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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知客

從量子到量子文學

量子一詞在英文中其實很平凡,原意就是量,還有就是可量化的東西。在量子力學的發現之後,量子多了一個含義,這個含義大有掩蓋其傳統含義的趨勢。在物理學中,從普朗克開始,量子一開始的意思是能量的一個固定的量,在這個量之下不再有更小的能量。後來由於量子力學的發展,這個詞的意義變得複雜起來,任何可測量的物理量都有對應的量子,其含義和原來的能量量子類似。再後來,量子場論出現,量子又可以理解為粒子,這和量子在物理學中的本來意義並不矛盾,因為一個粒子就是某個場的量子。英文中的量子來自拉丁文,拉丁文的本來含義不是量和可量化的部分或東西,而是「有多少」的意思。所有這些,在語言的層面上並不神秘。

在物理學中,和量子出現的頻率一樣高的大概是量子化,這個詞不夠通俗,只有學過量子力學的人才能弄懂真正的意思。其實也簡單,任何一個物理量被量子化就是這個物理量所對應的一些最小量子被找到,並且,基於基本量子的多量子態或激發態也被找到。

量子在中文中絕對是一個新詞。我不太清楚量子論在中國傳播的早期歷史,不知道量子和量子力學這些詞是我們自己的翻譯,還是來自於日語,因為日語中的量子力學和中文是一樣的。由於傳統中文中並沒有量子一詞,這個詞對於沒有學習過量子論的人,看起來很神秘。一個普通的中國人接觸這個詞彙時,肯定感覺不到英文詞彙原來的樸素含義。

一切含義模糊的外來詞都是誤讀的根源,例如辯證法,對立和統一,等等。量子一詞更是如此。即使在英文世界,由於量子論的難以理解,量子不僅會被一般人誤用,更會被一些人文學者特別是後現代人文學者所誤用。

西方的後現代人文學者被科學家徹底解構的一次是所謂的索卡爾(Alan Sokal)事件,我過去也曾寫過一點這個事情。為了避免重複,我引用一下那篇文章的開頭:「將一個領域的時髦術語和概念用到另一個相關不相關的領域,往往起到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如果前者是科學的一個分支而後者是一個人文分支,在後者的大部分研究人員看來,這是一個令人羨慕的嘗試,可惜這種時髦若干年前被一個懷著惡意的物理學家把最後一片遮羞布揭下,這就是很轟動的索卡爾事件。」在事件的開始,索卡爾給著名刊物《社會文本》投了一個稿子,裡面充斥了「量子引力」「封閉空間」「超弦理論」這些和人文八竿子打不著的名詞。這種做法正是不懂裝懂的後現代學者所喜歡的,所以索卡爾的文章被發表了。發表之後,索卡爾本人站出來說明這是一場惡搞。

西方大眾對科學的敬畏當然不會比我們做得更好,至少在精神層面上是這樣,所以那些超感觀知覺、心靈交往、信念治療法、超驗冥想在西方大行其道。令人沮喪的是,儘管在精神層面上他們摒棄科學,但一涉及到日常生活和身體健康,他們就唯科學是從了。不信你試著勸一個人開沒有剎車的汽車看看?或者勸他們不聽醫囑不吃藥只信祈禱試試?甚至中醫他們都不信。而在我們這裡,不論是精神還是物質層面,科學有著更為低下的地位,否則就不會有人將僅僅含有褪黑素的「腦白金」當靈丹妙藥,不會在30年前流行紅茶菌、30年後流行深海魚油這些妙合東方神秘主義的一些「保健食物」。

回到正題,繼續談量子。量子一詞在西方被濫用幾十年後,就像他們的意識流等等的一些現代主義文學一樣,開始在中國被文人重視起來。這裡有一個區別,意識流在中國是在20世紀80年代被撿起來的,晚了喬伊斯同學的《尤利西斯》有60年。而後現代主義在中國的流行僅僅晚了西方30年左右,我們可以將這個現象看作進步。同樣,量子一詞在中國進入文學領域似乎也只晚了30年。最近我看到,有人在研究「紅學」時已經提到量子的概念,如汪宏華。他在演講《全球化的本質是中國化》中說:「我們可以發現曹雪芹這種塑造人物的手法很像是量子理論,將無法分身同時做兩種選擇的一個人變成了兩個人,繼而再變出四個人。只是還沒有就此結束,緊接著又在四姐妹的基礎上變出了十二釵,每個姐妹各衍生出兩個,每三個人一組。」

比汪宏華同學更進一步的是黃孝陽同學,他甚至創造了量子文學這一概念,這比西方後現代文學家更加有「建設性」。黃孝陽在他的宏文《我對天空的感覺——量子文學》中系統地說明了什麼是量子文學。

雖然我覺得黃在這篇文章中對很多物理概念還存在著誤讀,但他的一些想法卻挺有意思。首先他說明時間在「新文學」中的作用,他以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為例,說,「作者用數十頁書寫他在床上輾轉反覆,讀者用了一天時間才看完他的幾分鐘,這是時間的膨脹,是對空間的微觀。」接著他說明波粒二象性在「新文學」中的對應:「現在的小說基本上已擺脫『文革』時期的高大全模式,一個人既是聰明的,又是愚蠢的;既是善良的,又是狠毒的(絕大多數時候,善惡混為一體。殺人如麻的曾剃頭也是同治中興的曾聖人)。我們講這是人性。人性為什麼這樣複雜?這其實是波粒二象性在作怪。」當然他不會捨棄測不准原理這樣重要的物理原理:「也就是當你觀察到事物的時候,你已經在不可避免地改變著你的觀察對象了。我們閱讀某個文本,也就改變著這個文本。個體是有限的。有限是渡江之筏。無數個有限,可能就是無限。儘管我們永無法抵達無限——這種感覺類似宗教體驗,像博爾赫斯筆下的南美豹身上的毛紋。但我們能聽到這頭豹子在乞力馬扎羅山巔上傳出的吼聲。閱讀,都是誤讀,是一種扭曲的幻覺。」

量子文學似乎涉及到量子論的各方面,唯一沒有談到的是量子化。在我這個文學門外漢看來,所謂量子文學,其中的一些提法不外是對傳統文學的一些細節做「量子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