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令我和學生們感到意外的是另一例皮膚病病人。這是一個中年男子，從外地專程來京看病，主訴說，他得皮膚病十幾年，久治無效，心情很是鬱悶。說罷就把他的上衣脫掉，我們看到他的後背和兩上肢的外側，佈滿了密密麻麻的高出皮膚的粗糙發硬的黑色小疙瘩，皮膚表面極其粗糙。而兩下肢的外側也全是這樣的皮損，跟我實習的學生們大為吃驚。因為這種病他們只是在皮膚病的書上見到過圖片，叫皮膚澱粉樣變，並沒有親眼見到過這麼嚴重的病人。
我沒有專門研究過這種病的治療方法，也很少見到這樣嚴重的病人，在治療上心中無數。既然心中無數，我的原則是絕不能蒙病人。於是我說，我在治療皮膚病方面沒有經驗，請你到掛號處，把我的號退掉，換成皮科專家的號來治療。說著，我就在病人的掛號條上寫上「請退號」三個字。
不料病人直率地說：「你不會治皮膚病沒有關係，那就不用管皮膚病的事，反正已經十幾年了，我還有其他病，看看你能不能治療。」我說：「你還有其他什麼不舒服的症狀呢？」他說：「經常心煩著急、愛發脾氣、失眠多夢，遇事總是糾結，放不下，就連今天要來你這裡看病，昨天晚上就一直惦記著，能不能掛上號呀？能不能看上呀？一宿翻來覆去地想，就是睡不著。」我說：「心煩、焦慮、失眠，我可以試試看。」我看了他的舌象和脈象。舌質很紅，這是裡有鬱熱的表現；舌苔白厚，這是體內有痰濕阻滯的特徵；脈象弦細，這是氣鬱的表現。於是我給他開了舒肝氣、清心火、暢三焦（就是促進代謝）、化痰濁、安神志的中藥處方14劑。我說：「你覺得服藥以後，有的症狀有所減輕，身體和心理舒服了，你就在當地照方抓藥，繼續服用。當然也可以在當地找醫生調方。中醫有一句話叫『效不更方』，不一定跑到北京來找我調方子。如果沒有效果或者有新的不舒服的症狀，方便的時候，再來找我。至於皮膚澱粉樣變，你還是找專業的皮科專家治療吧。」
對這個人的初診情況，隨著時間的流逝，我已經漸漸地淡忘了。半年多以後，他來複診，一進診室就說：「醫生，你看看我的皮膚病，好得差不多了。」說著就把上衣脫了下來，兩臂都是正常光滑的皮膚，背部靠脖子的部位有大約手掌那麼大小的一片皮膚澱粉樣變的黑斑，但顏色比較淺，兩下肢的黑斑也都消失了。看到這一小片黑斑，我想起了半年多以前，他確實來過，患的是大面積的皮膚澱粉樣變。
我問他：「這是誰給你治的？」他說：「你呀！」「不對，我不會治這種病。你把處方拿來我看看。」我一看處方，根本不是直接治療皮膚病的處方，而是調整情緒的處方。「這張方子你吃了多長時間？」「連續吃了半年多！」
這次輪到我吃驚了。「為什麼要連續吃半年？」他說：「我開始吃了兩周，覺得很舒服，身上也不發沉了，也有力氣了，睡覺也好轉了，按照你說的效不更方，於是我就繼續吃。越吃越痛快，心也不煩了，也不發脾氣了，遇事也不糾結了。以前總找不到高興的感覺，吃著吃著，莫名其妙地心裡就會湧上一陣高興的感覺。後來我就像吃飯一樣，離不開這個藥了，天天想吃。不知不覺四五個月過去了。一天換內衣，我老婆說，哎！你的胳膊和後背的黑皮病範圍怎麼小了，顏色也淺了。就這樣，皮膚一天比一天好轉。我這次來找你，就是向你報告好消息的。」
我告訴他：「你的皮膚病不是我給你治好的，我這個方子也根本不治皮膚澱粉樣變，是你自己給自己治好的。皮膚澱粉樣變，原因很複雜，有的與遺傳有關，有的與皮膚的代謝失調有關，有的與內分泌有關，更多的是綜合因素。人體本來有很好的自我調節機能，這個機能發揮得好，即使人體出現了健康偏差，也可以通過自動調節而康復。只是由於你長期處於緊張焦慮鬱悶的狀態，於是就把自我調節機能抑制住了，結果就在代謝失調的情況下，不能自動康復和修復了。我用藥只是通過調整你臟腑功能的方法，調整了你的情緒，於是你的自動調節機能就解放了，是你的自調機能促進了代謝，調整了內分泌和血液循環，促進了皮膚病的康復。」
他恍然大悟：「我原來一直認為，我的情緒不好，是由於皮膚病治不好導致的。皮膚病好了，我的情緒也就好了。照您這麼說，我的皮膚病的產生和情緒不好有關係……我想起來了，我的皮膚病確實和情緒有關。我高中畢業參加高考那幾天，正好感冒發燒，頭痛，咳嗽，還拉肚子，帶病參加考試，落榜是預料之中的。從那以後，我的情緒就一落千丈，一直打不起精神，連第二年重考的精力和信心都沒有，這樣的情緒持續了兩三年，就慢慢出現了皮膚病，一直瀰漫到全身，久治不愈，於是就更加鬱悶焦慮了。想來已經快二十年了。我一直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得這種折磨人的病，現在知道了。看來我把皮膚病和情緒不好之間的因果關係給弄顛倒了。我過去一直認為，皮膚病好了，我的心情、情緒就好了，現在才意識到，情緒好了，皮膚病就減輕或者痊癒了。」
「是的，負向情緒抑制了你的調節機能，導致皮膚代謝紊亂，內分泌失調，皮膚病也就容易發生了。皮膚病的出現，使你的情緒更加糟糕，於是就這樣形成了不良循環，導致了皮膚病的頑固難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