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7月又一次去到勃艮第夜之坡Cote de Nuits，拜訪了精彩的村莊Gevrey-Chambertin釀酒師Alain Burguet的酒廠、酒窖以及葡萄園。
一大早從第戎乘TGV去到哲維瑞-香貝田下來，負責酒窖管理和釀酒的艾倫二兒子靦腆內向的Eric Burguet便開車接上我們直趨酒莊。
到達酒莊，稍作準備，Eric便打開酒窖的門，這是愛酒者最興奮的時刻吧。
艾倫的名聲或許低於其他名聲在外的勃艮第種植者，但是他的酒卻毫不遜色。
他開始只是種植者，然後在20世紀70年代中開始收購屬於自己的葡萄園，並開始釀酒。他一向信任並愛惜自己的葡萄園，即使在化學肥料和科學種植最興旺和密集的七八十年代，周圍的人都成噸地向葡萄園傾倒化學物質的時候，他也有自己的堅持，堅持古老相傳的自然種植的方法。他在葡萄行距之間讓草自然地生長，曾經引來別人奇怪的眼光，但是現在卻是流行的做法。由於沒有參與化學種植，他的葡萄園一向都保持著良好的酸度係數，而後來有機種植倡導者的發現證實，保持著良好酸度的土壤和野草分解後融合成的土壤更有利於葡萄酚類物質的形成。
「而且不用農藥、不用除草劑，因為蜘蛛、小蟲等小動物和葡萄有著更深的關係，比人類更長久呢。」談起他的葡萄田，艾倫如是說。「要對鄰居好。」言下之意不要影響別人，包括動物。
葡萄成熟後由他的兩個兒子Jean-Luc和Eric，帶領15人的采收小組，根據不同的葡萄田和成熟情況進行兩次的輪換采收，僅采收質量最好的葡萄果實。
一般的酒廠摘葡萄的人都比挑葡萄的人多，而他們摘葡萄和挑葡萄的人手一樣多，也就是說他們更注重葡萄的挑選，幾乎是一顆一顆地去選，非常認真。這情景我在Chateau Margaux見到過，然後才開始相信真的有酒莊這樣做。
釀酒用的酵母也是沒有添加酶或者其他任何添加物的傳統天然酵母，不過濾，磷量控制最少的二氧化硫使用量，根據不同的地塊，幾乎所有級別的酒都要在橡木桶中經過18—20個月的培養，然後裝瓶。根據不同的葡萄園，他們每年大約生產10款不同的酒。
在酒窖試還在桶裡的2008年的酒。
第一桶：
就是很鮮艷的紅色，酸，很酸。
Eric提醒說不要大力地吸氣，因為有很重的二氧化硫味，吸得多了會頭痛。
是那種雞蛋或臭雞蛋味，果然。
丹寧的細緻還是能夠品得出來。
試完一口後見Eric將杯中的余酒再倒進桶裡，我便也不忍一口喝太多，而且二氧化硫味真的很重。
第二桶：是勃艮第入門級的酒，來自第15到18塊田的葡萄混合釀製而成，樹齡平均30年。
鮮艷的紅色，酸度活潑。Eric解釋說：「是因為蘋果酸發酵還在進行中，所以才這麼酸。」
黑皮諾的皮不厚，果味表現得淋漓盡致，品新酒像在吃水果一般，丹寧已溶入酒體，很細軟。大力搖杯將二氧化硫的氣味搖散，勃艮第特殊的土味、果味都好。
第三桶：
Eric說來自他父親的出生地的葡萄園。
紫色的邊緣，特別細緻圓潤，聞已經很好，果味新鮮，酸度好，丹寧細緻如紗，還在發酵中，已經很好了，可以想見它的將來。
第四桶：
二氧化硫味很強烈。
搖搖杯讓鼻子躲避著。
11年的樹齡，年輕的酒很活潑。同行的Cindy說：「高雅。」花香、果香都不錯，像一件剪裁得體的衣服，丹寧不突出，確實可說是高雅，而且細緻，非常好。
Eric說這塊田的土質含有很多鈣質，很多小石塊，向陽的山坡地，有風，所以形成高雅的風格。
第五桶：
顏色很深，雞蛋味的二氧化硫依然明顯。
這些年天氣變暖，葡萄為了保護自己，努力把皮長厚，造成了顏色深，而葡萄皮上天然的酵母也起到了保護的作用。
酸度強，丹寧如砂礫，在口中摩擦著，陳年能力很強的酒。
「沒有經過過濾吧，這酒？」我問。
「是的，」Eric說，「我們的酒幾乎都不過濾，靈魂不在酒裡沒有意義。你注意到沒有？這些木桶有的開口在上，有的開口在下？」
真的哦。
「開口在上的酒換桶或者裝瓶的時候酒液需要抽出來，而開口在下的原因就是讓酒自然地靠重力輕柔地流出來，不會攪動酒液、酒渣，所以也可以省略過濾的步驟。」
「酒渣有的人認為是養分，還是要和酒溶合在一起，讓酒盡力地吸收，而我們，」Eric說，「酒渣之所以會從酒中沉澱出來，肯定是無用了的東西，所以分離後就不用了，但酒不過濾也是因為已經用盡了酒酵母沉澱的好處，所以我們的酒更香、更豐厚。」
第六桶：
活潑的酸，舒服的丹寧，非常乾淨，複雜度也感受得到。
「我喜歡你們的酒窖，喜歡你們的酒。」
「我也是。」Eric笑著說，指一下周圍，「它們如魚得水般地在橡木桶中、在酒窖中，這是它們的宇宙。」
第七桶：
天鵝絨般的色彩，來自一級園，色素還沒有完全溶解在酒液裡，還在流動，紫的邊，很深的顏色，非常活潑生動。
「這也是一款要很多年才成熟的酒吧。」我說。
「是。像英雄，你要在人群裡看到他的將來——桶邊試新酒要抱持這樣的一種心態。」
九點到十點，不知不覺竟然在酒窖中試了一個鐘頭，仍是意猶未盡啊。
出來酒窖，Eric的大哥Jean-Luc出現了，一起試已經裝瓶的酒，2006年份。
第一款：Gevrey-Chambertin Tradition 2006。
顏色深，非常香，舒服，泥土味不強烈，有烘烤味，入口甜美，丹寧如絲綢。
美國黑皮諾可偶爾達到這境界，但是做不到從頭到尾都如此舒服、大氣。紅果、藍莓、覆盆子，非常棒的香氣。
甜，也有點酸但是不露頭，酒精感不強，丹寧有紗質般的存在感，稍微還是能感覺到一些二氧化硫的氣味。很準確的一款Gevrey-Chambertin。
第二款：Gevrey-Chambertin Place Des Lois 2006。
入口香甜，酸度足夠，陽剛，有架構，還是有些新，餘味深具濃縮感，沒有開放。
第三款：Gevrey-Chambertin La Justice 2006。
清新自然，花香迷人，入口甘甜，還沒等口舌做好品酒的動作，自己就直接流下了喉嚨，哪裡捨得吐啊！丹寧的質感如絲如緞，回味中泛起雨後山谷中綠葉的清香。餘味中酒精感才出現，是呀，這是酒啊，當然要有酒精感。
擁有良好平衡的一款酒。
第四款：Gevrey-Chambertin Mes Favorites 2006。
香氣凝聚，口感凝縮，丹寧縝密，黏性強，香草、煙絲的香氣，充分、集中，會是自己很喜歡的酒。
這時候莊主Alain Burguet回來了，打過招呼，他從一邊拿出一瓶還沒有貼酒標的酒來——
第五款：Vosne-Romanee Les Rouges du Dessus 1er Cru 2006。
泥土、烘烤、煙絲、豐富的薰草香，不搖杯已極其香甜，顏色深濃，不像勃艮第酒呢，香水一樣的香。
入口絲絲的甜，有層次，精煉，極具深度也有長度，果味濃，整個後鼻腔都被充滿。掛杯漂亮，丹寧如砂質，黏性強烈。還要陳年很多很多年才能喝啊。
Alain說這是40年樹齡的葡萄，稍微晚收，因為土地面積有限，僅能釀4個橡木桶的量，葡萄收成最好的年份也最多不超過1200瓶。
他尊重自然、土地，不假農藥和省事省力的技巧，但是也不會照搬古老的智慧和經驗。例如，他不以傳統的花開100天采收為準繩，也不以科學的糖度測量數據為達標，而是以更重要的酚類物質的成熟為收穫標準，所以會比別人晚收幾天甚至一個星期。
第六款：也是裸瓶的Chambertin Clos de Beze 2006。
「Clos de Beze。」莊主說。「Chambertin。」我接上。「No，No。」「I know。」在前面，我知道是Chambertin Clos de Beze。勃艮第的葡萄法規就是這樣讓人頭痛呢。
剛倒入杯中香氣還有些野性不馴，但很快散開，竟異常清新、舒服、愉悅，好極！
入口甜絲絲的，惹人遐思。酸度也好，柔軟的丹寧，典型的勃艮地泥土味。
好酒需要時間，在等待的時間我把玩著剛剛開瓶的軟木塞，都有酒莊的印記，只有一個除外。見我留意，負責市場、性格也活潑外向的Jean-Luc解釋說：「在勃艮第酒莊要隨時掌握葡萄園和酒窖的狀況，每年的產量、賣出的情況、酒窖的庫存等等，要隨時應付海關的查詢。」
這就是法國葡萄酒法律的嚴謹處啊。我心想。
「但是每年的收成不一樣，有時候會估錯瓶數，結果要臨時加購酒瓶和軟木塞，所以可能會出現有的軟木塞沒有酒莊印記的情況，像這一批。」
酒慢慢地開放，非常好啊，還要找地方吐？開玩笑，甚至都不捨得嚥下去！
優雅，這才叫優雅，Chambertin Clos de Beze啊。餘味只有一個字：甜。最後還帶些鄉土的氣息，丹寧在舌上刷刷的，如同風吹過青紗帳的聲響。
結構的要素精確、優美，卓越的深度，而且有著坦率的風格，傳奇名園果然不同凡響。
因為僅擁有一點點的園區，每年的產量不過兩小橡木桶，剛剛在酒窖親手摸過呢。
回頭再來，La Justice易入口，很好喝。Place Des Lois要慢一點喝，一點藥香，有點苦，陳年能力不弱。Mes Favorites這酒的特點仍沒突出來，也是要陳年，但是細緻、優雅，細細品才知。Jean-Luc找回木塞塞回去，等一下帶上去吃午飯。（果然，午飯時好喝多了。）Les Rouges du Dessus顏色還是很深，確實很好的酒，好喝的酒，讓人興奮。Chambertin Clos de Beze就是優雅，其他語言都是多餘的。
莊主也興奮起來了，又起身再拿來一瓶，黑色瓶身、黑色酒標的Gevrey-Chambertin 1er Cru 「Les Champeaux」 2004：
酒一樣的出色，而且有一股特殊的香，入口也是香得可以，真的是棒極了！
指一下整個系列的酒，我說：「這些酒如果賣到中國，波爾多很難賣了啊。」莊主大笑。
33年前他創建了這個酒莊，當時他還是個在葡萄園工作的普通工人，幫別人的酒莊做事。「我要擁有自己的酒莊。」他對自己說，「2公頃，我要起步，從2公頃起步。」於是去找舊莊主談：「一人一半，我幫你管理葡萄園、負責收成、釀酒，但是每年的收成一人一半。」1976年他終於買下了整個酒莊，1978年才有能力建立自己的酒窖。從小就很有個性，14歲就不上學了，上完職業高中就跟老酒農學種葡萄、學釀酒，不愛跟父母而是跟別人學。他一邊創業，一邊有點錢就收購別人的田，一點一點地積累，因為是從種植者開始入手，最重要的是他是這個村的人，知道很多村莊裡的信息，所以他知道哪塊田好，哪塊田更有前途，哪些田想都別想，哪些田還有機會出讓。通過收購，他的葡萄園不斷擴大，現在在哲維瑞-香貝田村，他擁有7.8公頃的土地。在香貝田村和Vosne-Romanee也有大約0.8公頃的葡萄園。
從1974年酒窖還沒有建立他就定下目標，要做最好的，要和別人不一樣，要和先人一樣，在自然動力種植法還沒開始流行的時候他已經知道要怎麼去做才是最好的。
「罕見的珍珠！」美國人這麼評價他的酒莊和他的酒，開始是米其林餐廳，後來是市場都找到了他。「光釀好酒還不行，還是需要市場，這是雙向的。」
1981年葡萄剛出芽，霜凍就來了，這一年他一瓶酒也沒有收成。82、83年他的日子非常艱難，一共也才收成了11桶酒，但是酒非常好。「太好了！非常棒！」這是最常聽到的讚美，但是卻沒回報，所以日子艱難。「矛盾吧，呵呵。」
1985年氣候也是很冷，損失慘重，僅四分之一的收成。那段日子沒錢收，很痛苦。
1991到1994年開始好轉，他釀出了很多好酒，都值得去買。1996年也是，很酸，但是值得收藏。今年他有機會買3個桶的Meursault，2009年甚至可能會搞到頂級田。進取的心仍然沒有停歇。
說到此時，Les Champeaux酒精感出現了，很香，口感順滑，純淨，野性完全消失。好酒的野性就像好的女人啊，完全是性感的來源。
真的是優雅。
不用品了，Nice，直接就滑下了喉嚨，口舌的接受度是最直接的。
Chambertin Clos de Beze當然是最好的酒，價錢一倍有餘，但是，今天的表現卻是Les Champeaux最棒了，雖然我更喜歡Chambertin Clos de Beze，一向。
「這酒還有多少？」
「238瓶。」
「多少錢？」
「32歐。」
啊？太便宜了吧？！天哪！
Alain Burguet：從1850年這塊田就用這個酒標，每年的產量只有900瓶，兩個小木桶，他比劃一下——就夠了。而且是100%新桶，有些田的葡萄承受不了100%的新桶，有些田可以。他解釋。
呵呵，可以論杯賣呢，我說。
「Les Champeaux是貴族的。」他舉一下杯，「是年輕人的高處的目標。但Chambertin Clos de Beze是30歲以後，知道了自己的潛力、能力，可以接受的、最適合自己的最愛，是適合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