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買命 > 18 >

18

  我不知道那是為了甚麼──我只知道這一定是他來找我的原因。
  我走到他的身前,神情嚴肅:「閣下既然化身成為一個看起來像是君子的地球人,那麼,行為也請比照君子來進行。」
  我的用詞,十分囉唆,正合某些所謂「文藝作品」的用法,對於這種用詞方法,最準確的評語是:那不像是人說的話。
  而我在當時是故意這樣說的──道理很簡單,因為亮聲根本不是人,用不像是人說的話,與之交談,不亦相宜乎?
  而且不但是他對我不滿,我也對他不滿──上得門來,甚麼話也沒有說,就擺出一連串動作來,真是莫名其妙。
  亮聲聽得我那樣說,整個人跳起來,大聲道:「我怎麼不君子了?」
  我也大聲道:「有話不直說──非君子也!」
  亮聲抗議:「不是說話不可以太直接嗎?那是禮貌。」
  我教他:「陌生人之間可以如此,朋友之間如此,就變成虛偽,絕非禮貌!」
  亮聲喃喃自語:「地球人的行為,真是複雜!」
  我笑道:「你慢慢學吧,你對我有何不滿,從實道來。」
  亮聲倒也爽快:「你不夠朋友,找到了生命配額轉移的方法,卻不告訴我們!」
  他說得十分認真,而且再也不在表情上掩飾他的不滿。
  我呆了一呆,叫了起來:「這話從何說起?」
  叫了一句之後,我靈光一閃,知道他是為甚麼會來興師問罪的了──事情很明顯,又是那徵求啟事惹出來的。
  徵求啟事上提到了我的名字,而稍有頭腦的人,看到了這樣的徵求啟事,一定可以聯想到徵求者要生命配額的用處,也可以進一步推想到徵求者已經有了轉移生命配額的方法。
  而啟事上既然把我的名字抬了出來,再聯想到事情和我有關,也是很自然的結論。
  當然是由於勒曼醫院注意到了這個徵求啟事──他們有理由加以注意,因為生命配額這個觀念,在地球上是由他們最先提出來的。他們又以為事情和我有關,所以才派亮聲而來。
  想通了這些,我只好苦笑:「我還以為是你們不夠朋友──你倒反而怪起我來了!」
  亮聲的反應極快──他腦細胞活動的速度,可能超過地球人一百倍,一聽得我這樣說,不必我再作進一步解釋,他就道:「啊!不關你的事,這就奇怪了,是誰刊登這個徵求啟事的呢?」
  這時,可以肯定,事情和勒曼醫院無關。
  我當然也不必再和他討論這個問題。這時我對亮聲的出現,極表歡迎──和他討論整件事,比和任何人討論更好。
  我立刻道:「為了找尋這個徵求者,我們已經做了不少工作,可是一無所獲!」
  亮聲道:「願聞其詳。」
  我就把這一個月來,有關這件事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講給他聽,包括了陶啟泉、大亨那一干豪富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用錢購買生命配額在內。
  在說完了陶啟泉他們那些人的意圖之後,我和亮聲之間有一段對話。這段對話和本故事關係不大,可是我還是把它記述在下面,因為在這段對話之中,很可以體現「旁觀者清」──亮聲這個外星人,對地球人行為瞭解之透徹,竟然在我之上!
  對話是由我先引起的──我對於陶啟泉他們的行為,始終不以為然,所以把這個情形說了之後,面對一個外星人,我有些慚愧的感覺。
  我道:「他們這些人一心想要購買他人的生命配額,用在自己身上,地球人的行為之中,甚多不堪者,這一項也可以算是典型之至了。」
  亮聲聽了我的話之後,神情很訝異──顯然他並不同意我的說法,他問道:「陶啟泉、大亨他們,全是商人,是不是?」
  我奇怪他何以有此一問:「當然是,全是。」
  亮聲點了點頭,他再開口,說的話卻離題萬丈:「你可知道,人腦部的活動,也在生命配額的設定範圍之中?」
  我道:「當然知道──人一生所有活動,都在生命配額的設定範圍之中,不會多,也不會少。」
  亮聲這才道:「這就是了──一個人之所以會成為商人,根本是由於『設定』的緣故,他的腦部活動,全都依據商業行為的準則來進行,請問商業行為的準則是甚麼?」
  亮聲雖然對地球上的一切十分熟悉,可是他畢竟長期在勒曼醫院之中,並不曾真正溶入地球人的生活。而且平時他和地球人說話的機會也不是很多,所以他說起話來,一板一眼,有時候很多話可以省略不說的,他也一定不厭其煩,照說不誤。
  他這時這樣問我,聽來就有點囉唆。
  我瞭解他說話的習慣,所以我也不厭其煩地回答:「商業行為的最高原則是『謀利』──追求利潤,是商人的生命目標。他們的生命目的是賺錢,除了賺錢,還是賺錢。所以中國人有一句老話:千做萬做蝕本不做。」
  亮聲笑:「請把你最後那句話,從另一個角度來理解。」
  我想了一想:「那也就是說:只要有錢賺,千做萬做,甚麼都做。」
  亮聲哈哈大笑:「答對了!」
  我有點惱怒:「緣何發笑?」
  亮聲道:「我笑你明知道商人的行為離不開他生命的設定範圍,卻還要責怪他們,要求他們去做不屬於他們生命設定範圍之內的事情。」
  他的話,一時之間很難徹底明白。我追問:「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