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人類的明天 > 與羅伯·霍普金斯會面 >

與羅伯·霍普金斯會面

「好吧,但是從何做起呢?」結束了10國游後,我們的腦中縈繞著這個問題。如果這些經歷讓你信服,讓你覺得應該開始行動,那麼說不定你的腦中也在思考這個問題。英國西南部小城托特尼斯可能有答案(至少是一種答案),我們坐飛機從布里斯托到托德莫登時,在托特尼斯轉過機。盛夏7月裡的托特尼斯,籠罩著夕陽的光芒,看起來就像一座完美的小城。至少,它符合我標準裡的完美。小巧的城市主幹道從「七星」(有很多當地啤酒的小酒吧,它的存在更保證了小城的完美)開始一路攀升,街道兩旁老房林立,這些房子既有些中世紀的意味,又有著英國建築特有的可愛之處。城裡大部分商店都是個體戶,很多商店裡有當地的公平貿易手工藝綠色產品。很多人騎著自行車,不一會兒,他們就能騎到鄉村。2008年,「Transition Network」(過渡網絡)在托特尼斯誕生,我們習慣翻譯成「過渡城市運動」。從此,世界上30個國家的1200多個城市,跟上了這個8000居民小鎮的腳步。在七星酒吧和過渡運動的聯合發起人本·布朗溫(大部分居民稱他為自行車醫生)修自行車——只需擁抱、餡餅或托特尼斯英鎊作為回報——的廣場中間,我們和羅伯·霍普金斯進行了最後一次交流。他是運動的發起者和推動者。羅伯才華橫溢、神采飛揚,娃娃臉上總是掛著年輕的微笑。但他也非常冷靜、迷人,和所有英國人一樣,非常幽默。羅伯總是穿著一樣的牛仔褲(至少在我每次見到他時),把襯衣扎進牛仔褲裡,又把袖子高高捲起,好像他隨時準備去工地一樣。來托特尼斯之前,羅伯在愛爾蘭傳授永續農業。他向學生提議,把永續農業的原則用於城市當中,以便應對氣候變化和石油危機,同時讓城市更有韌性,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羅伯產生了過渡運動的想法。採訪時,我們被他身上那種純樸而令人震撼的人文精神所感動,不禁落淚。

羅伯:有時候,我驚歎於我們這個物種、我們的文化何等優秀,以至於能想像自身的滅絕。我們花了那麼多時間去製作這種電影:人類被殭屍、核爆炸、傳染病、機器人、外星人或精靈滅絕……我們喜歡這樣的電影!但那些談論正好相反的主題的電影在哪裡呢?那些我們聚集在一起,共同解決問題的電影?事實上,我們沒有這樣的電影……但問題真的存在。氣象學家告訴我們:如果想讓生物圈保持可以產生生命和我們所認識的一切事物的狀態,我們就應該每年減少8%~9%的二氧化碳排放量。而我們卻沒有拍攝這樣的故事。目前,我們把這看作「減少」的故事,我們所擁有的東西被奪走的故事。對於很多人來說,減少二氧化碳排放就等同於在冰冷的洞穴裡,靠著吃腐爛的土豆生存……

梅拉妮:他們覺得這樣就是世界末日……

羅伯:沒錯!但事實上,故事完全可以很美妙!人類如此有智慧、有創造力,我們有能力創造非凡的事物,但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我們得對自己講這樣的故事。我記得,有一天有人對我說:有一幅願景、講一個故事,就像把自己捲入一個漩渦。「過渡城市運動」的目的就在於此,它意在講述全世界為了建立更人性、更健康、更適合未來的文化而聚集在一起的平凡人的故事,這些人構建了宜居城市的模型,他們富有激情、過得開心、喜歡聚在一起。生態運動常常談論負面事物、談論所有我們不想再發生的事情。而現在,是時候講述未來可以變成什麼樣子了。這個話題更誘人、更振奮人心。巴塞羅那市長宣佈,2040年巴塞羅那所有的能源和一半的食物將由本地生產。這是一個很有野心的目標,也是一個人們樂於講述的故事,而那些聽故事的人會回饋說:太好了,我們的城市也可以這樣做。同樣,底特律的經歷也是一個絕妙的故事,所有人都在向自己講述這個故事。我們需要諸如此類「我們能做到」的故事。

梅拉妮:聽你這麼說,我也很想這樣做。但在托特尼斯這樣的「完美小城」,我們有免費擁抱、地方貨幣、綠色產品商店……回想我在巴黎的日常生活和那些住在高樓裡的鄰居,我很難相信自己可以成功帶動他們……

羅伯:我提這個問題,你可能會覺得驚訝:你試過向他們提要求嗎?

梅拉妮:我提議過在樓下的花壇裡種菜。但有些鄰居馬上說,這種行為違禁,不可能這樣做,然後我就洩了氣……

羅伯:那可以再試一次!第一次嘗試往往會失敗。我記得最近一位聯繫我的澳大利亞女士說:「我很喜歡過渡運動,我也很希望它在我的城市進行,但沒人對此感興趣,沒人參加這個運動。」後來她在地方報紙上刊登了啟事,上面寫著:我叫安戴爾,對過渡運動感興趣,我希望能和興趣相投的其他人交流……最後她收到了120封來信……又比如在葡萄牙,一些住在高樓裡的居民,最開始認為自己是唯一對過渡運動感興趣的人。但他們最終向鄰居發出了參與運動的邀請,並開始和最積極的鄰居一起種菜圃。開啟過渡運動並不需要所有人參與。我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出現轉折點。開啟運動只需幾個人,最後,就算是最玩世不恭的旁觀者,也會欣喜地看到,運動裡充滿既有愛心又有積極性的人。有時,他們也會加入其中……

席裡爾:我覺得過渡運動有一些方面很難在城市裡實施,在小範圍內反而更容易實行,比如這裡……

羅伯:但在大城市裡,有些方面卻更好。例如在列日,人們開始生產「列日紅酒」。他們募得185萬歐元,建立支持葡萄種植的合作社。他們將城市周圍的土地和城市聯繫在一起。而參與其中的只是一個群體,而不是全市。在倫敦,有一些過渡主張先是在社區裡實施,然後忽然之間,這些運動將整座城市帶到了和托特尼斯一樣的維度。他們也有地方貨幣,也在地鐵站種糧食……運動總是從一小群人開始。如果種菜圃這個想法無法說服他人,你可以在房頂上安裝太陽能電池板,還能幫業主們賺點錢。

梅拉妮:對啊,我可以去問誰對這個運動感興趣,然後和他們一起開始行動。等其他人看到運動取得成果時,肯定就會加入我們……我只是有時候覺得又傷心又累。我在和一些朋友談論我們拍攝的這部紀錄片時,儘管他們很聰明,也關心很多事情,但我能看出,他們對此毫不在乎。他們只是眼望著天。我不知道該怎麼和他們解釋,也不知道該怎麼調動他們的積極性。有時候,你不會覺得累嗎?

羅伯:當然,有時我也會累。但當我看到一些人的運動取得成果的時候,就會又有了力量……之前我和一位住在倫敦附近的女士交談,她想發起「過渡街道運動」(就跟我們在托特尼斯做的事情一樣)。所以她就做了一個4分鐘的視頻來說明其中的原則。然後她給每一個鄰居的門縫裡都塞了留言:「星期五我要開一場派對,我會做派對蛋糕。酒水飲料盡情喝。到時候我給你們看一個視頻,然後你們可以告訴我你們的想法。」她並沒有期待會來很多人,但事實上,那天來的人多到她的家裡根本裝不下!他們看了視頻之後,告訴她:我們什麼時候開始?

梅拉妮:太棒了!

羅伯:有時,嘗試會遭遇失敗。那麼我們可以進行其他嘗試。有一個過渡小組的人,經歷千難萬苦也沒能在他們的城市把人們召集起來,最後他們自問:這個城市的人會因為什麼聚集在一起?石油危機?氣候變化?還是啤酒?對,可能還是啤酒……之後,他們成立了一個支持當地酒館的小組,組織了一次資金募集,並承諾向居民分紅。而投資酒館的人,也就加入了過渡運動。這就是他們的入門方法。重點是,不要將精力集中在一個問題上。如果你們只談論一個話題,那麼人們要麼「同意」,要麼「不同意」。而過渡運動中,你有很多和別人互動的方法。你可以談論食物或植物,或者你有創業或金融方面的特殊才能……又或者你非常關心垃圾問題!人們參加過渡運動並不只是因為有氣候變化問題,也因為他身在運動當中,會感到萬分開心!他們可以認識更多的人、交更多的朋友。前幾天,托特尼斯的一位女士告訴我:「我住在這裡有22年了,但最近兩年,過渡運動讓我瞭解了一些我以前不知道的地方。」另一個人也告訴我:「就算明天運動終止了,那我也認識了200個自己之前不認識的人……」一開始,我們把過渡運動想像成一種與可持續性相關的環境和生態進程……如今,我們看到過渡運動是一種文化進程。我們要提的第一個問題是:想要改變地方文化,應該從何開始?現在,我可以在托特尼斯的報紙上讀到:作為一座過渡城市,我們應該……這一點讓我非常高興!即使有些人並沒有加入運動,但他們周圍的文化已經發生了改變……

羅伯和他著名的21托特尼斯英鎊紙幣

席裡爾:面對如此繁重的任務,你不覺得洩氣嗎?你做的事情非常讓人驚歎,但面對文明的全面崩潰,你所做的似乎並不算多……

羅伯:現在我們在全世界看到的,不管是不是過渡運動,都是一種安靜的革命。很多人可能並沒意識到革命正在他們眼前發生。然而成千上萬的人,並沒有坐以待斃地等待著特許。他們已經捲起袖子在做事了。他們創立地方經濟、基礎設施和企業,生產可再生能源,也重新設計了食物系統。他們去商店買東西的時候,會行使自己的權利,選擇自己想要支持的產品。世界正在被顛覆。如今,我們知道所有解決方法,也知道如何實施——我們的困難在於,如何動員更多的人,讓他們行動起來;如何關心正在行動的人和團體,如何確立行動方法。我們遇到過太多聚在一起又四分五裂、散了之後又重組的群體,這一切都讓人覺得身心疲憊,也不會引導我們走向自己想要去的方向。過渡運動需要腳踩在同一條船上的人,他們已經做好準備去冒風險,去支持、經歷、慶祝這場運動,同時也準備好讓自己變得更有創造性、更有想像力。

席裡爾:推動你做這一切、讓你如此投身於過渡運動的原因是什麼?

羅伯:我有孩子——4個兒子。我認為,當我的孩子自己也有了孩子的時候,我必須能夠對他們說,不管希望多麼渺小,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我在醒著的時候,每一分鐘都在嘗試反轉局面,找到讓我們走出困境的其他生存方式。我並不滿足於拿著一塊牌子走到大街上,表達我的不滿。推動我的原因,是我對那些讓目前情況持續、讓人們死去、痛苦、遭受不公待遇的人的憤怒,以及當我看到其他人在做力所能及的事情時,所表現出的驚人的樂觀態度。這些人很了不起,沒有人批准他們這麼做,也沒有人給他們開巨額支票。他們只是覺醒了,他們告訴自己:我們不能繼續這麼下去,那我可以做什麼?我喜歡在自己的城市裡散步,發現它與六七年前的不同。這一點深刻地支撐著我。另外,我十分頑強,從不輕易放棄。我能看到,這個運動裡有著我們苦苦期盼出現的可持續性未來的萌芽。我能看到這種潛力。我希望這股潛力可以大放光彩,向任何可能的地方蔓延。

席裡爾:你還信任政治領袖嗎?

羅伯:我認為,面對政治和在國際峰會中匯聚一堂的國家元首,我們有兩種表明自身立場的方式。第一種方式,是花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去批判他們、發起抗議逼迫他們採取某些措施。這種方式的結果常常讓人失望。第二種方式,就是告訴他們:「聽著,做你們想做的事吧,但你們必須知道,在你們的辦公室、會議中心外面,在全世界,很多人都在行動,為達到將溫度上升控制在2攝氏度範圍內的目標,他們正在以適當的方式生活。他們這樣做的同時,也交了很多朋友、活得開心、創立了企業、吃得更好、組織熱鬧的派對、喝更好的啤酒、消費更少的能源、覺得自己參與了歷史性事件。你們也可以關注這場運動,支持這個進程,但隨便你們,因為不管有沒有你們,運動都會發生。這是一場安靜的革命。所以,如果你們打心裡也這麼認為,就加入我們吧!」我認為這種方式比指著別人鼻子斥責,要有效得多。

這兒還有一張面值21托特尼斯英鎊的紙幣,有什麼不可以的呢(他在展示這張紙幣的時候忍俊不禁)。運動中的人們在一起度過了美好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