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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人之上升(下)

  米勒說道:「你終於開始明白,人類做的這些事情,並不是具備了獨立意識之後才開始的。人類在最開始,只是作為一個寄生體,但是漸漸的人類的身體和他們融合,人類和這種生物從被寄生的關係,慢慢演變成共生的關係。可是人類仍舊覺得不能適應。打個比方,就如同眼睛裡進了沙子,就算是對人體沒有不良的影響,但是人還是覺得不舒服。很有可能人類在最開始就在默默地反抗這種生命,用自己的本能來反抗。人類進化的過程,不僅是適應外部環境的過程,在身體內部也在不停地反抗。用一種隱蔽的方式反抗,就是一步又一步地同化這種生命體。」
  「你的設想太誇張了!」曹滄說道,「有理論上的支持嗎?」
  「有!」米勒堅定地說道。
  曹滄等著米勒說出他的理論。
  「他們在進入地球的時候,一定沒有發現地球上的一切生物,每一個物種,都是從共生的生命結構發展而來的。」
  曹滄問道:「我沒聽明白。」
  「你覺得一個人,如果忽略這種智能生物,就真的只是作為一個人類的個體存在嗎?」
  「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米勒說道,「在幾百萬年前,甚至幾千萬年前,所有的生物就已經開始共生了。所有生物,都是很多種生命體的集合體。還是以人類為例,你的身體表面有很多細菌,這些細菌會終生生活在你身體上。你的大腸裡,有一種細菌——大腸桿菌……這些細菌在最開始寄生到人類身體的時候,對人體是有害的,可是人類對付這些外來生物的手段,並不是驅除它們,而是逐漸改變它們。現在你身體皮膚表面的細菌,會保護你的皮膚。你體內的大腸桿菌,會幫助你消化食物。但是這些外來的生命體,都是產生於人類發展的後期。有一種外來生物,很久以前,就已經和動物的身體開始共生。」
  「也是一種細菌?」曹滄問道。
  「不,它們比細菌的結構更加簡單。」米勒說道,「它們被動物的身體吸收,到最後,完完全全為動物的身體功能運轉而存在。那種獨立的生命體,19世紀就被人類發現,並且給了它們一個名稱——線粒體。」
  「線粒體?」曹滄聽不懂這個生疏的名詞,只是模仿米勒說了一遍。
  「線粒體是一種獨立的生命,它們有自己的基因,但是它們已經完全和我們融合,它們替我們轉化能量,在我們的身體內部默默地做著這一切。如果沒有線粒體,人類立即就會癱瘓,所有的細胞都癱瘓。以至於線粒體被發現後,科學家分為兩個派別,一種支持線粒體是人體的一部分;另一種認為線粒體是具備獨立基因的生命。」
  「原來是這樣。」曹滄說道,「這就能解釋那種來自另一個空間的智能生物,就是以微生物的形式寄生到猿類身上。但是他們根本就沒有意識到,地球上的動物實際上非常善於融合外來生命。他們不知道,人類已經把他們漸漸同化為類似線粒體的生物。而且人類的身體是個非常凶狠的武器,掩藏在人類身體內部的潛意識,漸漸把他們融合,吸收他們的優點。這個優點就是主動讓他們提升自己的智能。然後在不知不覺中,把他們漸漸和自己融為一體。這也是一場戰場,延續了幾十萬年,在身體內部緩慢的、悄無聲息的戰爭。經過無數代的繁衍,人類終於贏了這場戰爭。接下來要做的就是過河拆橋,完全把這種懶惰的生命掠為己有。拋開它們的意識,獨自面對生存的環境——陸地、海洋、地球、宇宙……人類不會永遠做奴隸。這是人類的本能,根本就不需要成熟的思考來作出決定。」
  「但是因為人類個體的差異,同化的程度各自不同。」米勒說道,「懷表家族仍舊佔有部分的人類個體數量。但是從數量上,已經無法和整個人類抗爭。他們只能改變選擇,用另一種方式來實現他們的目標。他們還有優勢,智能上的優勢。雖然他們暫時失敗,但是他們的智能仍舊高於其他人類。」
  「所以他們能通過宗教和經濟來漸漸影響人類。」曹滄說道,「他們作出了選擇,就是繼續隱忍。他們還有一個優勢,就是所有的人類當時的知識水平還不能發現他們的存在。人類的生理本能遠遠超過了智力發展。他們通過這個優勢,慢慢等著人類發展。」
  「從某些程度上來說,他們和人類非常接近。」米勒說道。
  「我很佩服你,竟然在異海裡,獨自推測出這些過程。」曹滄說道。
  「在進入異海之前,我和我的同僚就已經研究這個秘密很久了。」米勒說道,「懷表家族影響了很大一批人,漸漸發展成了一個民族。」
  「你對世界歷史瞭解嗎?」米勒問道。
  「不太瞭解。」曹滄老實地承認,「但是你說的那個民族,我很熟悉。」
  「我進入異海的時間已經是(20世紀)80年代。」曹滄說道。
  「我們國家已經戰敗……英國也開始喪失了在世界上的影響。」米勒低聲說道,「那他們又離目標近了一步。我進入異海之前,那個民族就已經在向美國滲透,美國會成為世界的經濟中心,這是他們願意看到的結果。他們開始行動了。」
  「可是美國與蘇聯現在是相互敵對的。」曹滄說道。
  「進入異海需要大量的資源和科技的支持。」米勒說道,「你知不知道動用人類巨大資源最合理的狀態是什麼?」
  「戰爭狀態。」曹滄回答。
  「只要兩個龐大的國家間保持敵對狀態,無論動用什麼樣的資源,研發什麼樣的科技,都可以用戰爭的目的作為掩飾。」米勒說道,「他們一定沒有大規模的交戰,他們只要保持這種狀態就夠了。」
  曹滄簡直對米勒佩服得五體投地。
  「你們第一批進行異海實驗的人員才是真正不受他們控制的人員。」曹滄說道,「怪不得第二批進入異海的人員不能和你統一戰線。」
  「我們是唯一走到懷表家族前面的真正的人類。」米勒驕傲地說道,「我們比他們提前一步進入異海,所以他們著急了。」
  「他們著急的後果很嚴重。」曹滄說道。
  「他們急切地需要洗牌,改變世界的格局。」米勒突然轉換話題,「知道為什麼懷表家族的直系後代無法和異海的綠藻基因共生嗎?」
  「他們怕重蹈覆轍。」曹滄笑道,「他們已經害怕了被寄生體反噬。在懷表家族的個體上,他們佔據了強勢,並減弱了個體對外來生物的適應性。」
  「所以,我們已經沒有餘地。」米勒說道,「他們依靠人類進入異海,拋棄地球所有的人類。然後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就是脫離進入異海的人類,在異海重新尋找一個合適的寄生體。」
  「人類現在只有兩條路,要麼被拋棄,要麼戰勝他們。」曹滄說道,「你們為什麼沒有公佈這個秘密?」
  「你覺得這個秘密會被世人接受嗎?」米勒說道,「並且那個時候,這些僅僅是個理論構想,我們進入異海就是為了證實這個推測。」
  曹滄開始沉默,米勒說的沒錯,地球上沒人會認同這個觀點。
  「你現在理解我為什麼要不顧一切回到地球了嗎?」
  「完全理解。」曹滄向米勒行了一個軍禮,「必要的時候,我將用我的生命來幫助你完成這個目標。」
  所有的疑問都在曹滄面前解開。曹滄徹底明白了自己進入異海的目的。這個目的的高度已經遠遠超出他的預想。這場戰爭已經超越了人類之間的分歧。現在所有人要面對的是一個共同的敵人,那個和人類共生,潛伏在人類身體角落裡,度過漫漫時間長河的某種智能生命。
  異海的冰早已全部融化,現在又是海洋的世界。
  米勒對異海已經比較熟悉,兩艘船疾駛在海面,向著小島前行。
  時間在飛逝,曹滄和米勒都很擔心雷繆斯的潛艇是不是已經對小島發動了攻擊。颱風極的核潛艇,配備著攜帶核彈頭的導彈。如果雷繆斯知道了小島的作用,很難預測他對小島發動終極攻擊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
  異海的天氣又開始變得狂暴,電閃雷鳴,颶風肆虐。無數魚類在海面上胡亂衝撞,曹滄還看見了很多魚的屍體。這些屍體表面都沒有任何傷痕,無法看出死亡的原因。
  兩艘船在海面上如同一片浮葉被海浪拋來拋去,行進的速度不得不減慢了。
  米勒對曹滄說道:「現在應該更熱鬧了,進入異海的人類更多了。」
  曹滄說道:「他們進行了第四次實驗?」
  「這次他們不再謹慎,他們一定帶入了更多的武器,人數一定不會少。」米勒說道,「異海正在被空間的震盪影響。你發現沒有?異海的氣候改變了,季風的季節提前了,並且海流的方向在改變,異海的生物也受到了影響,好多魚無法找到合適的繁殖和覓食場所。地球那邊的勢力已經在孤注一擲,他們等不起了。」
  「所以這次,你一定要成功登上小島,趕在他們實施最終的行動之前,破壞他們的計劃。」曹滄說道,「可是你有沒有想過,等我們回到地球,你有什麼力量來阻攔這一切?」
  米勒說道:「你忘了,我在進入異海之前就已經研究這個秘密很久,我們當然會籌劃應對的措施。當年我們已經預測到時間發展的種種可能,其中有一個計劃是我親自參與的。」
  「你們留了後手?」曹滄問道。
  「我們在人跡罕至的南半球大陸上建立了一個秘密的軍事基地。在那個基地,我們不僅保留了最先進的高科技武器,還有研究課題,那是一個超越其他國家很多的實驗室,為的就是這次戰爭。當我回去的時候,這個基地就會開始運作。靠近這個基地的所有科學家都會參與進來……這就是我們當初的計劃。」
  「你們有針對那種生命體的武器?」曹滄說道,「已經研究很久了?那是一種什麼類型的武器?」
  「是一種病毒。」米勒說道,「非常容易在人類身體上傳染的病毒。這種病毒,能夠甄別出人體內部的那種具備高智能的微小生物體,然後……」
  米勒僵硬的面部,流露出一絲冷酷的微笑。
  「你們當初為什麼沒有使用這種生化武器?」曹滄說道,「是不是有副作用?」
  米勒答道:「這是難免的,但是我們別無選擇。」
  「告訴我這種武器對人體有什麼傷害?」曹滄說道,「對真正人類的生理傷害。」
  「既然要成功,就一定會有犧牲。」米勒說道,「人類一定能夠挺過去的。」
  「這種武器有各種變種,有的會通過空氣和水傳播,有的會通過體液和血液傳播,並且它繁殖速度非常快,但它自身的變異非常不穩定。在我們實驗階段就已經產生了很多變種。」米勒冷酷地說道,「最關鍵的是,人類無法利用國家機器的力量來隔離這種武器。」
  「人類無法阻止這種生化武器的擴散?」
  「當初,我們研究這種病毒的時候,就能夠讓它們在人類和各種動物之間相互傳播。」米勒說道,「人類可以阻攔陸地生物在地球上的移動,可是能阻擋天上的飛鳥嗎?能阻攔海中的魚類嗎?這就是我們的武器。」
  曹滄對米勒本已完全信服的決心,又開始了動搖。曹滄都差點忘了,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德國軍人,是一個納粹,一個對物種發展方向無比狂熱的軍人。曹滄對米勒所說的那種生化武器的存在深信不疑,而且毫無疑問,這些武器對人類也有巨大的傷害,畢竟人類和那種高智能生命已經共生了幾十萬年,兩者已經完全融合,當這種病毒在殺死那種共生生命體的時候,對人體的傷害一定不能避免。
  米勒從曹滄臉上猶豫的神情看出了曹滄的想法。
  「人類會倖存下來。」米勒說道,「並且還會繼續朝著這個方向發展。當我們把那個討厭的寄生物從身體剔除之後,我們會延續他們的目標,繼續進入異海……進入異海之後,我們也不會停滯步伐,我們會繼續登上進入下一個空間的殖民之船。只是這條船將不會再有那種生命的位置,這才是我們人類的使命。我們的確要謝謝他們,但是對不起,人類不是個願意永遠和異類共存的物種。我們有自己的路要走,並且這條路不再需要領路人。」
  曹滄仍舊在猶豫。
  米勒說道:「生物進化的過程就是一個不斷競爭,排除和自己類似的生物,消滅對自己生存造成障礙的任何生物的過程。空間太小,人類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就是因為不斷地實踐這個真理。當初那種生命體在無數種生物種群中選擇我們祖先,就是看中了我們超強的適應能力。這個能力不是天生的,而是一步又一步靠著對環境的適應,克服自身的弱點,進化而來的。那些不能適應的個體,只有一個結局,就是被淘汰。如今的人類,從外部能戰勝所有的貓科動物、犬科動物、有毒的爬行類、天空中的巨型鷹準、海底的食肉動物,從內部能夠戰勝黑死病、天花、瘧疾、霍亂……這些曾經的致命微生物。只有一個原因,我們是在這些敵人攻擊下的倖存者。那些不能適應的個體,已經被淘汰。現在,人類要戰勝最後一個敵人,一個從來沒有嘗試擺脫的敵人。只有戰勝他們,我們才能向著自己的發展方向前行。那些不能從戰爭中堅持下來的弱小個體,根本就不值得同情。能生存下來的,永遠是強者。你還在猶豫什麼?」
  曹滄身上冷汗淋漓,無疑從人類的整體來分析,米勒的理論是完全正確的。可是,這種說法在曹滄當時所在的時代,完全是異端邪說。
  是一股什麼勢力,讓人類勉強地接受和達爾文計劃理論相反的普世價值?曹滄已經隱隱想到了。
  是的,無論什麼理論,都有自身的局限性,當把這個理論放到更廣闊的環境裡之後,這個理論就已經不再正確,就必須要有更加客觀的理論來支持更廣闊的環境。
  普世價值在人類社會的環境中是非常正確的準則,可是當人類要面對整個宇宙和無數平行空間的時候,唯一的價值,就是生存原則。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從情感上非常難以接受的理念,但是很明顯,米勒是對的。
  「先幫你回到地球再說吧。」曹滄妥協了,「我相信地球上的人類會作出正確的選擇。」
  米勒笑了笑,用手拍了拍曹滄的肩膀,然後用力摁了一下。
  兩艘船,在暴風中艱難前行,終於又接近了小島。
  當戰船行駛到能看見小島輪廓的時候,風浪停止了。曹滄向船後看去,海面仍然驚濤駭浪,但是他們船隻所在的海域非常平靜。
  曹滄和米勒站在船頭遠遠看見小島上冒起一股濃煙,天空中瀰漫著煙塵。這些煙塵已經擴散了很遠,很快戰船上就覆蓋了一層細細的灰塵。
  「小島上的火山活了。」米勒說道,「這也是地球和異海之間物質交換的結果。這次影響很大,引發了小島上的火山爆發。這個火山沉寂了很久,沒有外力的影響根本不會甦醒。」
  「異海唯一的陸地就是這個火山島。」曹滄說道,「我在小島上看到過,小島的一端應該就是一個火山口。火山的爆發會不會把小島完全毀滅?」
  米勒說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地球上的力量正在迫切地想過來,如果他們進一步努力,小島的毀滅,是必然的後果。」
  曹滄看著海面,仔細看著。
  「你在找雷繆斯和他的潛艇嗎?」米勒說道,「他們現在應該在我們的腳下,他們進不去的。」
  「懷表在我們這裡。」曹滄說道,「從小島的狀況來看,麥克無法組織起有效的抵抗。」
  「不。」米勒說道,「現在要做的,是你和簡博士回到小島,跟他們談談。」
  「我該怎麼跟他們解釋?」曹滄說道,「告訴他們所有的真相嗎?」
  「到這個時候,不能顧忌太多了。」米勒說道,「你告訴他們,我們必須要聯合起來!不然都只有死路一條!」
  「到底要發生了什麼事情?」曹滄說道,「難道火山噴發會對整個生活在異海上的人類產生致命的影響嗎?」
  「我們現在最大的敵人不是異海的環境!」米勒急切地說道,「是來自地球的威脅。我已經說過,根據現在異海的環境突變,基本上可以斷定,地球的勢力已經完成了第四次實驗。這次實驗,他們送進來了更多的物資和人員。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曹滄明白了米勒的分析,前三次的實驗都沒有人員回到地球,地球上的勢力絕不會無動於衷,他們一定也在分析異海可能發生的各種變數。要麼是前三批的人員無法適應異海的環境,全部死亡了。當然還有第二種分析,就是和現在的走向一致的推測,實驗人員不願意把這個任務進行下去,要隔斷異海和地球的通道。
  曹滄看著米勒,低聲問道:「他們真的會這麼做嗎?」
  「一定會。」米勒說道,「他們已經在做了。」
  「我馬上去小島告訴他們。」曹滄說道。
  曹滄現在一刻都不能耽誤,要馬上回到小島,告訴他們真相。因為,沒有時間了。地球的第四次實驗已經開始,這次實驗最重要的內容一定就是把前三批實驗人員全部清除。地球上的那個勢力,已經沒有耐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