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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序一 愛科學更愛廚娘

李蕾

(上海電視台《風言鋒語》主持人)

我持續焦慮著,自從發現食品越來越凶險之後。

十幾年前的一個下午,我得到一份禮物:一把用樹杈製成的彈弓,可以打別人家玻璃。我立即想到:小西紅柿將是最好的子彈。想想看,一枚枚鮮紅的「子彈」呼嘯而去是多麼華麗,足以激怒空中的神明和地上的公牛。況且我一直很討厭小西紅柿,有人叫它聖女果,我卻不明白為什麼要把西紅柿變小,難道是為了得到更多的柿子皮嗎?在那個用彈弓打人家玻璃的下午,時代已經訇然開啟了一扇「轉基因」的大門,我身處其中,卻絲毫沒有意識到巨大的變化已經降臨。

就從牛奶說起吧,這道又白又毒的光太強烈了,徹底折射出這個國家在經濟、生活上最為深刻的變化。在我出生的城市裡,有一個名叫賈平凹的作家,他說這城是廢都,廢都有個莊之蝶,也是作家,黃昏時分,婦人牽著一頭奶牛穿過黑黢黢的明朝城牆進城來,奶牛是終南山買來的,莊之蝶就鑽入牛肚子底下,嘴對著牛乳頭吮吸牛奶。這是20世紀80年代的情景,那時候我家也訂牛奶,有個同學的父親是奶站工作人員,小孩子罵仗的時候會凶狠地說他:你爸往牛奶裡摻水!呸,往地上吐一口唾沫,唾沫星子裡絕沒有三聚氰胺。

過去的食品都是美好的。在我傷心的時候,母親會用吃的東西給我安慰;我最熱愛的作家幾乎都在講述和飢餓有關的故事;人們會被一頓晚餐深深感動,餐桌上安放一面鼓,每敲一下鼓,人就吃一口,像一場發生在舌頭上的音樂會;共通的人類記憶一定來自廚房,智慧的女人走進去,控制風,控制水,控制火和土,像一個偉大的煉金師,她們烹飪的食物在身體裡待上幾個小時,然後以化學的方式變成靈魂、思想和信仰,賦予我們器官、個體和國家;在一個狹小的筒子樓裡,父親告訴我最好吃的面必須用手做出來,而不是用壓面機,否則面會失去它應有的味道;在南美洲的一家餐館,我遇到羅薩莉婭,這個長著黑陶皮膚、深邃黑眼睛的姑娘教我光著腳踩一粒玉米,因為裡面有玉米神,只有用這種方式才能表達對他的崇敬……總之,就是在這樣那樣的地方,我吃下這樣那樣的東西,和不同的人心靈相通,知曉了人世間的許多事情。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廚房的地位遭到貶低,我們一不留神就吞下了有毒的物質;全球氣候變暖,人們製造出可以吃的珠寶、動物一樣的植物,還有所謂的「新人類」:每天吞服大把藥片、往臉上注射肉毒素、夢想變成一台機器、虛擬未來和世界。

如果我有了一個可愛的孩子,我想給他吃我小時候吃過的東西,讓他瞭解我的過去,但糟糕的是它們全被摧毀了,我將氣憤得不許孩子們問我為什麼。為什麼牛奶可以殺人?為什麼我們這麼心驚膽戰地活著?我根本不知道如何作答,看了好多書也沒有用。哲學只提供問題,不負責解答,科學才提供結論。為此我的焦慮通宵達旦、靈魂附體,而馬丁·路德早在1534年就寫道:「每一個國家想必都有它自己的魔鬼。德國人的魔鬼就是一個結實的胃囊,叫做酒鬼,它是那麼口渴和焦躁,即使痛飲葡萄酒和啤酒也無法平靜下來,這樣永久的乾渴將成為禍害,直至世界的末日。」

這些話成為揮之不去的陰影。要怎樣完成慾望的救贖?我們缺鈣、缺碘、缺鋅,甚至缺心眼兒、缺德,這一連串強烈的匱乏感讓我感受到了命運:人類的、國家的和我的。

2008年冬天,我到處問誰認識姬十三。這是向另一個女人學來的,她叫梁子,女攝影師,她曾經到處問誰認識非洲酋長,後來她真的去了非洲。我十分想見姬十三,十分想找到科學松鼠會,那裡有一群信仰科學的人,他們自稱松鼠,為公眾嗑開科學的堅果。我向梁文道打聽,因為之前看過科學松鼠會推出的一本書《當彩色的聲音嘗起來是甜的》,是他寫的序。梁文道說他沒見過松鼠們,只知道他們很年輕,他又說:即將召開的哥本哈根大會是人類最後一次挽救自己的機會,否則人類將從地球上消失。他呼籲關注人類命運的人們趕快行動起來,給各國首腦寫電子郵件。這讓我驚恐萬分,驚恐拉得很長,因為「豬流感」來了,接下來人們飛速地弄清楚「流感不是豬的錯」,再接下來,我終於找到了松鼠們。他們中的一些人陸續前來參與我的電視節目,第一個出現的就是這本書的作者雲無心,那期節目叫做「上一堂負責任的流感課」。

我可以告訴你雲無心是怎樣的一個人,他相貌端莊,懂得武俠小說和風清揚,和漂亮女人握手手心冒汗,愛好不賺一毛錢地發帖,珍惜跟帖的粉絲。老實說我並不知道他是不是足夠「像」一位科學家,因為科學家和我的距離甚至比地球到月球的距離還遠。但是我因他而終於確立了自己對於科普作家的要求,一個負責任的科普作家就是像雲無心這樣:有良知於提升公眾的科學精神,有才華把科學寫得像故事一樣好看;敢出暢銷書,敢上電視,也敢說不知道。我並不苛求他像一本印滿謎底大全的書籍,當一次次面臨這個時代的不可知物時,最重要的是我能夠看到他站在我身邊,彷彿一起重回那個古老的廚房,用善良和感情烹飪一道道佳餚,喚醒我的內心。從此,對吃我不再迷惘,因為科學已成為我身上最美好的一部分。