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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文檔結束續(中)

  「你這樣做是絕對行不通的。」我說道,「首先我不會讓一個無辜的船員白白送死。」
  「這個由我安排,你不需要多想。」
  「你這麼做,就是在替他們幫忙找到我。」我說道,「你為了維持船上人員的平衡,不惜用一個船員的意外失蹤或者死亡來掩護我的身份。可是你想過沒有,這麼做,剛好讓他們用最快的途徑找到我。」
  「對啊。」老周拍了一下腦袋,「我急昏頭了,這不是幫倒忙嗎?」
  我說道:「先拖著吧,反正他們暫時不能登船。」
  老周安排人,在船上盡可能地尋找我能躲避的地方,比如把某個集裝箱的貨物掏出一部分,讓我躲進去,或者把我安排在美國人想不到的船艙下部。
  這些也是徒勞的,如果美國人登船,一定會用先進的儀器,探尋我的存在。這種儀器不是什麼新鮮玩意,我在越南戰場上就用過,用來尋找在地下坑洞裡躲避的敵人。當然這種儀器也廣泛用於地震、礦難等災害後的搜救任務。
  又過了兩天,我看到老周的頭髮已經全白了,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他的頭髮有一半是黑的——他的壓力很大。
  「現在形勢對我們非常不利。」幾日之後,老周和我單獨在一起的時候,謹慎地說道,「我嘗試著向附近的港口請求靠岸,都被拒絕。他們不允許一艘載有違禁化學原料的船隻靠港。」
  「他們就是要我們一直停留在大海上。」我說道,「當『金川號』上的補給全部耗盡後,他們可以通過人道主義援助的途徑,登上『金川號』。」
  「看來他們對你志在必得。」老周說道,「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們怎麼做?」
  「如果實在是無法讓我離開,我只能作出最後的選擇。」我說道,「你安排幾個政治上完全靠得住的年輕人,一定要有很強的記憶力。」
  「你不能吐露跟你任務相關的秘密。」老周說道。
  「這些秘密對國家很重要。」我說道,「我會把內容分開告訴他們,讓他們每人記住一部分。在回國之前,禁止他們相互交談,也不能讓他們和旁人交談。必要的話,軟禁起來也可以。」
  「既然我找出這幾個人,就相信他們的政治覺悟,」老周說道,「他們一定是絕對忠誠於國家的人選。」
  「死人不會說話。」我說道,「到時候,還可以利用船員死亡的借口,對他們發動輿論攻勢。到那個時候,他們也沒有必要將一個死人的身份公開,這樣做,對他們也沒有好處。」
  「我現在有點明白,為什麼國家如此重視你了。」老周說道,「你的口氣如同是在討論他人的生死,好像跟你無關似的。你這樣的人,執行的任務一定不一般。」
  「我已經死過無數次了。」我說道,「一個死裡逃生的人,會異常珍惜自己的性命,可是我沒那麼好運,當無數次面臨生死關頭之後,特別是看到身邊的戰友一個個死去,對生死就不那麼看重了。」
  五天之後,「金川號」拋錨。
  形勢對「金川號」非常不利。美國方面已經完全控制了局勢。現在他們要等的就是祖國的妥協。現在國際輿論一邊倒,既然中方不承認「金川號」裝載有違禁化學原料,為了表明清白,就應該坦然接受美方的調查。
  「什麼時候,我們國家的海軍能在大西洋上要求登上美國的輪船檢查啊。」老周的口氣已經帶了一點埋怨,「也許你要做的工作,就是讓我們國家有那麼一天。」
  「不。」我說道,「我的任務比這個更重要。」
  「金川號」上的食品逐漸匱乏。船員們的配給開始被嚴格控制,但是沒有人抱怨是我的原因,大家的怨氣都發在美國人身上。脾氣暴躁的老船員已經開始破口大罵。飲用水雖然尚能維持,可是沒有多餘的水洗澡。已經有船員生病,船員的士氣低落。
  老周接到了一個電話,來自一直尾隨我們的那艘美方軍艦。
  「不需要。」老周用英語斬釘截鐵地拒絕。
  我說道:「他們是不是主動提出給我們提供補給。」
  「他們說可以送過來食物和飲水。」老周說道,「誰知道他們會使什麼花招。」
  雖然大形勢對我方不利,不過還是有好消息傳來。祖國經過和美國嚴正交涉,「金川號」又獲准向西行駛一段距離。這是兩個國家之間的不停鬥爭、妥協,甚至交換的結果。
  終於在一個傍晚,老周把我拉到船長室,嚴肅地對我說:「我們獲准進入港口了,達曼港。」
  這個消息好壞參半,好的方面是「金川號」終於能夠靠港,壞的方面是沙特是美國的忠實盟友,他們一定已經在達曼港部下天羅地網等著我。
  「上級已經跟我一再強調了,務必保證你的安全。要不惜一切代價,讓你順利回國。」老周說道,「你上次說的那個提議,被否決。」
  「他們說了可行的方案沒有?」我問道。
  「沒有對我說起。」老周說道,「他們只是說,要相信祖國。」
  「金川號」緩慢地駛入港口。船隻停靠在港口專門劃分的區域,我看見這片區域堆放的貨物上都有「化學品危險」的髑髏標識。
  「我們無法阻止他們上船搜索。」老周跟我商量,「美國出示了一些照片,強調是我們在港口裝載化學原料的證據。」
  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脫身,只能見機行事。
  美方和沙特方面的人員終於登船。我找了個集裝箱躲起來。現在他們只能在船上搜查指定的集裝箱。這麼大的貨輪藏一個人,並不是難事。不過這點對方也能想到,他們一定有什麼特殊辦法來尋找我。
  第一天的搜查沒有任何結果。
  「他們表面工作做得非常好,主要的搜查人員是真的在搜查違禁化學原料,看來就算是登船的搜查人員也不知道內情,他們是真的在檢查是否有違禁品。」檢查人員下船後,老周說道。現在我的活動範圍完全被限制,只能躲在隱秘的角落。
  「你注意到有沒有可疑的人員?」我問道,「真正來找我的人,一定就在其中。」
  「暫時沒有發現。」老周想了一會兒,「真的看不出來。」
  隨後兩天,檢查的情況仍舊是老樣子。不出所料,美方已經要求全面搜查所有的集裝箱。這就意味著他們要在船上搜索、尋找我的蹤跡。
  「他們有沒有可疑的人物,」我說道,「對搜查本身並不太在意的?這個人,也許就是來找我的,他一定非比尋常。」
  一定有這樣一個人,很有可能就是來自於共濟會的核心成員,但我真的沒有想到,這個人的出現,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老周拿了幾張照片出來,對我說道:「這是記者拍攝的檢查過程的照片,但是沒有發表在報紙上。我出了大價錢,從記者那裡弄到的。你看看,有亞洲人的面孔,不知道是日本人還是韓國人。」
  我拿過照片一看,大驚不已。
  老周看到我的表情,連忙問道:「你認識這個人?他到底是誰?」
  我仔細看著照片裡的那個人,是的,一定是他,沒有錯。
  老宋!
  我意識到我在離開異海之前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我的注意力都放在約書亞身上,認為約書亞才是敵對方的成員。可是我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人——老宋。
  老宋是什麼人?一個參加過幾次非常重要實驗的關鍵人員,無數次死裡逃生的倖存者,我怎麼一直把他忽略了!
  老宋和老龐、米勒都不一樣,他在科考船上的表現,讓我對他非常不齒,認為他是一個貪生怕死的懦弱無能者。可是就是這樣一個讓我瞧不起的人,卻被國家一次又一次地安插進重大的實驗中。
  這絕不是偶然。
  他表現得太普通了,可是我忘了,這樣一個人,在特殊的環境下,能做出任何對自己有利的事情。在科考船上有我和美方的人員,在潛艇上有雷繆斯,老宋不可能有任何作為,他要做的就是默默地隱藏自己。
  可是當我離開異海之後,已經沒有人能夠對他造成威脅。
  剩下的約書亞和兩個女人,還有幾個蘇聯士兵,性格的堅定和決斷的速度,都不及老宋。
  我想起老宋從前參與羅布泊實驗的經歷——所有人都死亡,或者是失蹤了,只有他一個人能夠回來。不用我再設想了,留在異海的懷表只剩下一塊,在簡博士身上。簡博士說過,他們不願意回到地球。可是現在老宋已經回來了,他會對其他人做了些什麼?我越想越心驚膽戰。
  更加讓我恐懼的,是老宋的立場,他是一個為了生存不擇手段的人。現在他能夠加入到美方的勢力,混入到檢查人員中,說明他就是衝著我來的。
  老宋是不是已經和美方達成了某些協議?如果這一切已經發生,他會向美方吐露多少秘密?
  我無法在暗處窺視美方的檢測人員。他們一定有近距離發現我的辦法,所以每天在他們檢查的時候,我就必須躲在最安全、偏僻的角落。
  我思考了很久,在休息的時候找到老周,對老周說:「我們不能這麼下去。他們遲早會找到我。」
  「你有辦法離開這裡了?」老周問道。
  「我只能試一試。」我說道,「你有沒有辦法在明天他們檢查的時候,讓那個東亞人單獨離開他們?」
  「我想我不能。」老周說道,「檢查人員都是一起行動的。」
  「那你就對那個人說,我想見他。」我說道。
  「你瘋了?這不是主動把你送上門去!」
  「不會。」我說道。
  老宋是個很敏感的人,他誰都不會相信。對他來說,對自己有利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即便他和共濟會成為一方,也是有他的理由。我必須要賭一賭,弄清老宋想要的是什麼。
  我等著老周的安排,這是他的責任。
  幾天之後,美方的檢察人員不出所料地沒有找到違禁品。
  表面上,輿論對他們非常不利。下一步,他們就要徹底核查人員了。
  老周把我和老宋見面的地點安排在休息室。當著其他檢查人員的面,我現在的身份就是一個普通的管理人員。檢察人員當然認不出我,在他們看來,中國人的面孔都大同小異。
  老宋在休息室喝茶,離著其他檢查人員很遠,他並不合群。
  當他心事重重地坐在座位上的時候,我坐到了他的對面。
  他看到我的那一刻,手端著茶杯在微微抖動,他沒想到我會這樣出現在他面前。
  我和老宋相互對視,我看得出老宋眼神中的慌亂。我很想質問他,到底在異海做了些什麼,雖然這個結果我已經能夠想到,可是我仍然想問。
  我壓制住內心的衝動,冷靜地對老宋說道:「我不管你現在是什麼身份,我也不想問你是怎麼被他們找到的。我現在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回到祖國。」
  「那好。」老宋也爽快地說道,「我也只有一個要求,你不能告訴上級,我已經回來了。」
  「他們安排你來找我,如果找不到,你怎麼向他們交代?」
  「我和你一起跑。」老宋這句話一說,我內心忍不住偷笑一下。我沒料錯,老宋已經厭煩了受人控制的生活。他現在的處境,也只是他作出的權宜選擇。
  「你有辦法讓我們都逃離美方的控制?」我知道老宋這個人絕對不可信,可是現在我沒有別的選擇。他沒有在這個時候把我的身份揭穿,證明他是真的想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