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繆斯是立陶宛人，立陶宛距離斯堪的納維亞半島並不遠。北海巨妖的神話，他一定有深刻的印象。
雷繆斯說道：「我的祖輩都是漁民，他們之中一直以來都流傳著這麼一個傳說，克拉肯如果漂浮在海面上，就是一座島嶼，當漁船靠近它，它就變換成巨大烏賊的形狀。」
曹滄腦袋裡震驚不已，一個用島嶼來形容體型的生物，該有多麼巨大。
「他就是一種非常巨大的大王烏賊。」雷繆斯說道，「也許這種生物在地球已經滅絕，但是現在看來，他們的家園，就在這裡。」
曹滄說道：「我們該怎麼辦？」
「祈禱。」雷繆斯的語氣讓人心寒，完全不是信奉共產主義的唯物主義者的口氣，「大王烏賊習慣的活動範圍在海底兩公里之下。」
曹滄聽到這句話，就明白雷繆斯為什麼這麼絕望。無論颱風級潛艇的外殼多麼堅固，也經受不住海底兩千米巨大壓強的擠壓的，當克拉肯把潛艇帶到這個深度的海水裡，潛艇就會變成一團亂糟糟的鐵柱。並且等不到這個深度，只要超過四百米，潛艇就會開始破裂漏水，然後開始崩潰。
很明顯，海底一定有非常深的裂縫，那道裂縫就是大王烏賊——克拉肯的棲身之地，看來也是颱風級潛艇和眾人的墳墓。
現在曹滄知道潛艇外壁巨大的摩擦聲是什麼發出的了，一定是大王烏賊觸角上的吸盤，在用力撕扯潛艇的外殼。
「克拉肯沒有把我們當作貝類動物。」雷繆斯說道，「它不是為了覓食，它把我們當作大型的鯊魚，或者是鯨魚。它們之間是死敵，碰上了就拚死搏鬥。它不會輕易放棄。」
此時，潛艇所在的深度，已經到了承受海水壓力的臨界點。潛艇裡到處都在漏水。不僅外殼有摩擦聲，潛艇內部的鋼鐵也開始扭曲斷裂。
「如果有魚雷，也許還能試一試。」曹滄說道。
「沒有用的。」雷繆斯說道，「魚雷的威力，不足以對它造成致命的傷害，並且……」
雷繆斯沒有說下去，但曹滄都知道，魚雷在近距離爆炸，對潛艇的衝擊也同樣巨大。潛艇承受不起。
看來這個方法也不可行。
潛艇上所有的士兵都放棄了努力，他們都認命了，在克拉肯面前，人類的力量實在是太渺小。有颱風級潛艇又能怎樣，仍舊只能束手待斃。
即便是人類移民異海成功，要經受的考驗，還有很多。也許那些古老神話中所記載的巨型怪物都生活在異海，無論哪一種，都是人類暫時無法戰勝的敵人。
雷繆斯打起精神，對下屬說道：「同志們，我們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像個軍人。不到最後一刻，絕不能放棄！」
士兵都遲疑地看著雷繆斯，不知道他還能有什麼辦法。
「把反應爐提升到閾值！」雷繆斯冷靜地說道，「把常規動力也發動到最大。」
雷繆斯明知這麼做是徒勞的，但還是要試一試。
蘇聯士兵接到命令，各自返回到自己的戰鬥崗位。
潛艇突然劇烈地抖動，這是核反應爐提供的動力產生的效果，同時柴油機發出巨大的轟鳴聲。
潛艇突然斜著向上行駛了一段距離。大王烏賊對潛艇的突然發力沒有準備，因為剛才，潛艇已經保持一段時間的安靜。
可是潛艇又被巨大的拉力拖了回去。看來纏繞在潛艇表面的觸手，力量很大。
潛艇裡的轟鳴聲更加響了，士兵們都已經精神亢奮，不顧一切地在抵抗大王烏賊。
這時，潛艇裡發出了爆炸的聲音。
曹滄心若死灰，反應爐的某個部分開始洩露了。
「沒關係。」雷繆斯冷靜地說道，「我們有應急措施，這個洩露還在我們控制範圍之內。核反應艙現在已經封閉了，我們暫時不會受到輻射。」
「有什麼區別嗎？」曹滄說道，「你現在也不能關閉這個小型的核反應堆，下一次爆炸，還能控制嗎？」
「那也好過死在兩公里的海下。」雷繆斯說道。
時間在流逝，每過去一秒，都意味著眾人距離死亡又近了一秒。
曹滄不怕死，但是自己在異海所接受到的信息，將全部隨著潛艇的滅亡而湮滅，曹滄非常不甘心。
潛艇忽然又傾斜著向上行進，這次完全是正常的速度。
難道大王烏賊又放鬆了警惕嗎？
士兵用興奮的語氣向雷繆斯匯報：「四十度傾斜，向上浮升三十米、六十米、九十米……」
所有人都愣愣地站著，等著大王烏賊把潛艇再一次拖回去。
沒人對潛艇能逃出去報以希望。
可是觀測兵嘴裡報出：「一百五十米……兩百一十米，距離海面一百四十米……」
潛艇沒有被烏賊的觸手再次纏住。大王烏賊沒有攻擊潛艇的意圖了。
發生了什麼？
「溫度。」雷繆斯發狂地喊道，「一定是溫度，還有略微的輻射。」
「這和大王烏賊有什麼關係？」曹滄也喊著問道。
「大型的烏賊，對溫度非常敏感，他們的身體構造對細微的溫度變化都很在意，它們不喜歡太熱的環境，我只能這麼推測，反應爐的洩露，讓核反應艙附近區域的溫度急劇上升，並且還有一些輻射照射在烏賊的肌體上，它很不適應。」雷繆斯驚喜地說道。
「距離海面二十米。」觀測兵說道。
距離海面已經很近了，潛艇馬上就要浮上海面。
可是潛艇內部又發出了一聲巨大的爆炸聲。
潛艇不再上浮，動力消失了。
大家都面面相覷。到了這個緊要關頭，潛艇竟然喪失了動力。
「壓縮氣艙洩漏。」一個士兵說道，「我們不能再上升了，並且我們馬上就會下沉。」
「還有多長時間？」雷繆斯問道。
士兵說道：「只能支撐十五分鐘，之後潛艇就無法保持現在的深度。」
另一個士兵說道：「核反應爐的洩露還在繼續擴大，隔離艙的壁板在四十分鐘後會開始融化。」
一個維修士兵接著說道：「常規動力艙外壁裂縫已經無法修補，現在已經在積水，五分鐘後，海水會蔓延到指揮艙。」
颱風級潛艇完了。
雷繆斯從狂喜中飛快地陷入沮喪。他靜靜地站立，半分鐘之後，雷繆斯慢慢說道：「我下令，棄艇！」
士兵們都和雷繆斯一樣，沉默片刻，然後開始有條不紊地安排撤離。
第一批撤離的人員有三個，兩個士兵帶著簡博士進入過渡密閉艙。艙門關閉灌水，過渡艙的外部艙門開啟，然後他們進入海裡。
第二批人員仍舊是兩個士兵，帶著細妹，如法炮製。
每隔四分鐘，就送出去一批。
第三批是兩個士兵帶著約書亞。
撤離行動進行得非常有秩序，沒有慌亂的逃離現象。這是平時訓練演習的成果。而且，每個士兵離開的時候都是一種難以割捨的表情。
兩個士兵要來護送雷繆斯。
「我是艦長。」雷繆斯說道，「怎麼可能先走。」
於是那兩個士兵看向曹滄，曹滄說道：「我陪雷繆斯同志一起撤離。」
這一批就只走了兩個士兵。
下一批，兩個士兵帶著米勒過來了。
米勒說道：「我走不了了，我的身體無法承受減壓病，就算是有體力游上海面，也會馬上死於血栓梗死，還是讓我待在這裡吧。再說，最後一批撤離的人，還需要我操作過渡艙排水。」
潛艇裡只剩下曹滄、雷繆斯和米勒三個人。雷繆斯操作，將過渡艙裡的海水排干，艙門打開。
雷繆斯對曹滄說道：「你走吧。」
「你不走？」曹滄問道。
「當然不走。」雷繆斯說道，「這就是艇長的命運，自古都是如此。」
曹滄心裡明白，雷繆斯是個理想主義者，他當然不會放棄自己的潛艇。
「曹。」雷繆斯說道，「我知道你不會放棄你的使命，你會堅持回到地球，但是請答應我一件事情。」
曹滄把身體站直，敬禮說道：「我答應。」
「如果人類移民異海，你一定是舉足輕重的人物。」雷繆斯說道，「用你的能力，建立一個公平的秩序……」
曹滄簡直不能相信這是一個蘇聯的高級官員說出來的話。
過渡艙的內艙門在曹滄背後打開，曹滄看向米勒。
米勒面無表情地對曹滄說道：「再見。」
「再見。」曹滄向他敬禮。
曹滄走進過渡艙，海水漫上來。
海水把過渡艙充滿，曹滄靜靜地站在水裡，等著外艙壁打開。
曹滄沒有任何不適，甚至比在空氣中活動更加自如。身體的肌肉根本不需要曹滄用大腦思考著做出動作，曹滄已經迅速游動在海水裡，就跟魚一樣。
曹滄沒有立即漂浮上海面的打算，而是停留在海水裡，看著身下的颱風級潛艇——這個海洋的巨無霸，現在已經變得破落而沉寂。核潛艇外壁的鋼鐵表面有幾條寬闊的劃痕，好幾個地方的鋼板已經被掀開，還有幾個部分的鋼板深深凹陷。
一連串巨大的氣泡從潛艇裡冒出來，而且越來越多。壓縮氣艙洩露得比預想的更快。海水在震動，沉悶的聲響在海水裡傳遞。核反應爐又小小地崩裂了一次。
潛艇無法在海水裡保持平衡，尾部向下傾斜，頭部翹了起來。不多時，整艘潛艇基本垂直懸浮在海水裡。
已經沒人控制潛艇，並且潛艇已經無法操縱。潛艇保持著垂直的狀態，不久後，潛艇所有的部位都擠出無數的氣泡，那些巨大連續的氣泡把潛艇包圍。鋼鐵折斷的聲音，即便是在海水裡，聽著也非常刺耳。
潛艇這個巨大的鋼鐵物體，正朝著海底這個巨大的、黑暗的深淵，一點一點地沉下去。
曹滄目送著潛艇消失在無盡的黑暗中。
潛艇在海底的巨大壓力下會變成一團廢鐵，核彈的發射裝置也無法倖免，核彈肯定是無法執行發射指令，飛到海面之上去襲擊小島了。核彈沒有發射的動力，就只能停留在海底，但是核彈自身的開啟系統在核彈內部，即便是導彈損壞，核彈頭仍舊會爆炸。
距離核彈發射啟動還有四個小時，加上導彈飛行的幾十分鐘，曹滄等人現在還有不到五個小時的時間逃離這片海域。
曹滄飛快地向海面衝去。他頭頂的海面，閃耀著破碎的光亮。
曹滄游到海面，看到海面上的倖存者都冷靜地在海面上漂浮。那艘印第安人的木船就在大家附近，已經有人爬上了木船，正在尋找繩索，把海裡的人拉上甲板。
曹滄仔細看了看，計算了一下，沒有人失蹤，大家都順利脫險。被拉上甲板的人，又回過頭，繼續幫助海面上的人爬上木船。
十幾分鐘後，所有人都站在了甲板上。蘇聯士兵還在海面上搜尋，曹滄對士兵說道：「不用找了，你們的艇長沒有離開潛艇。」
「雷繆斯和米勒沒上來嗎？」老宋問道。曹滄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曹滄指揮士兵，所有人齊心協力滑動木船上的槳葉。
「還有四個小時。」曹滄說道，「我們得快，要快速逃離這片海域。」
沒有時間過多解釋了，大家都明白，潛艇上的核彈會在這片海域下引爆。現在要做的，就是離開，以最快的速度離開。
士兵們都訓練有素的，一個年紀稍長的士兵嘴裡叫著號子，木船前行的速度越來越快。這是一艘非常輕巧的木船，在海面上快速移動。
運氣不錯，一個小時之後，海面上刮起了順風，船上的布帆升起來，木船的速度更快了。
所有人都沒有說話，都極力讓木船前行得更快，與時間賽跑。
曹滄在計算著木船的速度。現在順風行駛，加上士兵們奮力划槳，船能達到時速二十五公里以上，如果風更大，也許會更快一點。
四個小時後，木船距離核彈引爆的海域，差不多有一百公里了。
這個距離，是安全的距離了。
木船距離潛艇沉沒的大西洲海域越來越遠。
「停！」曹滄在木船上大聲喊道，「時間到了。」
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動作，站起身，回頭看去。遠處的海面沒有任何異樣。
時間還在流逝，大家都默不作聲地看著，靜靜地等著，等待著那個巨大的爆炸。
等了很久，時間彷彿凝固了。所有人都以為爆炸不會發生了。就在眾人猜測著核彈是不是不會引爆的時候，遠方的海面抖動了一下。
接著，遠處的海面變得模糊起來，刺眼的光芒從模糊的海平面上穿射出來。即便是隔了這麼遠，也能看得很清楚。
「我們還得繼續向前劃。」曹滄說道，「我們還有危險。」
大家都知道曹滄的意思，只是沒想到危險來得這麼快。四十分鐘之後，巨大的海嘯在木船後方出現了。開始只是一條細細的水線，當這條水線漸漸靠近的時候，就變成一道水牆，露出猙獰的面目。
這是海底核爆炸引起的海水波動，高速向海域四周擴散。
這種境地，除了蘇聯士兵，其他的人都已經經歷過多次，而沒有了最開始那種驚悸。所有人都緊緊趴在甲板上，抓著能固定身體的一切物體。
海浪鋪天蓋地湧過來，把木船覆蓋。幾秒鐘之後，木船勉強探出海面，接著又一個海浪狠狠地把木船拋起來，船頭向下栽入海水裡。
能保持冷靜的人，只有曹滄和簡博士。他們兩人不怕水。
曹滄看見有人落水了，是三四個蘇聯士兵，可是沒有機會去營救。木船破損，但是主體仍舊頑強地漂浮起來。
第三波海浪力量減弱很多，對木船沒有什麼太大的威脅。
木船終於安全了，核彈的威力，沒有曹滄想像的那麼厲害，對一百公里之外的影響，無法和自然引起的颶風相比，並且時間短暫。
木船損壞得很嚴重，只能靠人力劃著在海面上慢慢前行。
海面上到處是魚類的屍體，還有一些殘缺不全的肢體——這些生物都是被核彈爆產生的巨大衝擊波殺死的。
曹滄看著核彈爆破的方向，海平面一片黑色和深紅，仍舊有轟隆隆的聲音傳來。
天上下雨了，黑色的雨水淋在身上，讓人非常難受。
曹滄建議所有人都跳入海水中，暫時躲避這帶有輻射的雨水。
雨連續下了幾個小時。這段時間，所有人都攀附在木船下部，安靜地待著。人類在異海也引爆了這個終極武器，大家內心都很沮喪。
人類大規模進入異海之後，這種情況，還會不會再次或者是多次發生？
曹滄認為，這是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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