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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時,她好幾次想伸手,自他的手中,把那柄匕首搶了過來。可是實際上,她卻坐在那裡,一動也沒有動過!雖然妒意像毒蚊一樣咬噬她的心,可是她也知道自己若是那樣做了之後可怕的結果。
  她知道,雖然他對她輕憐蜜愛,可是也絕不是言聽計從,而且,誰都知道,長安的大豪裴思慶,愛一個女人是一回事,叫他聽一個女人的話,又是另一回事。在大豪傑大俠士的心目之中,女人似乎是另一種人,女人可以柔順貼伏,可以嬌嫩動人,但是絕不能在男人面前出主意裝手勢,干涉男人的事務。
  這種事,柔娘聽得多了;柳大俠由於一劍之恨,先手刃了心愛的女子,然後才進入深山,專心練劍,三年之後,雪了一劍之恥,才在被殺的女子墳前,痛哭三日,削髮為僧;楊大俠為了表示自己的義氣,把妻妾全都殺了,因為她們曾知道一些不應知道的秘密……
  裴思慶是大豪傑,行為也就和別的大豪傑一樣,女人在他們的心目之中的地位如何,柔娘的心中有數,所以她一動也不敢動。
  等到裴思慶又睜開眼來,柔娘才伸出雙手——經常這個時候,他會把匕首交在她的手中,由她捧著,小心地放在他的枕頭之下。
  裴思慶把匕首放到了柔娘的手中,柔娘竭力使自己的聲音聽來自然,裝成絕不經意地問,雖然這個問題剛才在她的心中,已想了千百遍。
  她道:「這匕首是什麼人送給你的吧!」
  裴思慶也聽來像是不經意地「嗯」了一聲。
  柔娘的語聲之中帶著笑,聽來十分輕柔動人:「一個女人?」
  裴思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也沒有望向柔娘,柔娘把語聲中的笑聲擴大,聽來更叫人心醉:「長安市上,都說裴大俠的這柄匕首,鋒利之至,可笑我竟沒有見識過,看看是不是吹毛斷髮。」
  她說著,仍然是滿面笑容——裴思慶的神情再威嚴,可是和她一起閨房調笑,有的時候。也和小孩子一樣,十分聽話,當他把自己的臉,埋在她胸前的時候,看來和她的孩子也沒有什麼分別。
  所以,當她這樣說著,同時,想把那柄匕首拔出鞘來的時候,她絕不懷疑,以為自己一定可以看到那柄匕首,究竟鋒利到什麼程度的。
  可是她錯了!
  儘管她是在話說到了一半的時候,就有動作,可是裴思慶的反應,還是快得出奇,她還未曾發力,就倏然驚呼,雙手的手腕,皆如突然被加上了一道燒紅了的鐵箍,在她的驚呼聲中,她的雙手,像是不再存在,手中的匕首,自然也落了下來。
  匕首沒有落地,甚至沒有落到床上,因為裴思慶的出手快絕,立刻縮回手來,接住了那柄匕首。
  柔娘心中駭絕,望著自己的手腕,身子僵硬如同木石。她看到自己的手腕之上,有兩道深深的紅印,直到這時,從指尖起,才開始有了一陣陣麻木的感覺,使她知道自己的雙手,還聯在手腕之上。
  她用十分緩慢的動作,縮回雙手來,等待著丈夫的責罵。
  可是裴思慶並沒有罵她,只是在把匕首放到了枕下之後,用十分平板的聲音道:「匕首是兵器,兵器出鞘是凶事,千萬別再試了!」
  這時,刺麻的感覺,傳遍了柔娘的雙手,她垂著手,大聲答應著:「是。」
  這件發生在臥房中的事,不知怎麼傳了出去,或許根本沒有這件事,只是由於裴思慶有這樣的一柄匕首,所以就有人編了這樣的一個故事出來。不管情況如何,裴思慶有這樣的一柄匕首,卻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自然,在人如流水車如龍,繁華熱鬧的長安市街頭巷尾,當市井之徒津津有味地提到大豪裴思慶的匕首之時,絕不會想到這樣的匕首,有朝一日,會用來殺駱駝,而且,還會猶豫不決,舉起了匕首來,難以下手。
  裴思慶用這柄匕首,從來也沒有猶豫過,好幾次,和他決戰的敵人,連匕首是什麼樣的都未曾見到過,精光一閃,就此喪命。
  就算在這之前:他殺第一匹駱駝的時候,他也沒有猶豫過,他的決定極其果斷,雖然當時有一個年老的嚮導竭力反對。
  那終年在沙漠之中生活的老嚮導和裴思慶相識非止一日,幾次走這條路,都有這位嚮導參加,雖然這時裴思慶自己,也有資格當嚮導了,但是他深知沙漠變幻無常,帶一個有經驗的人在身邊,總是好事。
  走在這條路上,總有這個老嚮導在。
  (裴思慶自然不知道,駱駝隊走的這條路,後來被稱作「絲綢之路」,他只知道,這條路,只要走一遍,就可以使財貨的價值,增加十倍。)
  當他第一次決定殺駱駝的時候,老嚮導用發顫的聲音勸阻:「東家,駱駝殺不得,只有駱駝,才能帶我們出沙漠,才能帶我們逃生。」
  裴思慶當然知道,在沙漠之中,人求生的能力,和駱駝相比,相差太遠了。這種柔順的成熟大物,不但在沙漠上可以撒開大步奔跑,而且能忍饑耐渴,更有在沙漠中尋求水源的天然本領,人在沙漠之中沒有了駱駝,成為沙漠中隨處可見的白骨的可能性,就大大提高。
  可是當時,他還是一手推開了那老嚮導,一手「錚」地一聲響,彈出了他那柄著名的匕首,先向上舉了一舉。
  當時的情形是,他的駱駝隊,還餘下了二十來個人,和四匹駱駝,那二十來個人都跟著他從長安出發,自然也都知道他有一柄人人傳誦的匕首。
  直到這時,他們己身處絕境許多天了,絲毫沒有可以脫險的跡象,人人都心頭蒙著死亡的陰影之際,居然開了眼界,看到了這柄匕首。
  當時是一個下弦月的深夜——沙漠上本來就十分寒冷,和白天的悶熱,一天一地,匕首高舉,所帶起的那一股寒光,更令得所有看到的人,都不由自主,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戰。
  然後,精光一閃,他身邊的一頭駱駝,發出了一下悲痛的呼叫聲,慢慢地倒了下來。另外三匹駱駝,像是知道它們的同類發生了什麼事,也發出了幾下悲呼聲來。
  自然,立刻有人過來,用皮袋盛起了汩汩流出來的熱血,先把一皮袋熱血,捧到了他的面前,他只喝了一口,就揮了揮手,吩咐輪流去給別人喝:「先給……最虛弱的人喝。」
  在喝下這些熱血之前,他已經有三天,足足三天,未曾有水進口了!要不然,他怎麼會下手殺駱駝?他怎會不知道駱駝在沙漠中的價值?
  而在喝下了這一大口熱血之後,他的喉嚨,更像是火燒一樣地難過,乾裂的口唇更干,甚至他可以聽到自己口唇開裂的「拍拍」聲。
  可是他知道,難過管難過,他的生命,在再喝下幾大口熱血之後,在吃了烤駱駝肉之後,可以繼續維持下去。
  他們還有三匹駱駝。如果說在沙漠之中,駱駝可以帶入出險境,找到水源的話,那麼,四匹駱駝和三匹駱駝是一樣的。
  一切,自然都由那場莫名其妙的大風暴所造成的。一點跡象也沒有,事先真的一點跡象也沒有,等到知道不對頭的時候,已經遲了。
  從早上開始,駝隊一直好好地在行進,裴思慶在駝隊的中間,騎在一匹雕鞍齊全的駱駝上,整個駝隊,都以比正常略快的速度,在沙漠中行進。
  到了下午,經過了中午的休息,全隊幾百個人,個個都精神抖擻,然後,忽然有人叫了起來:老鼠!那麼多老鼠!看老鼠!
  人人都看到了,成千上萬,灰褐色的沙漠鼠,翻翻滾滾,潮水一樣,向前湧過來。
  那是災變的景象——裴思慶雖然沒有經歷過,可是卻聽說過,在沙漠上,一有異常的現象,全是災變,都要立刻防禦。
  所以,他立即一聳身,站了起來,大聲叫:「立即停止,準備應變!」
  駝隊的領隊,都是在沙漠中討生活的人,知道如何應變,他們會在最短的時間內,令駱駝伏下,圍成一圈,把人圍在中間,人也伏下來,一般的風暴,都可以躲得過去。
  可是這一次大風暴,卻沒有給他們這樣做的機會,他的話才叫到一半,就看到了一個怪不可言的景象。
  裴思慶看到,不知道有多少隻老鼠,竟然疊成了一個個大圓球,在向前滾動著,每一個大圓球,足有三尺高下!
  這是什麼樣的怪異!裴思慶不由自主大叫了一聲,可是他自己也沒有聽到這下叫聲。因為強風的呼號聲已經蓋過了他的那一下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