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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天降災難

在農田和森林上空噴藥的範圍起初很小,但一直在擴大,用藥量也一直在加重,所以一位英國生物學家最近稱之為落在地表的「死亡之雨」。我們對於毒素的態度已經有了細微的轉變。這些化學品曾經是裝在標有骷髏圖案的容器裡的,即使需要使用,也會說明除目標外不應接觸任何物體。隨著新型有機殺蟲劑的研製,加上二戰後的飛機過剩,這些原則都被拋到九霄雲外。雖然現在的化學品比以往危險很多,但令人驚奇的是,這些化學品被肆意地從空中灑向地面。在化學藥劑覆蓋的地方,不僅是目標昆蟲或植物,所有生物(人類或非人類)都會嘗到毒物的惡果。不僅給森林和耕地噴藥,鄉鎮、城市也噴。

現在,已經有很多人開始對從空中向數百萬英畝土地噴藥的行為表示擔憂,20世紀50年代末的兩場大規模噴藥計劃加重了人們的疑慮。兩次行動分別針對東北部各州的舞蛾和南部的火蟻。這兩種昆蟲都不是本土生長的,但已經在美國生存多年,沒有必要採取極端措施。然而,在「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長時間指導農業部昆蟲防治部門的思想)的理論指引下,猛烈的行動突然開展。

消滅舞蛾的行動表明,當輕率的、大規模的噴藥計劃取代了局部的、有節制的控制計劃後,會造成多麼大的損失。針對火蟻的計劃就是嚴重誇大行動必要性的典型例子,完全不瞭解消滅目標所需的劑量,也不知道對其他生命造成的影響。兩次行動都沒有達到預期目的。

舞蛾原來生長於歐洲,進入美國已經有近100年的時間。1869年,一位法國科學家利奧波德·特羅維特不小心讓幾隻舞蛾跑出了他在馬薩諸塞州梅德福市的實驗室,當時他正試著將舞蛾與蠶桑雜交。漸漸地,舞蛾在新英格蘭地區擴散開來。迅速擴散的首要因素是風——舞蛾幼蟲非常輕,可以被風吹到很高很遠的地方。另一種方式是植物的轉運,植物攜帶著大量蛾卵,使它們得以過冬。每年春天,舞蛾幼蟲都會持續破壞橡樹和其他硬木的葉子幾個星期,如今它們已經遍佈新英格蘭地區。新澤西也零星出現了舞蛾的蹤跡,1911年一批從荷蘭運來的雲杉樹把它們帶了進來。它們是怎麼進入密歇根州的,目前還不知道。1938年,新英格蘭地區的颶風把舞蛾吹到了賓夕法尼亞州和紐約州。不過,阿迪朗達克山充當了阻擋舞蛾西行的天然屏障,因為那裡生長著不吸引蛾子的樹木。

人們已經使用各種方法,把它們限制在東北一角,而且自美國出現舞蛾後的近100年時間裡,對它們入侵阿巴拉契亞山脈南部硬木林的擔憂並沒有得到證實。從國外引進的13種寄生蟲和捕食性昆蟲很好地在新英格蘭地區發展起來。農業部也認可了引進計劃的效果,認為它們有效地降低了舞蛾氾濫的頻率和破壞性。這種自然控制法,加上檢疫措施和局部噴藥,取得了很好的效果。1955年,農業部稱這些措施「出色地限制了舞蛾的擴散和破壞」。

然而,就在對狀況表示滿意的一年之後,農業部植物蟲害防治部門就開展了一項新的計劃。新計劃揚言徹底「清除」舞蛾,每年要給幾百萬英畝土地噴藥(「清除」的意思是一個物種在某一地區完全滅絕。然而,由於幾次計劃相繼失敗,農業部不得不在同一地區再三用到「清除」一詞)。

農業部對舞蛾的化學戰的規模驚人。1956年,賓夕法尼亞、新澤西、密歇根和紐約共有近100萬英畝土地噴藥。噴藥地區的很多人抱怨造成的破壞。隨著大規模噴藥模式的確立,環保人士愈加擔憂。1957年,當農業部宣佈要對300萬英畝土地噴藥後,反對的聲音更多了。面對人們的抱怨,州和聯邦的農業官員總是聳聳肩,表示不關心。

1957年長島被劃入噴藥區域內。長島地區包括人口稠密的城鎮和郊區,還有一些挨著鹽沼的海岸地區。長島納蘇郡是紐約州除紐約市外人口最多的地區。有人認為「紐約市區已經被舞蛾侵襲,需要進行噴藥」,真是荒謬到了極點。舞蛾是一種森林昆蟲,怎麼可能住在城市。它們也不會在牧場、耕地、花園或沼澤生存。然而,1957年,由美國農業部和紐約農業與商業部僱傭的飛機還是把DDT灑下來了。蔬菜園、奶牛場、魚塘、鹽沼都被他們噴藥。飛機飛到郊區時,一名家庭主婦正急著把自家的花園遮上,她的衣服被灑下的藥劑打濕了,殺蟲劑還灑向玩耍的孩子們和車站的上班人群。在希托基特,一匹優良的誇特馬在一個水槽邊喝水,由於這裡被飛機噴過藥,10個小時後,馬就死了。汽車都被噴得油漬點點,花兒和灌叢被毀。鳥、魚、蟹以及很多益蟲都被殺死。

一群長島市民在世界著名的鳥類學家羅伯特·庫什曼·墨菲的帶領下,上訴法院,要求阻止1957年噴藥計劃。最初的上訴被法院駁回後,抗議的市民不得不承受DDT噴灑,但是他們仍堅持上訴,要求實行永久禁令。然而,由於行動已經開展,法院判定市民的禁令請求沒有實際意義。這件案子一直上訴到最高法院,但最高法院拒絕接受申訴。威廉·道格拉斯法官對法院拒絕複審案件的決定表示強烈不滿,他認為:「許多專家和官員提出的關於DDT的危害警告,足以說明這一案件對民眾的重要性。」

長島市民提出的訴訟至少使公眾開始關注大規模使用殺蟲劑的現象,並注意到昆蟲防治部門侵犯公民個人財產的權力和傾向。

對很多人而言,舞蛾噴藥計劃過程中牛奶和農產品遭到污染是一個不幸的意外。紐約州韋斯切斯特郡北部200英畝的沃勒農場所發生的事就是其中一例。沃勒夫人曾特別要求農業官員不要在她家的農場噴藥,但是在向森林噴藥時,避開農場是不可能的。她提出,可以對農場進行檢查,如果發現舞蛾,可以通過點狀噴灑進行處理。雖然官員們向她保證,不會噴到農場,但是她的農場還是遭受兩次直接噴藥,還有兩次遭受附近噴藥飄來的藥劑。48小時後,沃勒農場純種格恩西奶牛的牛奶樣品檢測出DDT濃度為百萬分之14。田野的草料樣品同樣受到污染。儘管當地衛生部門知道了發生的事,但是沒有指示牛奶不能上市。這只是消費者保護匱乏的一個典型案例,類似的情況太普遍了。雖然食品和藥物管理局禁止含有殺蟲劑殘留的牛奶出售,但是這種禁令沒有得到有力的執行,而且禁令只適用於州際交易。州和郡的官員沒有必要遵守聯邦對殺蟲劑的規定,除非聯邦法律與當地法律一致,但是這種情況很少。

商品蔬菜園同樣遭受損失。一些蔬菜的葉子上滿是窟窿和斑點,因而無法出售。其他蔬菜都有嚴重的農藥殘留——康奈爾大學農業實驗中心在一個豌豆樣品中發現DDT濃度為百萬分之14到22。法律規定的最高濃度為百萬分之7。因此,蔬菜種植者不得不承受巨額損失,或者出售帶有農藥殘留的農產品。一些人申請並得到了損失賠償。

隨著空中噴灑的DDT逐漸增多,法院接到的訴訟也多了。其中一些是來自紐約州的養蜂人。在1957年噴藥之前,果園噴灑DDT就已經給養蜂人造成巨大損失。一位養蜂人痛苦地說道:「直到1953年,我仍會把美國農業部和農業學院的每一個政策當作真理一樣。」但是,1953年5月,州政府對一大片區域噴藥後,這個人損失了800個蜂群。人們遭受的損失廣泛而嚴重,所以另外14個養蜂人和他一起,起訴州政府,要求賠償25萬美元。因1957年噴藥而損失400個蜂群的另一位養蜂人報告說,一片森林區的工蜂(外出採蜜並為花授粉)全部被殺死,在一片噴藥較輕的農場,50%的工蜂被殺死。「5月份走進院子裡,卻聽不到蜜蜂的嗡嗡聲,真叫人傷心」,他寫道。

舞蛾計劃裡充斥著各種不負責任的行為。由於噴藥飛機佣金結算不是根據噴灑的畝數,而是根據使用的藥量,所以他們沒有必要節約,很多地方被噴了不止一次。在不止一個案例中,空中噴藥的合同被州外的公司拿下,所以他們沒有按照規定,去州政府註冊以明確法律責任。在這種責任不明確的狀況下,果園和蜜蜂受損害而遭受直接經濟損失的人們發現無人可告。

經過1957年的災難後,噴藥計劃突然減少,並發表了一個含糊的聲明稱,要「評估」過去的工作,並測試其他殺蟲劑。1957年,噴藥面積為350萬英畝;1958年,下降到50萬英畝;1959年、1960年、1961年,又降至10萬英畝。在此期間,昆蟲防治部門一定是為長島傳來的消息感到不安。舞蛾捲土重來,數量驚人。昂貴的噴藥計劃本來要永久地清除舞蛾,卻使農業部失去了公眾信任和良好信譽,最後一事無成。

此時,農業部植物蟲害防治人員暫時性地忘記了舞蛾的存在,轉而在南部開展一項野心更大的計劃。「清除」一詞又一次輕鬆地出現在農業部文件中——這一次,他們的新聞稿承諾要清除火蟻。

火蟻,因其火紅的刺毛而得名,從南美經亞拉巴馬州莫比爾港進入美國。第一次世界大戰後不久,莫比爾港就發現了火蟻。到1928年,火蟻已經擴散至莫比爾郊區,之後繼續蔓延,如今已經進入南部大多數州省。

自進入美國40多年來,火蟻好像從未引起人們注意。在火蟻數量最多的州,人們有點討厭它們,主要是因為它們會築起一英尺多高的巢堆。這些巢堆可能影響農機作業。只有兩個州把火蟻列入害蟲名單,但都在名單底部。官方和民眾似乎都沒有認為火蟻對作物和牲畜構成威脅。

隨著具有強大殺傷力的化學品研製出來,官方對火蟻的態度突然轉變。1957年,美國農業部發動了其歷史上最著名的宣傳行動。政府新聞稿、電影以及政府宣傳著火蟻殺死南部鳥類、牲畜和人類的故事,各種火力交織,統統向火蟻攻來。他們宣佈了一項宏大的計劃,計劃中聯邦政府將與受影響的州聯合,對南部9州約2000萬英畝土地進行處理。

1958年,火蟻計劃逐漸展開,一家行業雜誌興奮地寫道:「農業部開展的大規模蟲害治理計劃逐漸增加,美國殺蟲劑生產商將經歷一次銷售狂潮。」

除了「銷售狂潮」的直接受益人,這項計劃受到所有人最徹底的責罵。這是一個構想拙劣、執行糟糕、極其有害的大規模防治昆蟲的實驗,這項實驗耗費巨資,毀滅生命,還使農業部失去公眾信任。令人不解的是,竟然還有資金投入進來。

一些後來不為人所相信的說辭,起初卻贏得了國會的支持。他們稱火蟻會破壞農作物,會攻擊地面築巢鳥類的幼鳥,對南部農業構成嚴重威脅。有人說,它們的刺也會危害人類健康。

這些說法可靠嗎?想得到撥款的農業部證人所作的聲明與農業部重要出版物的內容並不一致。1957年公報《為控制昆蟲損害農作物和牲畜的殺蟲劑建議》並沒有提到火蟻。如果農業部承認是自己出版的這份公報,那這就是一個巨大的「遺漏」。此外,農業部1952年專門描述昆蟲的百科年鑒裡,洋洋灑灑50萬字內容,只有一小段提及火蟻。

農業部稱火蟻破壞農作物、攻擊牲畜是毫無根據的,阿拉巴馬農業實驗中心經仔細研究提出了不同的觀點。亞拉巴馬州對火蟻有切身的體會。據阿拉巴馬的科學家說:「很少見到火蟻破壞植物」。艾倫特博士是阿拉巴馬理工學院的昆蟲學家,並於1961年擔任美國昆蟲協會主席。他說,「他所在的學院在過去五年沒有收到一個火蟻破壞植物的報告……也沒有發現牲畜受到傷害。」這些真實地在實地和實驗室觀察過的人們說,火蟻主要以其他昆蟲為食,其中很多是對人類有害的蟲子。有人曾觀察到,火蟻會吃掉棉花上的象鼻蟲。它們築建巢堆的行為有利於土壤通氣和排水。亞拉巴馬州的研究得到了密西西比州立大學所作調查的有力支持,而且遠比農業部提供的證據可靠,因為農業部很明顯只是根據過去的研究或對農民的訪問得出結論,而農民們很容易把不同種類的螞蟻搞混。一些昆蟲學家認為,由於火蟻的數量增加,其食物習慣也已經有所改變,因此幾十年前的觀察根本沒什麼價值。

火蟻威脅健康和生命的觀點是人為創造的。在一部農業部贊助的宣傳電影(意在為計劃爭取支持)裡,圍繞火蟻的刺製造了一個個恐怖的鏡頭。誠然,被火蟻刺到很痛,建議人們像防備黃蜂和蜜蜂一樣盡量不要被刺到。個別敏感人群會產生嚴重的反應。醫學文獻也記錄了一個可能因火蟻毒液死亡的案例,但這並未得到證實。比較而言,人口統計局僅在1959年一年,就統計有33人因被蜜蜂和黃蜂叮到而死亡。但是,沒有人建議要「清除」這些昆蟲。

當地的證據仍是最具說服力的。雖然火蟻已經在亞拉巴馬州生存了40年,並在此地的數量最多,但是亞拉巴馬州衛生官員稱:「從來沒有人類因火蟻叮咬而死的記錄。」他認為,火蟻叮咬引起的病例是「偶然的」。火蟻在草坪或操場築巢,孩子們可能被叮,但這絕不是給數百萬英畝土地噴藥的理由。針對性地處理一些巢堆就可以解決這一問題。

危害鳥類的言論也是毫無根據的。亞拉巴馬州奧本市野生動物研究中心主任莫裡斯·貝克博士在這方面最有發言權,他在這一地區有多年的工作經驗。貝克博士的觀點與農業部截然相反。他說:「在阿拉巴馬南部和佛羅里達西北部,我們可以見到很多鳥,而且美洲鶉可以與大量的火蟻共存……自阿拉巴馬南部有了火蟻40年來,鳥的數量呈穩定增長。如果火蟻嚴重地危害野生動物,這樣的事情也不會發生。」

用來對付火蟻的殺蟲劑會給野生動物造成什麼影響則是另一個問題。使用的化學品為狄氏劑和七氯,都是新型化學品。兩種化學品之前都沒有野外使用的經驗,沒人知道其大規模使用會對鳥、魚以及哺乳動物造成什麼樣的影響。我們知道的情況是,兩種毒素的毒性都比DDT強很多倍,而那時候,DDT已經使用了將近10年,每英畝1磅的劑量已經造成一些鳥類和很多魚類死亡。但是,狄氏劑和七氯的劑量更重,大部分情況下為每英畝2磅,如果白緣甲蟲也需要消滅的話,則會使用3磅狄氏劑。依據它們對鳥類的效力而言,每英畝土地使用的七氯相當於20磅DDT,每英畝土地使用的狄氏劑相當於120磅DDT!

州環保部門、國家環保機構、生態學者以及一些昆蟲學家都發出緊急抗議,要求時任農業部長的以斯拉·本森延遲計劃,至少要明確七氯和狄氏劑對野生和家養動物的影響,並掌握控制火蟻所需的最小劑量。抗議慘遭忽視,1958年噴藥計劃如期開展。第一年,100萬英畝土地接受噴藥。很明顯,此時所作的任何研究都為時已晚。

隨著計劃繼續進行,州和聯邦野生動物機構的生物學家以及一些大學所做的研究逐漸找到更多的真相。研究顯示,在一些地區,幾乎所有的野生動物都被殺死了。家禽、牲畜和寵物都被殺死。農業部以「誇大」和「誤導」為由,將遭受損失的證據全部抹殺。

然而,真相在不斷累積。例如在德克薩斯州哈丁郡,噴藥之後,負鼠、犰狳以及大量的浣熊幾乎全部消失。即使在噴藥過後的第二個秋天,這些動物也很少見。發現的幾隻浣熊體內檢測出含有化學物質殘留。

噴藥地區發現的死鳥一定是吸收或吃了用來對付火蟻的毒素,對鳥類身體組織的化學分析已經證實這一事實(唯一倖存的是麻雀,其他地區的情況也說明這種鳥相對免疫)。在1959年噴過藥的亞拉巴馬州的一片土地上,一半的鳥兒被殺死了。在地面生活或經常在低矮植被間活動的鳥兒全部死亡。即使在噴藥一年後,春天也沒有鳥兒出現,很多適合築巢的地區顯得異常安靜。在德克薩斯州,鳥巢裡發現了死去的燕八哥、美洲雀和草地鷚,很多鳥巢是空著的。德克薩斯州、路易斯安那州、亞拉巴馬州、喬治亞州和佛羅里達州發現的死鳥送去魚類和野生動物管理局作分析後,發現有90%的鳥兒體內含有狄氏劑或一種七氯殘留,濃度約為百萬分之38。

在路易斯安那州過冬、北方繁殖的丘鷸,如今體內已經含有對付火蟻的化學品。其原因非常明顯。丘鷸主要以蚯蚓為食,它們會用長長的喙找食吃。噴藥6~10個月過後,路易斯安那州倖存的蚯蚓身上發現有濃度為百萬分之20的七氯。一年之後,其濃度仍有百萬分之10。丘鷸中毒的後果如今已經在幼鳥和成鳥的比例中體現出來,噴藥4個月後就能看出來。

北美鶉的情況令南方狩獵者最為煩惱。在噴過藥的地方,這種地面築巢、覓食的鳥兒幾乎滅絕。例如,在亞拉巴馬州,野生動物聯合研究中心的生物學家對計劃噴藥的3600英畝土地上的鵪鶉數量作了初步統計。這一地區生活著13個鳥群,共121只鵪鶉。噴藥後兩周,這裡只能發現死了的鵪鶉。所有送至魚類和野生動物管理局的鳥兒,體內都發現足以致死的殺蟲劑殘留。德克薩斯州發生了同樣的事情,那裡的一片2500英畝的土地噴過藥後,所有的鵪鶉都死掉了。除鵪鶉外,90%的鳴禽也死了。它們的體內同樣發現了七氯殘留。

除鵪鶉外,野火雞的數量也因火蟻計劃而嚴重減少。在使用七氯之前,亞拉巴馬州威爾考克斯郡有80只火雞,但是噴藥後的那個夏天,一隻也找不到了(一窩未孵化的蛋和一隻死了的幼鳥除外)。野火雞與家養火雞的命運一樣,噴藥地區的農場裡,火雞很少生出小雞。極少的蛋能夠孵化,但幾乎沒有小雞可以存活。附近未噴藥的地區沒有出現這樣的情況。

並不是只有火雞遭受了這樣的命運。家喻戶曉、備受尊敬的野生動物學家克萊倫斯·科塔姆博士拜訪了土地噴過藥的農戶。農民們反映,噴藥過後,所有的小鳥全部消失了。除此之外,很多人報告說,自家的牲畜、家禽和寵物也死了。科塔姆博士說:「有一個人對噴藥人員十分氣憤。據他說,他埋葬或用其他方式處理了自家的19頭中毒而死的牛。他知道,還有四五頭牛是因為同樣的原因而死。出生後一直吃奶的小牛犢也死了。」

科塔姆訪問過的人們,都為噴藥過後的幾個月裡發生的事情感到困惑。一名婦女告訴他說,在噴藥過後,她養了幾隻母雞,但是不知道什麼原因,幾乎沒有小雞孵出或存活下來。另一名農夫養了一些豬,噴藥後整整9個月,他都沒有得到豬仔。小豬仔要麼生下來就是死的,要麼出生後死去。另一名農夫也報告說,本來可能有250頭豬仔,結果只有37頭出生,而且僅有31頭存活下來。土地噴藥後,這名農夫也沒法養雞了。

農業部一直否認牲畜損失與火蟻計劃有關。然而,喬治亞州班布裡奇一名獸醫奧蒂斯·波伊特文博士(他曾被叫去治療中毒的動物)認為是殺蟲劑造成動物死亡,他的理由總結如下:噴藥兩周或幾個月內,牛、山羊、馬、雞、鳥類以及其他野生動物都患上了一種致命的神經系統疾病。而且,這種病只影響能接觸到有毒食物或水的動物,圈養的動物沒有受到影響。波伊特文博士以及其他獸醫觀察到的症狀,與權威文本中描述的狄氏劑或七氯中毒的症狀一樣。

波伊特文博士還描述了一個兩個月大的牛犢七氯中毒的有趣案例。牛犢經過了一次徹徹底底的檢查,發現其脂肪內含有濃度為百萬分之79的七氯。但是,此時噴藥已經過去5個月了。牛犢是吃草中毒的,還是喝母牛的奶間接中毒,或者在胚胎裡已經中毒?波伊特文博士問道:「如果是因喝奶中毒,為什麼沒有預防措施保護我們的孩子們?他們可是都會喝當地的牛奶啊。」

波伊特文博士的報告提出了牛奶污染這一關鍵問題。火蟻計劃覆蓋的地區主要是田野和莊稼地。在這片土地吃草的奶牛狀況如何呢?噴藥地區的草一定會帶有七氯殘留,如果被奶牛吃了,毒素一定會進入牛奶。1955年,防治計劃開展很早之前,七氯實驗已經證明毒素可以直接進入牛奶,後來狄氏劑的實驗結果也是一樣的,而火蟻計劃中也使用了狄氏劑。

現在,農業部年刊已經把七氯和狄氏劑列入一個化學物名單,這些化學物可以使植物飼料不適於產奶或產肉動物食用。但是,防治部門還是在南部牧場大規模地噴灑了七氯和狄氏劑。誰能夠為消費者保證,牛奶裡不會有狄氏劑或七氯殘留?農業部一定會說,他們已經建議農夫,把奶牛趕出噴藥區域30~90天。考慮到很多農場都很小,防治計劃規模又如此之大(大多是用飛機噴藥),這種建議是否可行真的很值得懷疑。而且,從毒素殘留的穩定性看,建議的隔離時間也遠遠不夠。

雖然食品和藥物管理局對牛奶中出現農藥殘留表示不滿,但他們的權限很小。在噴藥計劃內的大部分州,乳製品行業規模都很小,其產品不會出州。因此,保護牛奶供應不受聯邦噴藥計劃影響就成為州政府的責任了。1959年,對亞拉巴馬州、路易斯安那州以及德克薩斯州的衛生官員或有關人員所作的調查表明,他們並沒有進行任何檢測,也就不知道牛奶是否受到污染。

與此同時,在防治計劃開展後,進行了一些關於七氯特性的研究。或許更確切地說,是有人查閱了之前的研究。因為,促使聯邦政府採取誤期行動的基本事實,其實在幾年前就發現了,而且本可以影響最初的防控計劃。這一事實是:七氯在動植物組織或土壤中一段時間之後,會變成一種毒性更強的物質——環氧七氯。環氧化物通常指風化作用產生的「氧化物」。自1952年起,人們就知道這種轉變可能發生,當時,食品和藥物管理局發現,給雌鼠餵食濃度為百萬分之30的七氯兩周後,其體內就會產生百萬分之165的環氧七氯。

1959年,這些真相終於能夠從晦澀的生物學文獻走向大眾。當時,食品和藥物管理局採取行動,禁止食品含有任何七氯或其氧化物殘留。這一法令至少暫時性地阻止了噴藥計劃。雖然農業部繼續要求為火蟻防治計劃撥款,但是地方農業顧問已經不願再建議農民們使用殺蟲劑,因為這可能導致他們的農作物無法出售。

簡而言之,農業部根本沒有對所使用的化學品作基本的調查,就推行噴藥計劃,或者即使調查了,也選擇性地忽視調查結果。他們也沒有提前作研究,以明確達到目的的最小劑量。大劑量噴藥兩年之後,他們突然在1959年把七氯劑量從每英畝2磅降至1.25磅;之後又降到每英畝0.5磅;在3到6個月的兩次噴藥中分別降到每英畝0.25磅。農業部一名官員解釋道,「一項改進計劃」顯示小劑量使用是有效的。如果噴藥計劃開展之前就知道這樣的信息,可以避免大量的損失,納稅人可以節省一大筆資金。

1959年,農業部可能是為了平息越來越多的不滿,開始為德克薩斯州的農場主免費提供藥劑,但是他們要簽一份聲明,如果造成損失,不會追究聯邦、州以及當地政府的責任。同年,阿拉巴馬州政府為化學品帶來的損失感到震驚和憤怒,決定不再為這種計劃撥款。一名官員將整個計劃描述為「愚蠢、草率、失敗的行動,是對其他公共和個人機構權利的肆意踐踏」。雖然失去了州政府的財政支持,聯邦資金仍在慢慢流入亞拉巴馬州——1961年,立法機構又被說服,撥了一筆款項。與此同時,路易斯安那州的農夫們不再願意接受噴藥計劃,因為針對火蟻的化學品會引起危害甘蔗的昆蟲大量繁殖。更關鍵的是,噴藥計劃沒有任何效果。1962年春天,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學農業實驗中心昆蟲研究室主任紐森博士對此作了精煉概括:「州和聯邦機構聯合開展的火蟻『清除』計劃是一次徹底的失敗。現在,路易斯安那州的蟲害地區比控制計劃開始時更大了。」

一種更為理智、穩妥的趨勢似乎已經開始。佛羅里達州政府報告說:「現在佛羅里達的火蟻比計劃開始時還要多。」他們宣佈,放棄所有清除計劃,轉而採取小範圍控制措施。

有效而廉價的局部控制方法多年來已經為人們所熟知。火蟻築建巢堆的習慣,使得針對個別巢堆的化學處理非常容易。用這種方法處理每英畝土地只需1美元。密西西比農業實驗中心研製出一種耕田機,可以先平整土地,再把殺蟲劑直接作用於巢堆,為火蟻數量多、需要機械化操作的地區提供了便利。這種方法可以實現90%~95%的控制,每英畝的成本僅為0.23美元。相比之下,農業部的大規模防治計劃每英畝的成本是3.5美元,是耗資最大、損害最多、效果最差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