線所能夠、將會和可能看到的東西。你的意識還沒到達這個限度，但已經很接近了。現在，它已經到了一個在時間與空間上都很遙遠的地方，在那裡，第一顆恆星都還沒有誕生。因為這個原因，你所穿過的地點與時代被稱為「宇宙黑暗世紀」。我們所看到從那裡發出的光都已經在宇宙中走了一百三十五億年。就是在那個時期，大概持續了八億年，第一顆恆星開始將氫與氦這些小原子聚合成後來構成我們以及其他行星和恆星的重原子。這些是第一代恆星。而我們的太陽則是第二或第三代恆星。
你還在向前飛，期待著黑暗將佔據一切，突然，你來到了一個光穿不過的地方。
這是一道時間與空間的牆。
在這道牆後，宇宙並不是黑暗，而是不透明。你停在這道牆前，伸出你虛擬的手，輕柔地感觸牆後的世界。
你那並不存在的肌膚上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你所觸到的似乎是一種巨大的能量。這些能量如此密集，你忽然明白為什麼光線無法透過，就像是在牆裡點了一個火炬，雖然光線就在裡面，但它被束縛其中，沒有運動的自由。
你所到達的地方不是你想像力的產物，而是我們的望遠鏡所能看到的最遠處。就是在這個空間與時間，我們的宇宙變得透明。更遠的地方，更早的時間所發出的光不可能以直線到達地球。比這更遠地方傳來的光線無法被我們任何一台望遠鏡捕捉到。
理論物理學家們花了好幾十年才瞭解這一點。總之，如你在下一部分中所見，他們想出了一個聰明的想法解釋它，這個想法就是「大爆炸理論」。
現在，你只能接受這個現實，也就是你已到了我們可見宇宙的盡頭。我們的望遠鏡已經探測到並且繪出了這道牆。這個盡頭，這道光線無法透過的牆被稱為「臨界最後散射面」。
就在你開始意識到這一切聽起來多麼怪異和意外時，你發現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自己依然躺在你那孤島沙灘上，向上看著星空。星辰們依舊掛在天空裡，樹木大海也一樣在那裡。還有你的朋友們，他們正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你。
你坐起來告訴他們自己所經歷的不同尋常的旅行。太陽正在死去——我們需要為此尋找對策——宇宙那麼大，簡直瘋狂——還有那道牆！就在那裡，那道標記著與黑暗世紀及隱秘世界之界限的牆！
朋友們奇怪的眼神變成了擔心的樣子。當他們扶你起來走回你的小屋時，你聽到他們在猜測是不是燒烤用的蝦不夠新鮮，要不就是今晚的酒太烈了。
「聽著，夥計們，」你試圖堅持，「我不可能編出這些東西，你知道的，對嗎？」
在東方，幾個小時後，正在升起的太陽發出的藍光被地球大氣中所含的塵埃來回反射、散射，將太空掩蓋。你躺在床上，被鳥兒的晨鳴包圍，睜開眼睛，你見到一個朋友站在你床邊的剪影。顯然，她一整夜都陪在你身邊。看著窗外的藍天，你懷疑，是否一切都是夢境？你的意識真的穿過廣袤的空間去旅行了？
你的朋友遞給你一杯水，詢問你是否覺得好一些了，早晨清爽的微風正輕拂你的額頭，你微笑起來，覺得無論真假，能夠回到地球真好。
你笑得更深，因為內心深處，你知道自己經歷了一個奇跡而不是一場夢境，一切都是真實的，不用經過長年的學習和研究卻能親眼目睹這一切，真是三生有幸。緣於某種你尚不瞭解的原因，你的確看到了我們今天所瞭解的宇宙。
你的微笑讓你的朋友放下心來，她站起來去給你拿早餐。她一離開，你就開始回憶自己經歷的一切，而且覺得這只是一場非常奇特的探險的開端。
坐在由棕櫚葉編成的床上，看著海浪沖刷著海岸，你想起來自己在太空見到的地球，一個微小的藍色小點，圍繞著太陽運行。你想起了其他恆星，幾十億顆，圍繞著隱藏在銀河系中心的那個黑洞旋轉，這是我們的星系。然後你又記起了仙女座星系，以及其他四五十個構成了我們本星系群的星系們，接著你又想起了延伸到遠處，直到無限甚至更遠的其他星系群和星系團，以及超星系團。
不對。
不是無限。
而是宇宙黑暗世紀和那道牆。那個在它外面光線就無法自由傳播的界限——臨界最後散射面。
而且你還知道，不管你的意識朝著哪個方向開始你的旅程，最後都會碰到那道牆。
這聽起來就像是在一個大得超過任何人想像的尺度上，有一個圓球，地球就處在這個圓球的中心，這個球體的表面就是那道牆。球體之內就是可能被人類所接觸的可見宇宙的全部。
你沉浸在自己的思考裡，茫然地注視著自己的前方——那道地平線。
如果臨界最後散射面包圍著地球，那地球就一定是那道牆所包圍的球體的中心。
一切都合乎邏輯。
那麼，地球就真的位於它可見宇宙的中心。
震驚之下，你難以相信自己，你搖搖頭，喃喃地說這完全不對頭。
完全不可能。
但是，你清晰地記得自己所見到的一切，突然，你希望自己可以再次回到上面仔細看一次。
很快，你就會再看一次，但是從另一個角度。
作為預告，讓我先透露那個你所見到的牆，那個臨界最後散射面，還不是故事的大結局。在它之外，至少還有兩道牆。第一道被稱為大爆炸本身，第二道藏著造成大爆炸的原因。
在你讀完這本書前，你會一路旅行到第二道牆，甚至更遠。
但現在，先慢慢來。
畢竟，你在度假，而你的朋友端來了你的早餐。
在你用餐時，我會幫助你整理一下你剛才的經歷，試著讓一切變得容易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